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奇侠传》林帆

69、心声吐露风船转向 干渴煎熬得风望雨

　　第六十九章

　　萧瑟海风拂面吹，翻江倒海惊天雷！海水无风时，波涛安悠悠。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吕会声说那些描写海上风光气象的诗句都是故作矫情的屁话，此情此境，哪能让人生发出丁点儿风花雪月或豪情壮志，这艳阳高照的空间里，放眼所及，明晃晃白花花的刺眼，风是热的，还咸糊糊黏糊糊的，最难以忍受的是那无法躲避，阻挡不得的浓郁的咸鱼腥臭，那滋味还不如西北荒漠里一口气半口沙好受！吕会声不时摆手扇风，捏着鼻子憋气，间或闭上眼睛大喘气，焦灼不安。

　　同一艘船，同一片天，同样的处境，人们痛苦不堪地忍受着煎熬，盼望着日落，盼望着风凉，盼望着一场翻云覆雨！

　　日头渐渐偏西，终于要跌落了，辉煌的海面上呈现出了宏大壮观的日落景象，日光软了，傍晚来了，海风凉爽了些，感觉空气随之好转，大家都拥到甲板上吹风散气。

　　王兴呼哧呼哧大喘气一番，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来，脱掉鞋用力搓脚，他那污黑的大脚散发着不逊于咸鱼的特殊腥臭气味。他对别人厌恶的眼神视而不见，对自己动作的不雅和制造出的气味不堪，也丝毫未有觉悟，顾脚自怜地“咯吱咯吱”搓污垢，陶醉其中，欲罢不能，搓下了一堆泥丸。直到把脚趾缝搓掉皮，他才意犹未尽地不得不停止野蛮抠搓，把那些恶心人的泥丸拂到船外，然后把脚伸到海水里涮洗，并颇为感慨地说些入心的话：“唉！我想好了，如果能活着回到中原，以后再也不在江湖上胡混了，吊儿郎当半辈子了，有什么意思？还是回老家码头上靠谱，苦点累点，但心里踏实······嘿嘿······置几亩地，娶个媳妇，安稳过日子多好！哎，林兄弟，回去给你爹捎个话，当年是我不对，不该跑到你们家闹事，如果这次大难不死，我一定登门去向你爹赔罪。”

　　听到王兴这掏心窝的话，林天鸿心中大为触动，愈发觉得当年的往事纠葛轻如浮云，根本不值一提，欣然说道：“话我一定捎到，你登门做客我爹肯定会热情招待，赔罪就免了，乡里乡亲的，哪有什么罪可赔的？你娶媳妇的时候可别忘了请我爹喝杯喜酒？”

　　“好啊，一言为定！”王兴利索地抬脚跳起来：“你也要去喝喜酒，沈姑娘也要去。你和沈姑娘成亲的时候也一定要请我喝喜酒。”说着，兴致更为高涨，满面通红，双眼放光，瞟了一眼冷月影后，现出些忸怩之态，怅然叹气又说道：“嗨！娶什么媳妇！谁会愿意做我媳妇？唉！不说了，不说了，再说，又有人要说我是癞皮狗想······想吃天鹅肉了。”他瞅了瞅杜飞虎，幸亏赶紧刹话改口，把影射冷月影的“狐狸”二字改成了“天鹅”。

　　他虽然在自轻自贱，但谁都可以在他那拙劣的掩饰和伪装的神情上看出，他是在对冷月影隔空传话。

　　见状，杜飞虎朗然大笑，不自觉地向冷月影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连林天鸿和沈如月也无意识地看了看冷月影。

　　冷月影当然明白别人目光的暧昧意味，而且联想的更为暧昧，窘迫的羞红了脸，恼羞成怒：“看我干什么？王兴你再满嘴喷粪，我打掉你满嘴大牙。吃天鹅肉？你吃屎吧！”

