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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身世之谜 ...

  •   明成化十六年八月,炎阳盛夏,浙江天目山一民舍旁的竹林内,传出朗朗书声。
      “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故与众同好,靡不成;与众同恶,靡不倾。治国安家,得人也;亡国破家,失人也。含气之类,咸愿得其志。”有一翩翩少年,唇红齿白,面目甚是清秀,双手背在腰后,一边踱步一边背着《三略》,背起书来,不仅流利,而且抑扬顿挫,甚是好听。
      这时候,民舍内走出一沉稳内敛的长者,年纪约摸五十上下,慈眉善目,对着少年悠悠地问道:“靖儿,前些日子为师教授你《孙子兵法》,刚刚师傅看你功课本上“穷寇莫追”几个字上却标有记号,这是何意啊?”
      “师傅,靖儿只是觉得穷寇也不是不能追?”
      “哦……,那你道是说来听听。”长者闻言后,双眸之中精光一闪,顿时来了兴趣,微微一笑,追问道。
      “孙子虽言穷寇莫追,靖儿认为他不追的原因有二个,一怕仓促追击敌兵,容易误中埋伏;二怕敌兵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折回来拼命,会反败为胜。故而靖儿认为,追是可以追,但是必须要保持好阵型,提高警惕。”少年昂首挺胸道。
      “靖儿,你自小就聪颖好学,好读书而不尽信书,且能反思书中之内容,实在难能可贵。若生逢乱世,必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将才。”长者望着徐靖,捋着胡子,连连颔首,缓缓说道,“四书五经,八股文,你可也要下工夫啊,秋闱现已放榜,你已是解元,明年二月就要赴京会试了,只有会试中榜,你那一身谋略才有用武之地啊。”
      “靖儿谨听师傅教诲,自当努力学习。”少年垂首应道。

      “沙沙沙……”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此处乃是天目山之深处,无人居住,平日里行人也来之甚少,长者和少年听到脚步声后,不禁抬头望向远处,见一小沙弥正朝此处疾步走来,长者估摸着小沙弥来此处化缘,故而让少年回房中取些馒头过来。
      “施主,”小沙弥行至长者跟前,站定身子,双手合十,缓缓地问道,“此处可是尹言施主的住处?”
      长者不由地一怔,他和小徒隐居此处已有十余年,与世人甚少来往,怎会有小沙弥来此寻他?虽然心有疑问,但是脸上却不露痕迹,接着双手合十,浅鞠一躬回道:“正是在下,不知师傅如何称呼?”
      “施主,可还认得此物?”小沙弥听后,并不答话,从怀中掏出一玉佩,递给长者。
      长者接过玉佩,拿到手中便知是块上好的玉石,定睛一看,心中不由一惊,此玉玲珑剔透,上面刻着个篆体“言”字,反复看了数遍之后,这才开口说道:“此物本是我所有,在多年前尹某已赠给一故友,敢问师傅可是从南京相国寺而来?”
      “正是,”小沙弥见其答得丝毫不差,确定此人正是自己要寻之人,这才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长者,低头说道:“言施主,这封书信是方丈托我转交给施主的。”
      “多年未见,不知道方丈身体可好?”长者一边询问方丈近况,一边接过书信,低头一看,见此书信写着“尹言兄亲启,无忧书”,字体刚劲有力,一眼便能认出是那故人之字。
      这位长者名唤尹言,此人深通兵法,隐居此地十余年。少年便是其弟子,名唤徐靖,年方十八,从小聪颖过人,酷爱兵法,年纪轻轻,却已熟读天下兵书。两人在此隐居十余载,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却也快活自在。
      “方丈身体一向康健,有劳施主挂心了。”小沙弥恭敬地回道。
      这时,少年从房中拿了几个馒头出来,浅笑着递给小沙弥。
      “施主,多谢了,小僧这就告辞了。”小沙弥缓缓地施了一礼,接过馒头,便转身告辞了。
      尹言和徐靖两人缓缓还礼,目送其远去。
      待其走后,长者这才看了看手中的书信,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隐居此处之后和南京相隔甚远,相国寺住持无忧大师竟然派人送了书信,想必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
