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背影》何丹东

1、父亲的背影

　　年关将近，天空阴沉沉，田里麦杆留下一茬茬的根已呈黑褐色，裹了一层冰，硬梆梆的。俊儿的家在西边的村头，俊儿收拾着书包，想趁天色未晚走到县城，这是高二上学期的最后一个礼拜。
　　“吱呀”一声，父亲兴冲冲地推门进来，高兴地举起一块“坐头肉”--坐头肉是云梦话，指猪大腿肉，对俊儿说：“老杨头家杀猪，我买了半斤回来炖萝卜，你今天别走，明早我送你上学。”俊儿紧张学业，知道考大学是农村人“土鸡变凤凰”的唯一出路，原打算周日晚上赶到一中，第二天早上从容地起床上早自习，理智归理智，想到猪肉炖萝卜的味道，腿自然迈不开了。家里贫穷没钱，俊儿上学自己带米和咸菜，食堂用樽将米饭蒸好，俊儿就着咸菜下饭，夏天咸菜经常长霉发毛，只得用筷子拨掉发霉的绒毛，闭上眼睛反扣米饭盖住咸菜搅拌后再吃，吃上猪肉是梦寐以求的美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父亲推开二扇木门，惊讶地发现昨天黑黝黝的土地已白雪皑皑，原来纷纷扬扬下了一晚上的雪，俊儿的家在村的西头，地势偏低，雪积攒得格外深。父亲与俊儿裹着棉袄在没膝深的雪地行走，呼啸的北风吹在身上，刮在脸上，行走艰难而缓慢，父亲自言自语：“昨天天气好端端的，没想到晚上会下这么大的雪。”俊儿正焦急赶不上上午的正课，听了就生气：“就是你让我住一晚上！肯定迟到了，就是你！就是你！”随后气鼓鼓地一言不发，低着头往前走。父亲嘴唇蠕动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天边露出微弱的霞光，远处光秃秃的杨树影影绰绰，苍茫的天地间没有其他行人，只有并排的父子俩，迎着北风倾斜着角度往前行。父亲的倾斜因为驼背显得更加厉害，像一只行走的大虾，父亲年轻时在应城石膏矿工作，在矿下作业时出过事故，被烧烁得血肉模糊，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肤，留下满身的伤痕，背也驼了。
　　父子俩一路无语走了十五华里，北风渐小，天色大亮，来到离县城不远处的清明河。清明河上架了一座由绳索和短木板搭成的木桥，过桥费三分钱，父亲为了节省这三分钱，对俊儿说：“过了桥就是县城，我不送你了，你照顾好自己。”俊儿一路怨气未消，没搭理父亲，仍然低着头，抓着绳索踩着木板摇摇晃晃地过了桥。冬季是枯水季节，河水浅，桥口离河堤的坡既缓且长，俊儿低着头只顾往前走，终于迈上了河堤。也许冥冥之中父子血脉的牵动，也许感受到父亲一路目送的眼光，俊儿不经意间扭头回看父亲一眼，恰恰在这个时候，站在对面桥口的父亲正好缓缓地转过身，留给他驼着背落寞的身影，棉袄露出的白色棉花在寒风中飘动，俊儿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没有哭出声，泪水却止不住刷刷地流，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随风掉落在冻硬的河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