　　闻言得此言，众人惊愕的乍舌。

　　杜飞虎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说道：“妙啊！绝了！癞皮狗吃屎那可是习以为常、天经地义的事！那可是古往今来颠扑不破的真理啊！哈哈······哎？看这苗头，难不成癞皮狗还真能吃得上这······”看到了冷月影气急扭曲的面孔和独孤冷月蹙眉嫌恶的表情，就没再继续说下去，改口说道：“吃得上好啊！这是好事，恭喜恭喜！”

　　听到杜飞虎说的后话，王兴眉开眼笑，说道：“谢谢哈！同喜，同喜！”

　　一个人痴心妄想到接近意识混乱，就实在是可怜了。周围的人都感到无法找到恰当的姿态和语言回应这个貌似憨厚愚蠢的大汉，有的对王兴点点头笑了笑，有点干脆低头做些不自然的小动作。

　　至此，挑起话把儿的杜飞虎完全没有了得意和快感，感觉自己败了，败给了王兴近乎于愚钝的天真。

　　面对嘲弄，一笑而过，不予抗争，其实是非常有力的反击。而，顺杆爬，你打左脸再给你右脸，似乎是一种蔑视，你还觉得有意思嘛！

　　杜飞虎干笑了两声，对王兴拱了拱拳，说道：“我话虽然说的不大好听，但真希望老弟你能得偿所愿，所以，老弟可你要加把劲啊！”

　　王兴觉得杜飞虎这次绝对是真心实意的祝愿鼓励，感动几乎的要哭，连连点头说道：“哎，加把劲，一定加把劲！”然后把温柔的目光挥洒向冷月影，脸上洋溢着欢悦，目光中充满向往。

　　冷月影把那脉脉含情的目光视为羞辱，恼恨的无以复加，叫嚣道：“看我干什么？混蛋！”转着圈对几个男人扫视了一遍，吼道：“你们干嘛这样看我？关我什么事？混蛋！你们都是混蛋！”猛跺地一脚，蹲下埋头呜咽起来。

　　“哎！别哭，别哭······”王兴自感与冷月影的关系瞬间拉近，自己才是她最亲近的人，理所当然地由他来劝慰。

　　看着冷月影的伤心委屈样，杜飞虎自感无趣，自言自语说道：“不关你的事，你哭什么？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多日以来，独孤冷月从不参与任何无谓的口舌之争，虽然对其他人的侃谈逗笑不厌其烦，但她一直保持着安静，此时眉头一皱，喝叱了一声：“都闭嘴，到了这种时候还胡言乱语！”她已内伤痊愈，武功复原，现在已没人是她的对手，实力强大，说话自然也有分量，更有言少威重的效果，厉色急声之后，立刻没人再说话了。

　　落日的余辉仅剩一抹红霞的时候，林天鸿和沈如月在船头终于并肩坐在了一起。他爱恋地看着她，抬手为她拂捋面前飘动的几缕发丝，还没放开手，发丝又被风吹了过来。他想再拂拨回去，却停下了，看了看太阳落下的方向，看看海面上的波纹，发现船行的轨迹变了，他跳了起来，欢呼道：“太好了！风向转了，船要回去了。”

　　十几天来，大家在煎熬中度日，没在意船行的快慢，甚至这两天也不关注风向了，此时经林天鸿一提醒，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船已经改变了行进方向。

　　喜出望外的赤脚大汉王兴一边穿鞋，一边拍打着甲板，得意忘形，说道：“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福好命好造化好，再苦再难也死不了！逢凶化吉、绝处逢生，大家再坚持几天就到中原海岸了。一到岸我就可以回老家了！哈哈！”

　　大家都在兴头上，杜飞虎却泼来了一盆冷水：“别高兴的太早，会乐极生悲的！现在船只是向北行，而不是偏向西北，我们离中原海岸还不知几千里呢！”
　　大家看了看微有余亮的落日，再看看隐隐出现的北斗七星的位置，知道杜飞虎所言不虚，情绪又都低落了下来。

　　片刻的沉默后，林天鸿说道：“大家这是怎么了？高兴点嘛！风向转了，那就离中原海岸越来越近了，王大哥你也就离你的小目标越来越近了，你更应该高兴啊！”

