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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壮士将死其言大善 将军明志报国安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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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倭寇退到距离石崖一箭之地,不时转动身体,前瞻后瞩,前瞻是保持警惕,后瞩是侧耳待命。这样的僵持,让崖上的人们得到了喘息修整。
林天远到海防营船上放下绳梯,把哥哥和王兴拖上了船。
血水在甲板上恣意流淌,像一条条蜿蜒爬行的毒蛇,殷红夺目,令人揪心揪肺。
林天鸿封控经脉穴道为王兴止血,一手护住他胸前伤口,一手为他输送真气续命。
王兴睁开眼睛,沉闷地喘着粗气:“兄弟,别费心了,我······不成了。”
林天鸿说道:“别胡说,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去叫独孤宫主,她会有办法的。”
王兴拽住林天鸿的裤腿,苦苦一笑,摇了摇头,说道:“谁也不用叫,我自个心里有数,谁也救不了我。在临死之前,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林天鸿说道:“说话就说话,别说死前死后的。”
面对奄奄一息的王兴,林天远垂眉闭目,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为他祈祷。
王兴大喘了几口气,慢吞吞说道:“其实,我一直挺佩服你爹的,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佩服。你回去替我向他道个歉,就说我王兴当年混蛋,对不住他了。”
林天鸿鼻子一酸,声音有些哽咽,说道:“要道歉你自己亲自去,你娶媳妇还要请他喝喜酒呢,你得说话算数,我敢保证,一杯酒下肚,你们肯定能成朋友。”
“真的吗?”王兴脸上现出流金般的笑容,喉结咕噜噜响了一阵,脸色又变成痛苦难挨般的扭曲,嘴里吞咽的血沫溢了出来。缓了一会儿,他呜呜噜噜地说:“朋友······真好!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是朋友。”他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两颗粗大的泪水从脸上滚落下来。睁开泪眼,懊悔说道:“晚了······已经晚了,谁真的拿我当朋友呢?”
“不晚,不晚!”林天鸿说:“我们大伙都拿你当朋友,咱们一起回去,再也不打不争了,不仇不怨了,只做朋友。”
王兴苦笑说道:“回去是······做不成······朋友的,回去还会成仇人。”
突然听得王兴这话,林天鸿心中一震,是啊,在故土没有外患,人们各有所图,各怀心机,是很难推心置腹地做朋友的,反而会因名、因利、因爱、因恨······而勾心斗角,互相算计,甚至怨怼仇视,打打杀杀······
王兴扭动了下身体,说道:“你过来,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他想把手抬起来,但手颤抖抖的难以控制,又无力地摔在甲板上,又说道:“我身上带的东西······你······你······”
“噢!这都是你的。”林天鸿以为王兴还在惦念那些财宝,抓起那些缺失不全的链子放到他鼓囊囊的胸前,说道:“全是你的,你回去用它们买房置地娶媳妇。”
见林天鸿又再提起自己先时的愿景,频死的王兴油然生发了愉悦,慢慢地转头望向崖顶上的冷月影,笑了,笑容浅淡,富含柔情蜜意。
冷月影素面朝天,目光凝重而空洞,似乎在关注王兴的安危,也似乎在观望更远处的海和天,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油彩斑驳的塑像,若不是血染的衣裙和发丝随风卷扬,她就像与石崖融为一体的远古化石。
片刻后,王兴脸上的陶醉消失,笑容变得凄凉,转回目光后,黯然叹息一声,说道:“我的运气总是太坏,好事、坏事都办不成,唉,无所谓了,一死百了,但你们一定要活下去,活着回去,我身上有件宝相寺的东西,你替我还回去吧!”