      想到此处,他连忙打开书信一看,看完之后,一直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仰起头望着天空,过了许久,这才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兄长却也还一直未放下此事。”
      说完便呆立在远处,望着远处,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少年不知这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师父到底想起了什么往事,他不愿打搅师父,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守候着师傅。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尹言这才回过神,慢慢地转过身,两眼深情地望着少年,缓缓地说道:“靖儿,从小你和为师相依为命,小时候你时常问我你的父亲是谁,但是为师,却一直闭口不谈此事。你自小聪明乖巧,见师父不愿提起,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再也不问此事了。”
      少年听后,不由地一怔,这么多年来,师傅一直不愿提起他的生世,没想到,今日师傅却主动提起此事,想必今日定是要告诉自己的生世,两眼之中不由地流露出渴望和欣喜之情。
      尹言看着少年渴望和欣喜的眼神,摸着他的肩膀,微微颔首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是时候告诉你一切了。”
      徐靖听后了,心情不免有些激动,呼吸加重,胸廓微微起伏,目不转睛地看着老者,等候着他的诉说。

      那要从三十年前说起了,我与你父亲徐京彦,还有李慎之(现已出家为相国寺主持),三人年少时便已认识,都颇爱兵法,由于志趣相投,成日里聚在一起谈兵论武的,被世人称为江南三友。
      三人之中,兵法上造诣你父亲天分最高,我和慎之较之稍逊一筹。你父亲性格刚毅,满腔热血,一心只为杀敌报国,后来便和李慎之一起在正统年间上京考取了功名,你父亲徐京彦在兵部任职,李慎之则在礼部任职。而我一直不喜欢朝廷这是非之地,无意进京为官,便在杭州开了家书院,安心地教书育人。从此,我与他们二人相隔千里,联系甚少,只是偶有书信来往。
      正统十四年,不知是何原因,瓦刺大军突然兵临北京城,朝中众臣惶恐万分,纷纷建议南迁,而你父亲心系京城百姓安危,不肯临阵脱逃,危难之时他只身一人挺身而出,力排南迁之议,亲自上阵督战,最终破了瓦刺大军。景泰帝为表其功勋,封其为兵部尚书,加封少保衔,总督军务,从此名满天下,为世人传颂。
      自从你父亲当了兵部尚书之后,日夜为国操劳,日理万机,我们之间的书信也慢慢断了,此后再无消息。
      直到景泰八年正月十五的那个夜晚,本是个元宵佳节,家人团圆的好日子,我与家人早早吃了晚饭,打算一起出门逛城隍街赏灯。
      当我推开大门时,发现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此人全身披着黑色的斗篷,戴着一顶很大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似乎不愿意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此人怀里还抱着个婴儿,那婴儿在其怀中熟睡,甚是可爱。
      “此人到底是谁?”我心中不由地犯了嘀咕,慢慢靠近仔细一看,发现此人就是李慎之。虽然我们三人多年未见,但是仍然一眼便认了出来。我与他多年未见,不想却在此时还能再见,心中自是欣喜万分。
      正待开口询问他为何来此,他却先开了口,轻声说道:“尹言,事情紧急,内室说话。”
      我闻言后,脸色大惊,知道与其失联多年,而今夜李慎之却突然造访,必有要事,忙将其悄悄引入内室,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并无可疑之人,这才关了门。
      进了内室后,我转身去准备茶水,李慎之神色慌张,像是等不及了,说道:“尹言,京彦在朝中被奸臣陷害,诬蔑其制造不轨言论,图谋造反,现以审判定罪,判处死刑,株连九族。”
      说完,便“铛”的一声,一拳头砸在桌子上。
      我当时正在倒茶,闻此突变后,大惊失措,手中茶杯也被打翻在地,我回头望着李慎之,见其满脸尽是悲怆之色,双眼中却直射出愤怒的眼光,像是痛恨朝中陷害京彦的小人,皇上的不察和世道的不公。
