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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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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的交流学习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我原来以为只要每天上好班回医院分配的宿舍睡好觉就可以了,但是才去那里就是没完没了的会议,没完没了的训斥,没完没了的手术,每天骨头像散了架似,一靠近那张翻个身都会“吱呀”叫的小木床时瞌睡虫就跑了出来,奸笑着把我拉进梦乡。这很好,至少我不会每天晚上都失眠,第二天挂着吓死人的眼袋黑眼圈以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对着那群讲着尖酸刻薄的吴侬软语翻着巨大白眼的医生,那会显得我很狼狈,为了体现我有精神,我会每天把头发盘得高高的,心情好的话还会画个淡妆再出门——前提是我不会一觉睡到八点四十。
在这里,上海医生对我们这群从小城市来的医生带着一种轻蔑,似乎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大医院的医生,我们是山里的赤脚医生,交流学习也不叫交流学习,而是单方面的请教。我懒得去管那些人,许卓君曾经跟我说过:为了那些不必要的人浪费自己宝贵的精力是非常亏的一件事,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思想也是别人的,你根本就管不着,别人对你的议论只是占自己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微乎其微,而你却要用你生命中很大一部分去在意,那样不是脑残吗?
当然许卓君不会说出“脑残”这样不文雅的词来,他这人致力做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但是每次我都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把自己的修养学识丢到九霄云外。能想象吗,我有一次居然成功地让许卓君跟着我去夜市吃小龙虾——用手抓着吃的那种……尽管他三天没给我好脸色看。
别人都说我傲慢,被主任骂了之后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走出会议室,改好方案之后放在主任办公桌上转身就走。“那女人傲什么?”她们是这样说的我。天地良心,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这叫傲慢?转念一想,她们可能是因为嫉妒我的年轻我的美貌所以才没事就找茬,这样一来,我的心情美丽不少。
那个脸上写满“嫁不出去”的主任总是怪着一张脸说:“有些人啊,年轻就算了,还不谦虚好学,学医不像学其他的,不投入百分百的精力是学不好的,不听老人言啊,总是会吃亏的,现在哪个医生还有心情化个妆才出门的,把自己弄得华丽花哨妖里妖气地,还怎么救人啊,如果把那些浪费的时间用在工作和学习上,早就有所成就了。”请注意那个“老人”,我对这理解为有些人总是在一些头脑清醒的情况下总是有些让自己不太想承认的自知之明。
我一本正经地听着,心里却在嘀咕,“难怪你现在还嫁不出去。”
嫉妒是人与生俱来的“本领”。八岁的小孩看到被人有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也会腆着张脸,羡慕地说,“真漂亮啊。”但是摸过芭比娃娃的头发后转身就嘟着张嘴在心里想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个芭比娃娃有什么了不起的。八十岁的老太太看到别人家的儿子孙子孝顺懂事又会赚钱,也会虚情假意地赞美一番,但是回家一关上门表情就会像川剧演员一样发生戏剧性的变化。而年龄位于八岁与八十岁之间——像主任这个年纪。我非常理解她。四十几岁了还没有嫁人,荷尔蒙多多少少有些不正常,脾气有点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她的妒忌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阴损阳损一起损,不用表面一套背面一套,表里如一地损。——我觉得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小学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歇斯底里地说“风度”的时候估计她在讲台下面打盹,说不好还在和小男同学眉来眼去,所以就导致了今天的悲剧……变态得要命。
我妈也时不时打个电话给我,她现在已经不做厨房的工作了,每天坐在收银台管管帐,训训底下的人,轻松多了,那老太太寻思着再开个分店,她的店在我们清县那块已经很有名了,店已经扩张过一次,现在每天还是得翻好几次台。
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还听见她在喊,“叫厨房的快点!今天早上没吃饭呢,十一桌的客人已经催了好几次了,手脚麻利点!”
她知道我每天也就中午吃饭的时候有点空,所以每次都是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但是每次没说几句就要挂了。我问为什么不多说一会,她说,“开玩笑,长途话费很贵的,你知道新市离上海有多远吗?”
我很想对我妈说,不是距离多远话费就有多贵的。
即使距离很远,我妈还是来看我了,我很想切开她的脑袋看看这老太太怎么想的,一张机票钱足够我们煲很多个电话粥了,说不定燕窝都煲上了,她舍不得熬粥怎么就舍得花这千多块钱了?