“噢!宝相寺的?武功秘籍?原来在你身上!”林天鸿恍然大悟,从王兴胸前挒开的衣服里掏出来许多金银元宝和玉翠后,抽出了他扎束在腰带下的卷轴。
王兴身躯魁大,衣服宽松,小巧精致的卷轴藏在身上,丝毫不显露痕迹,所以,一直以来,从没人怀疑王兴身上带有别的东西,林天远问起卷轴时,林天鸿也压根没往王兴身上想。
望着泛出古旧光泽的卷轴,林天鸿明白了王兴极力坚持独自燃放“狼烟”和他的武功突飞猛进的原因。他甩了甩卷轴上的血水,展开了几寸,赫然看到洇红模糊的四个大字“乾元真经”,心想,单看这几个字,就知道这武功秘籍绝非一般,难怪师祖公会叫天远出来寻找。他想打开看看里面的内容,但却被天远伸手拦住。
“不要看!”林天远疾步上前,按住哥哥的手,说道:“师祖公特别叮嘱过,上面的内容不能看。”
林天鸿急忙把卷轴合拢了,却突然想到一事,猛然一惊,说道:“哎?不对!”又迅速打开卷轴,发现“乾元真经”四个大字变得更加模糊,后面一排排蝇头小字和招式图形也在褪色,焦急说道:“你跟我来。”一边拉着林天远进船舱,一边说道:“这卷轴年月太久,墨迹也被处理过,遇水见风便自行消褪。你记性好,看能不能把上面的内容记下来。”
“可是师祖公交代过不能······”林天远不想违背敬若方丈的叮嘱,但看到那湿漉漉的卷面上更加模糊的字迹,便又改口说道:“哎!看就看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寺里的秘籍就这样毁了!不能外传,我就出家做真和尚。”接过卷轴,铺到地板上慢慢展开,边看边记。
林天鸿回到船头,看到王兴双目微闭,一脸安详,状如安睡,不禁心中一沉,赶紧蹲下来,轻轻推他身体,喊道:“王大哥,你醒醒,王兴,不能睡啊!”
王兴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疲倦已极的眼睛,想要急于说话,却又咳嗽起来,咳嗽的气力薄弱,但节奏密集,咳出了一团血沫后,急于辩解似的说道:“兄弟,那东西是我捡的,不是偷的。”
“我相信不是偷的!”林天鸿说道:“我和天远会为你做证,秘籍是你捡的。”
王兴像似完成重大任务似的,如释重负,笑了,目光中似乎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悠远,也似乎带有迷茫和荒芜,望着天空,喃喃地说:“这风······真凉快······太阳也······很好······再也看不到了。”
王兴突然转变的话风,让林天鸿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为他输送真气延续生命,并不停地安慰他:“你不要灰心,你会好起来的!”
王兴又把目光转向了“呆坐观音”般的冷月影,说道:“兄弟,我死后,你帮忙把我埋在蝴蝶岛吧!这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地方,最没白活的地方。”
“不!”林天鸿说道:“狐死首丘,落叶归根。就是背,我也要把你背回咱们运河码头!”
“不!”王兴艰难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在码头做了太多丢脸的事,在白莲教做了更多不该做的事,我······我没脸再······回去了。求兄弟把······把我······埋在······这儿······吧!求······你了······”断续微弱的声音停止了,他那微张的眼睛失去了最后光彩,变成了两个灰点,他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好像身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也许是全身的血已经流光。
林天鸿心中痛惜,仰头长叹,极力控制着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
这时,对面崖上的杜飞虎喊道:“林兄弟,王兴怎么样?”
林天鸿伸手抚合王兴的双眼,纵身而起,跃上崖顶,沉声说道:“他死了!”
大家都早已料定王兴性命难保,但听到林天鸿宣布王兴的死讯,还是心头猛然沉重,发出惊愕的叹息。
冷月影却“呵呵”冷笑了两声,把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倭寇。
肥胖的白衣“蝠王”命人从船上搬来了一坛坛酒浆,分发“舍身取义”酒,并妖言惑众地鼓舞士气。
这边,那位“飞将军”安排好修整、防范事务,才抽身走来跟陆同章打招呼。
他姓杨,正是陆同章那位在海防营任职的朋友。他对受伤流血司空见惯,似乎也对死亡看的淡如浮云,望着伤痕累累的老朋友,他丝毫不带伤感,语气毫无波澜的说道:“陆兄,我来晚了,你伤得怎样?”
陆同章脸上现出一抹淡然的笑,说道:“还撑得住,死不了!幸好杨兄你们来得及时。”
“好,那就好!”杨将军朗然一笑,说道:“那只大鸟带路,我们轮流齐划十八支大桨,才总算赶过来了。那真是只好鸟啊!哎!那只大鸟呢?”