      屋子里寂静万分,时间也像是停滞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李慎之无力地捶打着桌板,苦闷地说道:“你我与京彦相交甚深,素来知道京彦的为人,他一心为国为民,日夜操劳,哪里会谋反,定是朝中奸人所害,可惜我在几年前便已辞官离京了,朝中势力早已荡然无存,虽然知其被冤枉,却也无能为力。”
      “京彦的为人,你我二人最为清楚,他淡泊名利,心里只装着天下苍生,黎明百姓,一心只为报国安民,哪里会谋反?”我哽咽着说完,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但是两行清泪还是缓缓而下。
      “尹言,幸好老天有眼,锦衣卫中尚有一人,知道京彦有莫大的冤屈,不忍心让其徐家就此绝后,在查抄的混乱之际,偷偷把京彦的孩子掉包出来。”李慎之双眼深情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双目中尽是慈爱之色,说道,“这便是京彦的孩子啊,才刚刚出生尚未满月,那人掉包了孩子后,知道我原先在朝时与京彦甚好,便连夜抱着孩子送到我的住所,求我收留孩子并抚养成人,但是我李慎之虽远离朝廷多年,但在朝时与京彦的关系众人周知,要是把这孩子留在身边,怕太过引人注目,有朝一日一旦东窗事发,我大不了一死,却又不知道要牵连多少无辜之人,最重要的是京彦的唯一骨肉也就保不住了。”
      说到此处,李慎之早已泣不成声了,缓缓跪倒,将孩子递过头顶,说道,“为今之计,我只能将这孩子托付给了尹兄,希望你把抚养成人,并将毕生所学教授与他,让其考取功名,进京为官,希望其有朝一日能替他父亲平反冤案。”
      此时,我也早已泪流满面了,三人相识之时,我最佩服的就是京彦为人,他考取功名并非为了光宗耀祖,而是为了施展一生的抱负,报国安民。
      我含泪颔首,接过孩子后,并扶起李慎之,发誓定要将你抚养成人,传授你毕生所学。
      从那以后,我便关了书院,来到此处和你隐居在此,一晃便是二十二年。
      徐靖听完他的诉说,早已泪流满面,他从小便跟师傅两人隐居此处,与世隔绝。虽曾追问师傅过自己的身世,但师傅总是闭口不谈,他甚是乖巧,见师傅不愿谈及他的身世,也就不再多问了。但是今日听师父说起自己的身世,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然如此离奇,身负着三百八十一口人命的血海深仇。
      “师父,你可知是谁陷害我父亲?”徐靖泪流满面地问道。
      “我向来不喜欢朝廷这是非之地,从不过问朝中之事,那日李慎之来的突然,而且时间十分紧急,他也来不及细说,从那以后,我们为了避嫌,很少来往,我也并不知道是谁在朝中陷害你那父亲。”尹言摇摇头叹息道,“要想查明此案,必须上南京相国寺一趟。”
      “那靖儿便亲自上南京相国寺问个清楚。”徐靖擦了擦眼泪,一字一句说了出来,声音虽然不重,却折射出一股坚毅。
      尹言看着徐靖双眸之中透露出来的那股坚毅,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年少时的徐京彦。叹息一声,缓缓说道:“靖儿,你从小便和我相依为命,隐居此处,为的是传道悟性,虽说你相貌不太像你的父亲,但是你眼神中透视出来那股坚毅之劲却像极了你的父亲,你性格耿直刚毅,进入官场容易遭众忌,我本不愿意让你再入官场,进那是非之地,今日你既然决心要查明当年你父亲的冤案,那为师也就不多说了。今夜你收拾下行李,明儿一早便去那相国寺,让慎之指导你功课,希望你此次进京赴考能够金榜题名,进朝为官,早日查明真相,替你父亲平反冤案。”
      “师父,你含辛茹苦抚养徒儿多年,教授徒儿毕生所学,徒儿本应该留在你身边,侍奉你老人家。但是只因父亲遭奸臣陷害,徐家三百八十一口被害,如果此案不能平反,徒儿枉为人子,对不起徐家的列祖列宗,故请师父原谅。”徐靖擦了擦眼泪,跪倒在地哭道。
      尹言与徐靖相依为命十八年,师徒情深,此次徐靖远赴京城,替父翻案,祸福难料,心中自然不舍,但是他知徒儿心意,如若不能平反冤案,他必将生不如死。
      他慢慢地扶起徐靖,深情地说道:“靖儿,为师身体健朗,你不必挂念,此去京城翻案,定是凶险万分,祸福难料,你可千万要谨慎小心,万万不能轻易暴露你的身份啊。”
      “靖儿明白,靖儿自会小心,师父无需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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