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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六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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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昂半路拣了个教训人的差事,还挺高兴,边执行军法还边要求那几个兵士背军规。听着那几个人受不住嗷嗷直叫,陈以昂满脑子则是刚才见到的姑娘的影子,嘿嘿傻笑着,看得周遭几个兵士直疑惑。
再说陈以晖,一路上也听副将们对己方造出的投石车感兴趣,也想见识一下那位能人,副将们早已打探清楚,领着他往巷子深处走去。
这条街道位于邻水城靠南端,闹中取静,门口的巷路也铺得齐齐整整。
一名副将有些急切,走在最前,招呼陈以晖道:“王爷,就是这里。”
房子当真不大,普通民居而已,倒像是后门,一进去未有遮拦,是个院子。陈以晖走过去,看着那扇半遮的门,门里传出幼童朗朗读书声。
手刚搭在门上,只听里面一个幼童的声音道:“你莫要再哭了,你爹不在了,我爹也不在了呀,我就没哭。先生说他们都是为保家卫国而死,都是英雄。”
有另外一个稚嫩的声音道:“他娘也不在了。”
先前说话的幼童有些为难似地想了想,道:“这样吧,你来当我弟弟,以后我照顾你呀。”
陈以晖从门缝里看进去,只见几个孩子围成一圈,围着一个低着头坐在板凳上,默默抹眼睛的小男孩,有的摸他的头,有的拉他的手,都像大人似的安慰着。
陈以晖朝后示意,不要进去这么多人,免得吓到小孩子,只带着一名副将进了门。随着大门开启,传来一阵悦耳的叮当作响,抬头去看,却看不到声自哪里。
幼童们听到门口有声音,先是很戒备,接着看到武将打扮的二人,脸上露出笑容。看来即使小孩子,心里也有亲疏远近,对帮了他们的人喜爱异常。
“谁啊?”随着说话声,一阵咕噜噜的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传来。接着,说话之人从照壁后面转了过来。
男子看上去很年轻,皮肤白皙,带着一种病态的羸弱,倒是跟幼年时的陈以昂有些相像。但是眼前之人却是一张温和大度的脸,并未因残疾而失去生活下去的希望。
是的,残疾。虽然陈以晖看不出来男子身下那个带轱辘的椅子是个什么,但他看得出,这人一双腿只是纤细无力地垂着。
此时那双腿上放了许多书册,陈以晖注意到他转着扶手上的一个什么东西,那椅子上的轮子便自己转动起来。
大陈不是没有能工巧匠,这种能载着行动不便的人出门的轮车也是有的。只不过传统的轮车需得旁人帮忙推动才行,这种自行操纵的确实稀罕,陈以晖也不由多看了几眼。
男子倒是坦然,大方地让他看。继而转向那群孩童,问道:“是哪个淘气,把大门打开的?”
孩童们一个个摇头,一个脸蛋圆圆的孩子举起手道:“涟姐姐快回来了,我给涟姐姐留门。”
男子笑了下,将膝上的册子都发下去,道:“去念,一会儿涟姐姐回来要考你们的。”
孩子们接过册子一哄而散,各自找地方念书。
男子这才抬头看向陈以晖,见他穿着,笑道:“军爷怎会来此?”
陈以晖看了看那些孩子,又想起刚刚他们之间的对话,问道:“这些孩子难道都是……”
男子笑着摇头道:“不是您想的那样,这些孩子都是有家人的,家里的大人在忙碌,我便将他们凑到一起,管束起来,再教他们读些书。”又道,“邻水城百姓大多沾亲带故,并没有多少孤儿。”
陈国向来敬重文人,陈以晖便拱手行了个礼,问道:“请问先生贵姓?”
那人还礼道:“在下钟海。”
陈以晖问道:“邻水钟姓可是大姓?”
“是的,”钟海请副将帮忙,给客人搬来两个圆凳坐下,才道,“钟氏一族从前朝便移居在此处,繁衍生息。直至我大陈建关,生活安稳,百姓乐居,渐渐成了今天这番光景。如果不是周人打来……”说到这里,钟海的神色暗了暗,深藏悲怆。
陈以晖安慰了几句,钟海点了点头。
副将有点心急,插嘴问道:“我朝人打听着,说是城头上那投石车是你家造的?是你吗?”
钟海面色凄然,摇头道:“不是,是我大哥钟涛造的。”
副将忙问:“令兄何在?”