林天鸿答道:“我让它又去领航了,后面不是还有两艘船吗?希望他们也能尽快赶来。”
“来什么来?我看咱们还是快撤吧!”独孤冷月说道:“没看到倭寇正在饮‘誓死酒’,咱们毕竟人少,又都受了伤,现在有了退路,不走,等着送死啊!”
“不能撤!”面色如铁的杨将军说道:“这些倭寇凶残狡猾、行踪不定,好不容易让我遇上了,不消灭他们,我绝不撤退!”说完,四下扫望众人,又说道:“诸位不是军人,已经忠义两全,不必再行坚守,权且先回船上休息,让我们海防营的将士们杀光这些倭寇。”
“嗨!杨将军好大的志气!”独孤冷月脸上现出讥讽之色,说:“我奉劝你还是谨慎点,剩下的那些倭寇可都是硬手,你们可不是海防营大军,此时逞强逞勇无异于以卵击石。”
的确,官兵们的个人武功修为远不及江湖高手,现在已有多人受伤,而那十几个主职控船的水手武功更是相差太远,已经阵亡六人。
见独孤冷月出言灭自家威风,这是阵前大忌,杨将军脸色一沉,立时就要发火,但看到她血染白衣、冷艳悲壮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多了许多敬意。他走向并排摆放的尸体前,说道:“你们是英雄,是为捍卫海疆而死,是为国捐躯,虽死犹荣!”然后转头扫望其他将士,更加壮怀激烈地说:“倭寇屡屡犯我海疆,屡屡欺凌劫掠我沿海百姓,今日不期而遇,乃是杀倭荡寇、报效朝廷的天赐良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说是撤还是打?”
“打!”斗志昂扬的话音刚落,王宝、张亮就带头大声宣誓:“杀倭荡寇,报效朝廷,不灭倭寇,宁死不撤!”
“好!有种!都是忠心赤胆的好儿郎!”杨将军热血激荡,满面红光,威武地转身,颇为动情地说:“诸位江湖英雄,你们已经尽力了,请上船吧,剩下的事由我们来做。陆兄,你是公门之人,已经尽到······不,是超过了你的职责,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也上船吧,就当为我们观战呐喊助威吧。如果我们输了,你就带大家驾船回去,不用管我们了。”他察觉话说的太沉重,说完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又说道:“我敢保证,倭寇的那些笨船绝对追不上我们海防营能工巧匠打造的快船。”
陆同章笑道:“杨兄,你是关心我呢,还是看不起我呢?”
杜飞虎则不忿地嚷道:“杨将军,您一定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江湖上的泥腿子。在江湖上打架,我从没沦落到呐喊助威的份,如今杀倭寇,打的是异族外敌,那就更不能观战而不参战了。我不上船,我还要继续跟他们干架。”
林天鸿依满面恼恨,沉声说道:“我也不上船,杀光倭寇,为王兴报仇。”
回想着与王兴相处的情景片段,雷星那颗年轻的心骚动难安,脱口说道:“中原英雄儿女,江河为脉,山脊为骨,宁死不降,宁死不撤,杀光倭寇,为王大哥报仇!”
张新成看了看江湖晚辈林天鸿和雷星,说道:“我与大家同来,自然也要同去,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共患难的朋友。”
弃暗投明的郑纯内心里惧怕官兵,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杨将军,这时也急于表决心:“我也不上船,我将功赎罪,誓死做将军的马前卒。”
被削掉左臂的吕会声,靠在石头上颤抖不迭,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在他那惨无人色的脸上滚滚而下,滴落到石头上,似乎都能听到破碎的声音。他嘴里像咬着铁钉似的,哆嗦着嘴唇说:“不撤,我也不上船,我得让倭寇赔我十条胳膊!”
看着悲壮悲催的吕会声,杜飞虎百感交集,说道:“老吕啊!我算是服了你了,你还是到船上待会儿吧,你要的十条胳膊,我来帮你讨还。”不由分说地抱起吕会声,要把他送到船上。他晃晃悠悠,如履薄冰似的走在绳索上,吕会声嚷嚷着:“老杜你放手,老子不是孬种,老子还能再打。哎······哎呦······你他娘的轻点······”
“老伯,我送你上船,如果情况不妙,你就立刻开船。”林天鸿携起老船工,也沿着绳索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