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彰显其缘

50、四十九

　　整兵集结，并没有花多长时间，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士，也不是头一回去到南居关，心里想的都还是赶紧打完回来准备过年了。

　　陈以昂高兴得很，竟然领到一身铠甲，崭新的，银光闪闪，穿在身上威风凛凛的，就是有点重。

　　他恨不得在城里跑一圈，给所有认识的人瞅瞅，可是时间来不及，军情紧迫，需得立刻出发。

　　林远君点给陈以晖五千人马，这是依据以往增援的规模派出的，两名副将也都是很熟悉南居关情况的，所以他很放心。也没怎么嘱咐，只让他们早去早回，言道还等着他们过年。倒是看着陈以昂兴奋过度的样子有点想笑，便嘱咐道：“到时跟着你哥，别乱跑，知道吗？”

　　陈以昂道：“知道了，舅，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放心，等我回来亲手给你烤羊吃。”

　　林远君道：“你烤的羊我可不敢吃。”

　　众人一阵哄笑，更是少了些许紧张。

　　林远君亲自把他们送到城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不由感慨岁月人生，从不停留，当年自己初征战场，比他们还要年少，一转眼却已到了站在年轻人身后，送他们出征的年纪。

　　林远君摸了摸自己的脸，胡茬有些扎手，早已不是害羞胆怯的少年郎，而是战功显赫，驻守边关的将军。不过，他才不会承认自己老。

　　直到兵士远去，尘土落尽，林远君才转身回城，只等着陈以晖他们得胜归来，也好摆一道庆功宴。

　　南居关距离野戍城大约六七百里，靠山而建，南门里是陈国地界，北门外是乱石荒野，本不宜人居，偏还出了长鲁这样的邻居。

　　另外，南居关与野戍城最大的不同在于，野戍城是屯兵之城，城中百姓并不多，多是祖上就居住在那里，故土难离，或者实在没有能力离开的。南居关的百姓可比野戍城多。

　　早先南居关是流放之地，后来慢慢聚集了一些贫苦百姓，直到陈国建关，这里已经小具规模，只是太过荒芜，百姓生活并不多好，很多生了男孩的家庭，多送孩子去当兵守关，以期换得温饱。

　　这些事陈以晖读书时便知道，路上又听副将们念叨一遍，南居关的样子已了然于胸。

　　这次林远君为了给陈以晖撑门面，派出的是他麾下精锐骑兵，疾行两日便可抵达。当南居关的城门出现在视线之中，陈以昂不禁评价道：“好小啊！”

　　南居关不大，号称屯兵五万，其实不到三万，那城门也就跟陈以昂一个人来的路上，经过的若干城镇那般别无二致。

　　陈以晖问道：“城中共有多少百姓。”

　　两名副将互视一眼，才道：“大概几千。”

　　陈以晖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可思考的，便问：“怎么了？”

　　两名副将欲言又止，最后拱手道：“殿下一会儿便明白了。”

　　说话间，南城门大开，两名副将欲打马进城，被陈以昂扬起马鞭拦了一下。副将不明所以，俱看向领队的陈以晖。

　　陈以晖却很安稳，脸上并未有什么表情，只是不下马，也不动。

　　等了得有半盏茶的功夫，城门口终于出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一名中年男子，微黑，很胖，圆头圆脑，一副脑满肠肥的模样。

　　胖男人到得前来，总算是武将，还能自己从马上下来，朝陈以晖拱了拱手，又对陈以昂笑了笑，才道：“没想到二位王爷亲自领兵前来，下官惶恐，辛苦二位王爷了，快请进城吧。”

　　陈以晖一马当先，陈以昂在他稍后的位置，两名副将则停在二人身后，分左右两边，也有保护之意。

　　胖男人手举了半天，陈以晖还是不说话，甚至不再看他，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

　　此时陈以昂挑了挑嘴角，问道：“你谁啊？”

　　胖男人身后的兵士道：“这是我们孙将军。”

　　陈以昂道：“没问你。”

　　那兵士有些没想到，想来就算林远君亲自过来，也从来跟他们将军是客客气气的，这俩人怎么回事？

　　胖男人眼珠转了转，道：“臣，孙福，领圣命镇守南居关。”

　　“孙大人是吧，”陈以昂道，“知道我们俩是谁吗？”

　　孙大人忙道：“自然知道，仪亲王殿下，和得王殿下。”

　　陈以昂道：“亲王殿下在你面前，只拱拱手就完啦？规矩呢？”

　　孙大人便是一楞，他本是怀恩皇后父亲，现在那位国丈的老乡，还是至交好友，说白了，就是抱上了那位闺女当了皇后的老乡大腿，只不过是因为武将，升官慢。他也不为当官，早就跟国丈老友说好了，在南居关忍个几年，找个机会，把他调到邻水关，那里山青水美，是个好地方。

　　在边关一人独大惯了，又是清楚陈以晖底细，以为他就是个夹着尾巴做人的，又仗着国丈的后台，根本没把谁人放在眼里过。这会子被陈以昂呛声，却又是没理的那个。

　　孙福想了想，还要靠这帮人给他打仗，好汉不吃眼前亏吧，于是拖着肥硕的身躯跪下，再次行礼道：“臣孙福，见过仪亲王殿下，得王殿下。”