　　王兴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说道：“高兴，是应该高兴！那可不是小目标，那对于我来说是大目标，非常大的目标。甭管能不能实现，咱都得先回到中原再说，那里才是家嘛！”

　　林天鸿笑道：“说的好！甭管风往哪儿吹，咱们都得想办法回中原、回家，这是咱们共同的大目标！为了实现目标，咱们首先要填饱肚子。来，王大哥，搭把手，生火做饭，‘烧鱼煮鱼’。”

　　火点着了，那些干鱼油脂丰富，烧起来比木柴还好用。吕会声惊得目瞪口呆，连呼不可思议，又流下了两行眼泪。

　　海水煮的鱼吃起来似乎比无盐无油的淡水煮鱼更有滋味，大家都突然增大了食量，心情微显愉快。喝水的时候遇到了心理挑战。水柜里的淡水几近浊底，看上去就令人心有阴影，刮出来倒到碗里实在令人嫌弃，皱着眉头勉强喝一口，通常要吐好几下杂质。大家都没怎么喝。只有无比期待早日实现“大目标”的王兴不忌讳污浊地喝了很多。王兴喝几口水，就会停下来用舌头像剔除细小的鱼刺一样，把口中的絮丝杂质探测到，并吐出来。他那阔嘴肥舌竟然灵巧的异常，能把极其细微的杂质分离出来，断齿的空隙就像他喷吐杂质的发射口，“弹吐不凡”地全部吐到七尺远的船外。

　　又过了一天，水柜里的浊水也被刮干控净了。吕会声坚定地认为这绝对是天大的大事，可是他“每逢大事必要流泪的老毛病”却不治而愈，因为身体缺水，他无泪可流了，眼角长久凝固着两粒干枯的眼屎。

　　沈如月把半碗浑浊的水端给师父时，独孤冷月厌恶地皱着眉头拒绝了。她又递向师姐冷月影时，冷月影看着水中飘动着的灵动活泼的丝絮，惭愧不已，说道：“我不渴！”

　　不渴！谁信？她不是不渴，也不是嫌弃水不干净，而是不忍心喝掉非常稀少的、被自己弄脏的、极为宝贵的淡水了。尽管水的稀缺是大家的难题，但污染水柜里的淡水却是她激愤之下的错误行为，她真心地感到愧疚，认为自己应该比别人受到更大的惩罚。

　　为了减少水的挥发，林天鸿把沉淀出来的水装入那两个葫芦，放到船舱中间的地板上，刚一张嘴，干裂的嘴唇上就跳出了一颗血珠。他伸出舌尖把那颗血珠舔进了嘴里，说：“我刚才把水柜清空了，一共也只装了不太满的两葫芦。如今这水比金贵，大家看好了，可别打翻了，不到紧要关头，谁也不能再喝，大家互相监督吧。”

　　所有人都盯着那两个葫芦看，看了很久，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杜飞虎，希望这个早被大家心照不宣地视为船长的漕帮堂主还有解决困难的办法。

　　杜飞虎叹气说道：“不用看我，我也没办法。如今大家最好都坐着别动，少说话，少出汗，保存体力。”

　　这终归也算个办法！大家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有的人甚至连呼吸的频率和力度也进行了控制。

　　坐在舱门口的王兴转头看了看火辣的日头，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响亮却干涩的喷嚏，沙哑地咳嗽了两声，咳出了一块粘痰，又“痰吐不凡”地把闪着光的污痰吐到了海里。他抬起手在乌亮的脑门上抹了一把，又把手掌上的油泥抹到了身上，然后向阴影里挪了挪身体，沙哑着嗓子说道：“不行了，快来场雨吧，要不，没法活了！哦······啊······”他那消肿后结了痂的、干巴巴的双唇迸裂了口子，流出了黏稠的血，他贪婪地嘬吸着自己的血，非常享受。

　　把守另一侧门口的、眉目清秀的、皮肤远比其他人滋润的雷星终于主动说话了，魔魔道道地说：“雨一定会下的，船一定会回中原的，我们是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