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岁至闻汐

38、靠谱先生（1）

　　生活中永远不会缺少八卦，只不过，有时候自己是在看八卦，而有的时候，自己本身就是八卦。

　　Mark Yu和Rene Zhang的八卦如同台风过境，在办公室里搅出了好一阵疾风骤雨。比陆琪更后知后觉的其实大有人在，而比她更伤心悲痛的显然也不是凤毛麟角——在那几天里，走廊上、茶水间还有许多台莹莹发亮的电脑屏幕前，一堆一堆头发油亮、眼圈发黑的男生忙着长吁短叹、捶胸顿足。也不管彼此原先认识不认识、熟悉不熟悉，在一夜之间，他们似乎一下就结成了最铁杆的盟友，一边满腔怒火，一边齐刷刷地向办公室的某个角落甩着眼刀，就好像这样做便能在某些人身上真戳出个洞来。

　　Mark虽遭了不少白眼和议论，不过他看起来似也不怎么在意，多半只是耸耸肩挑个眉去，复又低下头一本正经地看起底稿来。倒是Rene好像老想要为自己的男朋友撑一撑场子，于是她时不时便会温柔地靠在Mark肩头、勾起他的臂膊，抑或是在他身边发出一阵又一阵“呵呵哈哈”的笑。甜腻的笑声仿佛是加了过多巧克力的奶油蛋糕，隐隐约约从底稿堆的缝隙里挤了出来，搅得旁人的喉咙口似乎也有些痒痒的感觉，好像非要吐些什么出来才能让自己舒服一些。这样一来，周围的吐槽声反倒是更加密集了，而Mark也禁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也不知是不是被太多人闷声痛骂的缘故。

　　隔开一个转角的茶水间里，陆琪正捧着肚子愉快地打着饱嗝。她刚在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二十块钱的关东煮，豆腐鱼丸北极翅们装了满满两大杯，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体型正常的姑娘能在一顿夜宵里吃下去的量。谁知道她非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些肉全吃了，而且居然连汤都没剩下一口，这让她身边的闺蜜们多少有些惊慌。若菲瞪大了眼睛，阿卿绕着桌子踱来踱去，而魏凌则是歪着脑袋、两眼无神地盯着陆琪圆滚滚的肚子，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也不知是不是忽然想到了某部动画中的外挂皮带，只要在旁边按一下，眼前的肚皮就会瞬间胖成一只充气皮球的模样。

　　魏凌顿了一顿，忽然像在甩苍蝇那样用力地摇了摇头：“不行啊陆琪，你不能这么吃……就算你要生Mark的气，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啊……”

　　“谁说我生气了……我吃多了是因为开心好不好！你看一整个办公室的男生都在吐槽某些人，这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吗？”说话间，陆琪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茶水间角落里那台自动贩卖机跟前。比起机器里的甜饮料，平时她其实还更偏爱茶多一些，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忽然很想要一些能够麻木自己咽喉的冰凉气泡，让二氧化碳带着焦糖的甜味冲上脑门，不用想太多，只要能爽一把就好。

　　然而，散步到陆琪身边的阿卿却一点也没打算给她留些面子。周轶卿毫不留情地从陆琪手里抽走了那张刚从裤兜里摸出来还带着体温的一元纸币，然后揽上了长发姑娘的肩膀，用力一扭，一下便将她抽离了眼前这片火红色的诱惑。

　　随之响起的还有不远处女神小姐那轻柔却淡然的嗓音：“其实吧，我觉得这也不是Mark的问题。那些说闲话的人只是不愿意接受Rene居然被一个看起来和他们都差不多的人给追走了，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好像错失了很好的机会，特别懊恼，这才让Mark成了泄愤的炮灰。”

　　“那也是他活该啊。要追大众情人当然得承担点舆论压力，这就是看脸的代价！”

　　陆琪被押回了椅子上，可口中却仍旧讨人嫌地不住嘟囔。若菲和魏凌不免面面相觑，而阿卿则坐下身、偏头斜睨了陆琪一眼，然后张开嘴，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呵欠：“哎……行了陆琪，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个放不下的笨蛋了。”

　　“什么啊！我没有……“

　　圆肚皮小姐一下子挺直了腰杆，可阿卿却摇了摇手，似全不在意她会不会再次受到打击：“我们胸大，包容你没问题，可是你要再这样对Mark Yu念念不忘下去，人家靠谱先生可就要伤心啦！”

　　陆琪愣了一愣，倒没再开口辩解，而是别过头去“哼”了一声，然后自顾自站起身，昂起脑袋直往茶水间外走。她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阵嬉笑，就好像是火上的小炒锅，将她的脸颊炒得暖烘烘的，再加上刚吃了夜宵人有些犯困，没走几步她便自觉头重脚轻，眼皮耷拉了下来，一晃神，差点儿就拦腰撞到了桌角上。

　　“什么鬼……”陆琪撑着桌角，暗暗地吐槽了一句，而她脑中却忽又浮现出半个小时前自己收到的那条微信消息：

　　“饿了就多吃一点吧，胖一点没事，饿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发信人是顾文哲，也就是阿卿口中的，靠谱先生。

