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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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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若抱着琴一言不发地坐在牛车上,宇光遒亲自赶车。半夜的团簇城早已没人外出走动,到处一片静谧,只有吊在车篷上的灯笼发出的微光,伴着牛车吱扭扭的声音,还有宇光遒不停讲话的聒噪声,令人心烦不已。
自从接了柔若出门,宇光遒心里也不是滋味,自己还没到手的人,先送与别人,还是那个最烦人的,还得自己亲自去送,想想就不痛快。可是看到柔若那黯然的神情,就跟拿绣花针戳他心尖尖一样。他只好把自己的心思放到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对柔若说:“大公子还是会一如既往待你,不会变的,而且你若是帮他办好这件事,以后他会更加宠你的。”
柔若纤细的身体随着牛车的颠簸微微摇晃,但始终沉默。
她没想到的事,或者说她早就想到但是不愿相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还是发生了。
今天下午一回到住处,锦春便跟了来,让她梳洗打扮,准备为客人弹琴。
大半夜的弹什么琴,想也知道锦春送她去做什么。只不过不是那个粗鲁的长鲁国大王子,而是陈国来的那个亲王。
可是对柔若来说,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锦春真的把她当做讨好客人的玩意儿送出去了。
自己在那人心中,终究也就那么回事儿,跟其他人没任何不同,自己一片真心,他根本不在乎。
思及此,悲从中来,柔若一双原本透亮的眼眸不由蒙上烟尘,泪水带着羞愤滴落,越滴越多,含着无尽的委屈和彷徨。
宇光遒听见车里人儿抽泣的声音,立刻喝停那拉车的牛,一侧身,也进了车里。
面对落泪的柔若,宇光遒也犯了难。他自己也算贵族出身,又是大公子的至交好友,周国上下,凡是认识他的无不奉承,凡是不认识他的,无不想尽办法结识。送女人给他的人不少,都是调教好了的,乖的像发春的猫,除了邀宠撒娇,从来没人敢在他眼前哭。
所以他面对这样的柔若竟是毫无办法。
宇光遒也是个浑不吝的,干脆什么都不想,一屁股坐到柔若身旁,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
这事发生得太突然,柔若还没来得及反应,不安得想挣脱,宇光遒一双大手却有力得很,令她动弹不得,她只好缩着身子,双手抱紧怀里那把琴。
宇光遒也是第一次跟柔若如此贴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似有些醉了,不由把头挨到她头边,额头蹭着额头,缓声道:“你要体谅大公子,咱在大留的战事不理想,若是能拉到陈国做同盟,我们的兵士才不会死那么多。你看,我们有的陈国都有,我们没有的陈国也有,拿什么拉拢他们?你是大公子的心肝宝贝,若不是真到了什么都拿不出手,他怎会舍得你?”
柔若不习惯跟锦春以外的男人如此亲密,又实在挣脱不开,身体紧绷着,还有些抖。
抖得宇光遒都有些不忍,想放手,又眷恋她身上的味道,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又道:“就算是为了大公子了,你好好想想。”
说完,狠心离开车篷,回去继续赶牛。
如果那女人能对他说句话,如果那女人心里锦春的位置稍低一点,他可能一时冲动,放弃所有一切,就赶着这辆牛车,带着她离开团簇,到深山老林也好,穷山恶水也罢,简简单单地过生活去。
可惜,他触碰过她,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没有位置,即使带走了她,她也不会肯跟自己长相厮守。何况,真要自己放弃拥有一切,也绝无可能。
宇光遒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原来情啊爱啊的,根本就抵不过荣华富贵。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如果再得到这么一个女人,当真是锦上添花的美事。但若因为得到这个女人,换走自己所有的一切,宇光遒自问自己做不到。
宇光遒对自己失望,赌气不说话,只闷头赶路,牛屁股都被他抽肿了,奈何牛车根本快不起来。
车上的柔若再次被宇光遒吓到,不过再细想他的话,又何尝不是那么个道理。
周国民风本就开放,也许在锦春心里,这事儿根本不是问题,过了今晚,两人该怎样相处依旧怎样相处,并不会变。如同千万周国男女一样。
柔若不再哭泣,只是默默低下头,抱紧怀中的古琴。