我妈来的那天刚好是六一儿童节——舒翰云小朋友过的节日,但是我妈并没有打算花点钱给舒翰云好好过过这个节日,只是给了他两百块钱把他塞韩飞那里。然后一个人收拾了一下就来上海了。而且学着现在年轻人的新潮,不准备告诉我,想给我个惊喜,不过最后变成了一个不小的惊吓。
一下飞机,她老人家就来了个夺命连环CALL,我正在开会,手机调振动放口袋里了,我想着打了两个就会知道我现在没空就不会再打了,结果她老人家坚持不懈地打了十几个,这下可吓着我了,我想着该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前几年老爷子去世的时候我妈打了我十几个电话,现在又是这种节奏,我的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该不会是舒翰云在学校被人打残了吧(那小子被人打残活该,他姐姐我这么剽悍,而他一点也没有学到这剽悍,被人抢了钢笔也是一声不吭地回家,被隔壁学校的小混混抢了钱都不敢回家告诉大人。这软弱的性格,我都不想承认他是我弟弟。)又或者是我妈的店里出了什么事,店里有人闹事她劝架不小心砍了人?越想我的心跳得越快,这老太太的脾气我知道,有人来闹事就是找死,她可以剽悍得拿着把菜刀指着人鼻子说:“敢在老娘店里闹事活得不耐烦了是吧,不怕死就继续闹啊!”我担心哪个胆子肥得不要命地继续闹,然后我妈一个冲动就拿着菜刀把人砍进了殡仪馆。
谁知道,我悄悄走出会议室之后听到的是这个女人得意的笑声:“哈哈,乔丫头,猜猜你老娘在哪?”
“有什么事快说,我现在没空,还要开会呢。”我压低声音说。
“不跟你兜圈子了,你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做了点东西准备让人给你捎过来。”我妈还在继续那所谓的惊喜。
“不用了,妈,你给我收拾的那些东西还没有吃完呢,宿舍没有冰箱,你的那些东西放不了多久的,我会……”
“叫你发你就发哪那么多废话!”我的耳膜被震得瑟瑟发抖……
非常庆幸走廊上没有人,否则以我妈的功力,声音响彻整条走廊不是问题。我想她那头一定是死一般的寂静,人本来在旁边走得好好的,结果突然被一身强体壮的女人吼那么一嗓子,谁不灵魂出窍啊,不过也要庆幸仅仅只是灵魂出窍没有七窍流血。
我挂了电话小声地嘀咕:我毫不怀疑你哪天会因为刻意制造噪音罪被警察叔叔关起来。
当我看到我妈活生生站在医院门口时我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上午的会议都快把我累惨了,更可恶的是那个滔滔不绝讲了一上午的主任还宣布先休息,下午两点会议室准时集合,我很好奇她哪来的那么充沛的精力,难道是不小心获得了洪荒之力?(就算自己体内有洪荒之力也不用这么丧尽天良吧。)
于是乎,我打算出去找点食吃来犒劳犒劳我空了十几个小时的胃。结果一走出医院就看见了站得像尊佛的我妈。她左手提着一旅行袋,右臂挽着自己的包,手上拿着不知道哪发的宣传纸当扇子扇。不停地往里面张望。
我跑了过去,“妈,你怎么来了?”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怎么来了?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她把手里的包递给我,出奇地重。她一见到我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老娘我坐了几个小时飞机坐了一小时的的士才找到这的,你说上海的出租车怎么回事,一小时就收了老娘我一百五十块,真是的,贵得要命,简直就是宰客啊,这是不见血的宰客啊,当我是外乡人好欺负呢,上海有什么了不起啊。我……”
“妈,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饭去。”我赶紧拉着我妈去了附近的一个饭店,否则不打断她她会连“老娘一刀一个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为了不在大街上被一群上海人打死,我还是赶紧拉着我妈走吧。
就连吃饭的时候我妈也不安静点,她嫌弃这家饭店的菜做得难吃,又那么贵,我恨不得随便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你这丫头也真是的,吃饭也不挑个好点的地,你看看这家店的装修,一看这装修就没有多少胃口吃饭了。而且啊这菜真的很不够味道,还好意思卖这个价钱,也只有像你这种傻丫头会来这里吃了,早就跟你说过,找个好点的地方吃饭,或者自己买菜回去做,你就是不听,看看这是些什么东西,我拿去喂猪,猪都不一定爱吃,就你还吃得津津有味……”
我没敢告诉我妈我一般都是懒得出来吃的,随便在医院的食堂对付对付就过去了,而且如果说现在在这里吃的东西猪都不愿意吃的话,那食堂的东西就是放那老鼠都不愿意瞧一眼。我觉得如果我告诉我妈我妈那脾气肯定会去掀食堂,为了不在异地被人活生生打死,我得谨言慎行。
“妈,别说了,快点吃吧,等下我带你去我宿舍,下午两点还得赶回去开会呢,下午你就随便转转,我晚上再陪您,陪您去看东方明珠怎么样。”
我妈撇了撇嘴,勉强同意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我妈是心疼我怕我受罪才不停地唠叨,在她眼里,吃饭是一等一的大事,必须好好吃,高中的时候知道我每个月到月末就穷得只能啃馒头,气得发抖,先骂了我一顿,再揪着我揍了一顿,顺带着也揍了韩飞一顿,然后甩给我两百块钱叫我好好去吃饭——最后我和韩飞还是拿着这两百块钱上网去了。
我妈进了我的宿舍之后一直嫌弃个不停,不是说这里脏就是说那里不干净,要不就是嫌弃这栋房子太老了不安全,总之,从她下飞机的那一刻开始,上海的一切都不那么如她意。
特别是知道我在医院里面过得不好之后她就一个劲地给我出一些馊主意,“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什么交流学习啊,回去不好好地是个医生,来这交流学习有什么用啊,活受罪。”