　　***

　　真要说起来，“靠谱先生”这个外号其实还是陆琪自己给人取的。当这个称呼在“每逢忙季胖十斤”群里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大伙儿便“哟哟哟”地嘲了她好一阵，一串串消息在聊天界面里刷屏：“哟还没约会几次就已经有爱称了”、“哎呀好甜蜜呀”、“请问陆琪小姐，靠谱先生是不是让你特别有安全感”……诸如此类，这不免让陆琪那张已被忙季折磨到比原先沧桑了好几倍的脸庞上一时又多了好几道显眼的抬头纹。姑娘们的脑补能力已经让她五体投地了，而当她自己的那些解释几番被刷屏的消息割至四分五裂之后，陆琪最终还是放弃了澄清的打算——其实脱口而出时哪有这么多想法？她不过是觉得，跟朋友们讲一个陌生人的中文大名，好像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

　　在外企里待久了，不知不觉间，用英文名来称呼彼此似乎就成为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这并非许多人误解的装逼行为，相反，在陆琪看来，英文名仿佛有一种跨越等级的、天然的亲和力，它不像中文名那样，如果连名带姓着叫往往会有些居高临下的距离感，而如果去了姓光留名，却又好像在暗示某种过于亲密的关系，不论进退都显得古怪。所以，在没有英文名的情况下，一个不带感情色彩的外号无疑是一种还算适宜的称呼方式，就比如陆琪口中的这个“靠谱先生”。

　　只是，群里的姑娘们似乎急需要些办公室八卦来调剂一下眼前的苦闷生活，于是她们便自作主张装傻充愣，像饿狼扑食一样，一拍即合地脑补出了一幕幕温馨甜蜜皆大欢喜的纯爱偶像剧。

　　“靠谱先生vs靠谱小姐，你们俩简直是天作之合！”

　　“是啊是啊，我相信你们一定能走到最后的！”

　　“也许到明年这个时候，你们都要准备结婚了也说不定呢……哎陆琪，你还缺伴娘吗？”

　　“缺啊，缺个挡酒的。你来不来？”

　　姑娘们的插科打诨将群里的气氛炒得热火朝天，仿佛春节里的鞭炮，“噼里啪啦”地闹个不停。大家半真半假地撰出了一大堆段子和表情包，一边胡闹一边大笑，直到笑够了才依依不舍着作鸟兽散，埋头去看自己的那些底稿。然而，却有一个问题一直在陆琪的脑袋里盘旋不休，就好像是没做完的填字游戏，哪怕还有一条提示没找到答案，也会让人感觉心神不宁。

　　真的会像她们说的那样吗？只要适合了，就一定能走到最后？

　　陆琪对着手机晃了晃脑袋，自觉这碗鸡汤似乎没什么味道。可是看着姑娘们这般信誓旦旦的模样，她却又不免心生动摇，毕竟自己的恋爱经历与“丰富”二字相去甚远，并没有什么言之凿凿的资格。况且，俗话老说旁观者清，所以，即便这话里的逻辑性仍需要打上一个问号，可是在这一刻，陆琪心里头确实暗暗地燃起了些许期待，而在她的脑中，似也有些关于未来的场景正不紧不慢地探出芽儿来，比如她挑衣服他围观，她端盘子他做饭，她敲键盘他翻书，她冒雨来他撑伞……

　　每次当她脑中闪过这些画面的时候，就连陆琪自己也不禁会觉得好笑。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校园之外的恋爱到底是什么样子——如今她已身处于钢筋水泥的森林中，被那些反射着太阳光的玻璃外墙闪花了眼。她的恋爱再也不可能是摊开题册面对着面、含羞带笑地在图书馆里坐一个下午，也不可能是坐在自行车后面一路颠得屁股巨疼、只为在售罄之前赶到食堂里人气最旺的那个砂锅店。

　　她不是不期待。她只是不太确定自己期待的到底是一次恋爱的过程，还是说和某个特定的人在一起。

　　如果是前者，会不会显得自己的动机非常不纯？如果是在不纯的动机下开始恋爱，就算二人本身很适合，难道也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吗？

　　回想起闺蜜们那些信口开河的论断，陆琪不禁又咬了一下嘴唇。她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把这些鸡汤式的经验之谈放在一边。也许她们的“理论”在某些方面还是能站得住脚，可是她们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假设条件里明明有一处足以推翻整个命题的致命伤——“靠谱先生”和“靠谱小姐”是天作之合这话不假，可是倘若要将她陆琪对号入座进“靠谱小姐”的角色，这个座位号差得也是有点远吧？

　　女生抬起脖子眨了眨眼睛，脑袋里仿佛飞过一群幸灾乐祸的乌鸦，一个个拖长了声调，难听又参差不齐地唱着“不靠谱呀不靠谱”。尽管外人看她时多会觉得温和又可靠，可陆琪自己却很明白，她向来都不怎么靠谱。她做过的蠢事多得都能出集锦了，然而一回想起那次和顾文哲一起去看电影时的狼狈模样，她还是恨不得能把脸埋进枕头里——隔着手机屏幕，自己仿佛都能听见靠谱先生那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