她知道宇光遒说得对,她所要做的事全是为了大公子,大公子把希望押在她身上,大公子对她好,甚至让自己的亲信为她赶车,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对于大公子来说是个有用之人。如果她不肯,大公子并不会欣慰她的专一,而是会嫌弃她的无用吧。
自己只不过是个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一无所有,如果再变得无用,只怕被丢弃之日不会远了。
只是,好不甘心。
与此同时,并不知道有辆牛车趁着夜深人静正朝自己赶来的陈以晖,也并不在驿馆。在早些的晚饭之后不久的那个时间,锦春派了人过来接他,他还是第一次坐周国的牛车,侍卫们不放心,打算一整队跟着他,但锦春只是说听曲儿,何况周国再如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伤害一国来使。
于是,陈以晖只带了两三人随行,坐着慢腾腾的牛车走了。
牛车把他送到离江边不远的一栋二层小楼。
周国的建筑技艺一般,不像陈国,用竹子都能搭出一栋结实的房子。所以周国的建筑大多只有一层。这栋二层小楼倒显得特别了起来。
而且这个小楼所建的位置陈以晖很喜欢。
站在二楼上,凭窗可以看到江面很远的地方,似乎再努把力就能看到陈国的土地。之前锦春问他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看见这江水,思乡之情竟翻涌而出。
小楼里不大,却没有侍者,倒是准备了水酒小菜,陈以晖倒也自在,自己端了摆到窗前的桌上,凭窗远望,浅酌清酒,慰藉乡愁。
近几年两国交往渐少,陈以晖还记得自己幼年时,从皇宫偷跑出来,到得江边,会看到许多船只。周国人胆子大,会划着船到临近陈国的一边。他那时才知道周国的女人也会划船,会站在船上向他们兜售货物,他只觉得新奇,毕竟那时陈国的女人连出家门都很难的。
往昔喧嚣不在,前途甚是茫茫。陈以晖不由慨叹。
等了许久,酒都喝光了一坛,天色也黑了,守在一楼的侍卫们找了几个灯笼点上,光线很暗,耳边只能隐隐听见江水的澎湃声。
锦春一直没有露面。侍卫们也没上来搅扰,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到陈以晖以为今晚就在这楼里安寝算了。
这么会儿功夫,有侍卫来禀报说,来了辆牛车。
马匹很昂贵,无论是在周还是在陈,周国人出行依旧靠牛。当然,大多数的普通百姓是连牛车都用不起的,如同陈国的普通百姓大多也用不起马车一样。只不过陈国的百姓也不太使用牛车,毕竟牛走路太慢,牛车又占地方,坐着也不甚舒适。
听闻有牛车到,陈以晖原以为是锦春。往常这个时间正是陈以晖夜读的时间,之后便会安寝,不过现在出门在外,也就不再那么讲究,如果真是锦春来访,必定有事,无论如何,都该好好接待才对。
因了是深夜来访,想来不是什么要事,而且这次会面本来就是锦春安排的,陈以晖便着侍卫迎他进门,自己则整装在二楼等候。
听着牛车进了院子,又过了好半天,侍卫才上得楼来,神情有些怪异,对上陈以晖的目光赶紧垂下,引着后方之人上来,便赶紧站到一边,又向陈以晖施礼后便返回楼下。
陈以晖正觉得奇怪,只见眼前,青云挽髻,素色罗裙,怀抱一把古琴,竟是位姑娘。
仪亲王殿下完全没想到,不由惊了一惊,又看那琴,想了想便问:“原来姑娘是琴师?”
柔若点头,跪伏在地,将琴放在一边后,朝陈以晖行了个周国平民觐见贵族时的大礼,口中道:“奴柔若见过陈国仪亲王殿下大人,愿亲王大人福寿安康。”
陈国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整个人几乎趴在地面上的礼节,一时间讶异不已,道:“姑娘快请起。”
陈以晖想过去扶她起来,又觉男女有别,便只是虚虚一托,等她自己起来。
柔若口中称:“谢亲王大人。”兀自爬了起来。
陈以晖也不明白为什么周人称他总是在亲王后面加上大人二字,总感觉怪怪的,又想,也许这是周人表达尊敬的一种方式,毕竟陈国无论爵位还是官员设置都要比周国复杂许多,他们搞不懂又怕有失,只好一律称大人。
柔若将古琴放在屏风前的琴榻之上,双手抚上琴弦,道:“容奴先为亲王大人弹奏一曲。”
柔若一直低着头,又离自己远远的,陈以晖觉得奇怪,直觉她整个人都不对劲,但他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只好道:“呃,好,有劳姑娘了。”
琴声从二楼窗口飘出,楼下正是牛车停靠的地方,宇光遒刚抓了把草喂牛,听见琴声,从牛嘴里抢了一根草叼着,牛依然老老实实地继续吃,宇光遒则咬牙切齿地冲着二楼窗户呲牙,从心头往外泛酸水。不就是那点事儿,赶紧办完他也好接了柔若回去,锦春只是吩咐把人送来,又没说让她在这里过夜。
宇光遒一脸凶相早就引起陈国侍卫的注意,刚才那女子下车的时候他们就看出来,她脚步轻浮,一步三摇,只是个普通女子,想来也许是周国送给他们主子的礼物?主子屋里头的事他们不管,但这个赶车来的男子却精悍得要命,目光如炬,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们主子的房间,不得不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