钟海道:“大哥为保邻水战死。”
陈以晖和副将都没想到这一结果。兵士名录在册,很好统计,死伤百姓却还在统计之中,没想到这设计投石车的人早已身死。
众人沉默之间,忽听门口传来说话声,接着大门被推开,有个女子的声音道:“进来坐吧。”
钟海见到来人便唤道:“二姐。”
钟家二姐回头,赫然正是刚刚街上抡棍与兵痞对峙的钟涟姑娘。
钟涟看见陈以晖也很意外,忙问:“不知王爷驾到,有何贵干?”
“王爷?”钟海并不知道面前之人的身份,就是一楞。听得真相便要行礼,却是被陈以晖拦住。
闻听陈以晖等人是为了投石车而来,钟涟并未藏私,进得书房,将她家大哥所绘制的投石车图纸尽数献了出来,道:“大哥曾言说时间不够,不然还可以改良。相信大陈诸多能工巧匠,定能将此物完善。”
陈以晖着副将收了图纸,道:“多谢姑娘。”
钟涟并未因得到上位者赞赏而喜悦,反而忧心忡忡道:“周人此举不明,又抢夺大留春月城在先,王爷请务必小心周国。”
陈以晖注视着眼前的女子,素服挽发,未施脂粉,脸上还有些干粗活落上的尘土,混着汗水,留着脏兮兮的痕迹。再瞧她的家人,故去的是忠义之士,仍活着的在守城,不能出门的就教导幼儿,连女子都有这般见识。他想,如若大陈家家户户都能如此,这个国家又如何不能鼎盛于诸国之中。
“涟姐姐,”那个圆脸的孩子啪嗒啪嗒跑过来,拉住钟涟的手道:“我要给阿全当哥哥,涟姐姐来作证。”
钟涟握着那只软绵绵的小手,蹲下身看着那孩子道:“好。那么阿山知道怎么当哥哥吗?”
圆脸的孩子道:“知道,先生教了,为兄者,当以身作则,慈爱敦厚,爱护弟妹。”
钟涟又问:“那阿山能不能做到。”
阿山晃着自己的手臂道:“能!”
钟涟伸手刮了他的小鼻子一下,道:“那也得阿全同意才行。”
陈以晖看着眼前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之前还在忧愁,战争造成的无数残缺的家庭,他们的子女该如何安置,能否顺利成长,如今看来,又是自己多虑了。
陈以晖不愿多打搅民间家庭中那一团温馨,从钟家退了出来,回到中军帐内,几个人仔细研究了钟涛留下的图纸,发现他已经有些改良思路,只是还没来得及实现便为国捐躯。
陈以晖道:“遍寻工匠,务必将此物造出来。”他有预感,将来这个东西一定能派上大用场。
此时的陈国都城之内。
在这远离边关之地,毫无战争痕迹,人们还沉浸在新年的狂乐之中,酒馆、食肆,迎来送往,生意好得不得了。
柔若跟着锦春,趁夜色渡河,潜进陈国都城。陈国看似守卫森严,其实松懈得很,稍微使了点银钱便进来了。
虽然锦春没说,但柔若从他与随从,以及偶尔到客栈拜访他之人的谈话里,也略微猜到些什么。他在等个人,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一个可以影响周国前程的大人物。
只是大人物似乎忙得很,一直都没有露面,他们已经在陈国住了好几天,没有身份,多花了不少银钱,却始终等不来那约定之人,锦春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尤其每次收到家里送来的传信,更是如此。
柔若觉得她已经越来越看不懂大公子,以前那个男人虽然长相不出众,但总有运筹帷幄的气度,全然不似现在这种焦灼。柔若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宇光遒受伤昏迷,那人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他的左膀右臂,如今只靠他一个人,确实应付不来。
晚上的时候,锦春带着壶酒,到柔若房里坐了一会儿。
柔若坐得远远的,始终没有说话,一直低着头。
锦春也没言语,只是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酒,直到一壶酒都喝光了,他才开口道:“宇光遒死了。”
柔若抬起来,讶异地看向锦春,随即复又低头。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锦春道:“他那个样子,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只是……”只是以后,再也没人像他那样无条件地支持自己。
锦春还想倒酒,酒壶里再也滴不出来什么,如同自己的手里,一张底牌都没有了。朝堂之上,自己的父亲对自己也越来越不满,他们只想要战绩,要土地,谁管他的死活。
这次冒险偷入陈国,可以说是他最后的希望,那位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