我无奈地看着她把一样又一样东西从旅行袋里拿出来,这个袋子就像机器猫的口袋一样,应有尽有,一下子是辣酱,一下子是葡萄酒,我妈竟然还给我把过冬的羽绒服带来了。
“妈,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咱们办公室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头皮也想要一个名额呢,现在这个好东西就砸我头上我能不要吗,再说了,这边环境又不是特别差,能过日子就行了,我又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就你那点出息。”我妈睨了我一眼,停止拿东西了,擦擦手,给我把床上的薄被子叠了。“作为一个女人,连一点最基础的家务活都不会做,成天把家里弄得跟个狗窝似的,你看看你这样子,谁还会要你。”
“不要最好,我自己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你!你要气死我啊!隔壁家的女儿二十五岁就嫁出去了,据说对象是个大公司的老板,她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当初考大学的时候分数比你还低,可是现在呢,嫁了个好男人,一生都不用愁了,就你,二十七八了还是没一点要嫁出去的意识,告诉你,这年头,嫁个好男人比什么都强,一个人有什么好的啊。”
我妈大概是忘了她自己曾经说过不能总想着只靠男人,女人应该要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不能什么都伸手问男人要,自己有点本事比什么都强。我妈这人,我早就习惯她了,说话跟放屁似的。
我说,“趁着现在年轻有点干劲,我得多学点东西,文哥说了,我回去以后再认认真真工作几年,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就是我的。说不定不到三十岁我就是办公室副主任了,多年轻啊,那群学历比我高年龄比我大的女人都没我混得好。”我越说越激动,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妈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黑。“现在苦一点算什么啊,学到的都是真本事,再说了,我现在多奋斗几年,争取早点退休,老了以后也过得轻松点,靠什么男人啊,我现在自己赚的都能养活一个家了,妈,咱们摒弃谈婚论嫁那套程序好吗。”
“好你个头啊!你真的是要气死我!你知道小区里那群八婆现在是怎样说你的吗,说你一老姑娘成天赖在家里,以后铁定是嫁不出去了,你说你,工作搞得这么好,你就给我争点气啊,嫁个好男人给那群八婆看看啊,让我也扬眉吐气一回啊。”
我也牛脾气上来了,跟我妈顶嘴吵起来,“你当我是什么呢你,是你的竞争工具啊,我就是碰不上一个合适的人你别逼我,二十七八岁怎么了,还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嫁人的机会,就算嫁不出去怎么了,我一个人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你自己上你的同学聚会上去看看,你那些高中同学有的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孩子都会满屋子跑了,就你,一点消息都没有,你那好哥们韩飞都有女朋友了,小心他孩子都会叫你姑姑的时候你还没有嫁出去。”
我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问我妈,“妈,你刚刚说什么?”
我妈感到莫名其妙,“说什么了?小心她孩子都会叫你姑姑的时候你还没有嫁出去。”
“前一句,”我我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问:“韩飞交女朋友了?”
我妈一脸幸灾乐祸:“叫你就跟韩飞在一起得了你不听,韩飞那孩子挺好的,一表人才,比起外面那群一捞一大把的歪瓜裂枣强多了,虽然辞了职,但他那咖啡店的生意挺好的,以后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难得的是那小子专情,不花心,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交个女朋友。你现在就躲在被子里哭去吧,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道理都不懂。前阵子韩飞还把那小姑娘带到我这里来吃饭了,挺文静的一姑娘,架着副眼镜,声音也甜,据说现在在银行上班,韩飞他爸妈也挺满意这姑娘的,以这速度进展下去,估计今年年底就会领证结婚了……”
我妈再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去听了,只是思想停留在了韩飞有女朋友这个事情上,我想韩飞你真的不把我当哥们了,在害怕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也要拐弯抹角地来告诉我。
晚上我带我妈去了新外滩,看了东方明珠,还吃了夜宵,我妈问我是不是经常来这边,我说是的,其实我这也只不过是第二次来,对于这种热闹的场所我一点也没有兴趣,如果让我在“一个人在家喝酒吃东西”和“和一大帮朋友在一起为非作歹”中选择我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清净”两个字就存在于我的潜意识里,自从许卓君走了之后我觉得自己不是属于这人间的,灵魂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又或者,我根本就没有灵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