　　陈以晖依然没说话，只默默看着孙福身后依然呆呆站立的兵士，直到那队兵士慑于陈以晖的气场，纷纷跪倒在孙福身后。

　　陈以晖这才默不作声地甩马鞭，起步进城。

　　走在第二位的陈以昂走过孙福时，用马鞭指了指他身后那个小兵，道：“亲王他都敢冒犯，自己去领军法去。”

　　孙福跪伏在地，气焰全无，赶忙称是。

　　林远君的两个副将互相对视，也是相当意想不到。两位王爷完全不是平时的样子，让人不由觉得敬畏。

　　但是细一琢磨也就明白，陈以晖是在立威，他一个年轻王爷，没甚实权，领兵前来，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人家城门一开，自己就颠颠地进去，那以后在这南居关里，恐再没他开口的地方。何况他身后都是前来拼命的野戍儿郎，哪能让人看轻。

　　后来孙福虽然出来，但也完全没把两个小王爷放在眼里，陈以昂挤兑他，让他履行臣子的本分。

　　这么做，无非是从一开始便让他明白，谁是主，谁是臣，以后战场上下，谁说的算。同时也让他知道，野戍官兵是来保家卫国，不是替他孙福打仗。

　　其实诸皇子中，就数陈以晖跟陈以昂随和，副将们常年在边关，不太懂都城中的事情，陈以晖也并未多说什么，愿意与他们亲近。要知道在都城之中，即使陈以晖再不受宠，也是皇子，是王爷，那些官员，哪敢与他称兄道弟，稍有不恭，被人参上一本，前程就完了。

　　这也是孙福目光短浅之处，他总以为自己连国丈都能巴结到，早已深谙为官之道，欺负欺负王爷也不算事儿。可是他忘了，他才当了几年官，陈以晖可是从出生起每日所看的，都是这些官员的嘴脸。

　　人呐，总是得互相尊重不是。陈以昂瞥着孙福看不起，就连林远君，故皇后的亲表弟，见到自己时都行跪礼，你又算老几。

　　两位王爷总算进城了，孙福一肚子的气却不敢表现出来，赶紧起身上马追过去。

　　孙福可算看透了，不敢指望王爷给他打仗，只想赶紧把这二位爷供起来，接过他们的兵权，先把长鲁人打跑再说。

　　可是陈以晖却不去孙福为他们安排的住处，站在当街便问：“南居关有多少人马？与长鲁军对峙的有多少人？”

　　孙福并不希望自己的家底被别人摸透，避重就轻道：“臣已集结牲畜营五百人，准备迎战，有王爷带来的人马，应该没有问题。”

　　牲畜营？陈以昂吃了一惊，再次打量孙福，没想到他长了一张草包脸，竟然能指挥动物打仗？

　　陈以晖也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了想道：“我们过去看看，顺便扎营。”

　　孙福看上去并不情愿过去，便道回去为陈以晖誊写兵士名册，点了亲卫中一个有名的愣头青领他们前往。

　　牲畜营所在的位置离兵营较远，孤零零驻扎在西城门跟前，入口有块破木板订的牌子，有些年头了，写着牲畜营三个字。

　　一开始，陈以晖以为他们正准备随时出征，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片帐篷区，且帐篷破旧不堪。营地中间有火堆，几个汉子正围着火堆。已经入冬了，虽然南居关比野戍关靠南，但温度也相差不几，可这些汉子依旧单衣单裤，有人竟然连鞋子都没穿。

　　陈以晖问道：“他们是谁？为什么还没有发与他们棉衣？”

　　那兵士满不在乎道：“他们牲畜营发什么棉衣。”

　　火边几个壮汉都默默低下头。

　　那兵士大概刚才慑于陈以晖的气势，怄了些气没处发，看见那几个人坐着，便走了过去，随便挑了个人，上去踹了一脚，道：“看见老子来了还坐在这里，还不赶紧跪拜迎接。”

　　被踹那人却强壮异常，只在肩头留下个脚印，身躯一动未动。

　　“住手。”陈以晖斥道，“怎可如此对待同僚？”

　　“同僚？”那兵士笑道，“王爷说笑了，他们又不算人。”

　　听到有人被称呼王爷，那几个壮汉也不禁抬头看了看。

　　陈以晖扫视过他们的脸颊，都脏兮兮的，神情麻木。

　　陈以晖心中猜了个大概，吩咐道：“去领棉衣，发与他们，不然怎么打仗？”

　　那兵士依然嬉皮笑脸，道：“他们就这样打仗啊。”

　　陈以晖问：“兵器呢？战马呢？”

　　兵士摇头，嘟囔道：“谁会给牲畜配战马。”

　　陈以晖胸中翻涌，人性之恶极，便是不将人当人了吧。

　　陈以晖道：“去领棉衣与他们。这些人的棉衣兵器由野戍关出了，先着孙福为他们打理，之后造册，野戍关送还给他。”

　　兵士梗着脖子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