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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枝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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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两人预料,栎树林背后,竟是一副别开生面的热闹场景。
“哦?”崔彧上前一步,饶有兴趣地看向庄子前竖的通天柱,两人正借着柱子的力在半空对招,底下一群江湖人唏嘘叫好,将整个擂台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在干嘛?”他手横在额头往上望,就见柱子顶部挂着个红色的绸子,迎风飘啊飘的,自言自语,“比武招亲?”
崔彧无奈,“哪家比武招亲摆通天柱?”
也对,这么根柱子摔下来半条命都得没,对招亲来说太晦气了!
两人绕过人群,一边想,羽衔让羽立来这儿,不会是想让她和一堆大老爷们打擂台吧?
方才对峙的两人,一人被打下来,另一人扶摇直上没多少,也掉了下来。
“两个人相互借力,一个人反而吃力?”颜洛看出其中奥妙,“可如果到顶端再把另一人打下去,留着命也是半身不遂。”
崔彧笑,“这里的都是直性子,可没什么良善之辈。”
庄子前的门匾上是龙飞凤舞的“荀府”二字,颜洛脑子里过了遍,他没听说过徐阳附近有什么帮主姓荀的门派啊。
“荀?”崔彧一思量,想的和颜洛大同小异,但毕竟见得世面比较多,立刻解决了他的疑惑,小声说:“这是个和‘星禄阁’差不多的地方,不是帮派。”
星禄阁?那就是替人办事的。颜洛缓神,依然不知他说的是哪路何许人,只是单纯判断这门面不错,应该挺有钱,但设在这么个林子深处,难以揣度意义何在。
“荀蜻荷,这个人听过没?”
“没。”听名字像个大家闺秀,又拗口又不好记。
“是星姨的干妹妹,荀家的创始人。”他说:“不过荀家和星禄阁最大区别在于,星禄阁是用自己养的人,该闭嘴的地方一个字也不会多,而荀家只是做个中间人,把事外托给江湖人去做。”
“那不是很不靠谱?”颜洛脱口而出,立马闭嘴看周围。
崔彧则毫不在意,“荀蜻荷死得早,底下的梁子一个比一个歪,到这代也没落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可怕的。”说完挑眉,“要进去瞧瞧么?”
“算了吧。”他对个家道中落的地方不感兴趣。
“也许会有鬼门的消息。”
崔彧话刚说完,府内出来几个人,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本意要来寻找的羽立。
羽立见到两人,脸上一点惊讶也没,随口来了句,“你们怎么还在谈鬼门的事?”说完,瞟了眼通天柱擂台。
紧随她其后的是两个中年人,四十来岁,面容有些相像,大概是同宗兄弟之类。
其中一人问:“这两位是羽姑娘的朋友?”
羽立皱眉头,觉得这声姑娘叫得着实恶心,不冷不淡回了句:“算吧。”
然后腾身而起,踩过围观众人的肩膀,朝通天柱顶端而去。
正对招的两人一看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约而同腾出一只手应对。羽立没和他们正面交锋,一胳膊环过柱子绕了圈,鹞子似的一跃而过,直取顶端而去。
底下人都目瞪口呆,这小姑娘好轻功!
羽立轻松到达最高处,拉起红绸一扯——红绸似乎是被钉在木桩子上的,她力道也不小,就听“刷拉”一声。
那两位中年人刚露出一点会心的笑意,突然听崔彧大喊一声——“趴下!”
通天彻地的爆炸声席卷大地。
五体投地的颜洛抬起脸,硝烟震荡起的黄土充进口鼻,惹得他一阵咳嗽。
眼看已风平浪静,崔彧抹了把脸,晃晃悠悠站起来,背后火燎过一般,心说大年初一死里逃生真是好运道……也可惜,再看通天柱近周一圈,那些再不动弹的人,也总有人运气不够好。
通天的柱子整根炸没了,只剩几截焦黑的木片,燃着零星的火种。靠近的橡子林,有几棵树干被熏得乌黑,但没烧起来。
“怎……怎么会这样?”两人身后的中年人爬起来,不可置信望向眼前场景。
崔彧和这边的人不熟,不好追问缘由。更主要的是因为他是星禄阁的人,当初荀蜻荷死后,荀家与星禄阁有过一些矛盾,至今势不两立。
林中传来大批人马的声音,是闻风赶来的衙役。最近城中巡逻不少,这速度也太快了点!
他拉上颜洛往另一边跑。
颜洛正搜寻羽立身影,被突然拽走,倔强地回头,“羽立她……”
“那丫头轮得到你操心?”崔彧劈头盖脸给他堵回去,“赶紧走,我可不想大过年进衙门!”
颜洛闭上嘴,加快脚下步子。
荀府门面大气,庄子却不大,十来步便绕过外墙,后墙外依旧是栎树的林子。
人声鼎沸仿佛还在耳畔,两人想也没想钻进林子,丝毫不敢松懈地往前赶,直至天色完全暗下来……
有惊无险的新年第一天在荒郊野岭结束,崔彧把烤野兔抽出来,剥干净烧焦的皮,木头插在一边石头缝里,从怀里拿出一包酱料,膝盖碰了下心不在焉的颜洛,“发什么呆?”
颜洛回神,手轻轻拨火堆,淡淡道:“没什么。”
崔彧见他眉间神色阴郁,试探问:“咱们分开几天?你就这样伤春悲秋了?”
他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崔彧把涂完的兔子架回火上烤,顺便擦干净手上的酱料,蓦然想起似的,突然问:“说起来,那个小鬼呢?如果鬼门真重出江湖,他还挺危险的。”
依然沉默。
许久,颜洛说:“他死了。”
崔彧动作停顿,迟疑地确认了一下自己听到的事实。再看颜洛,他表情轻描淡写,与方才说话口气如出一辙,手还在轻轻拨火堆。这种味道,像极白天遭遇刺客时,崔彧让他留个活口,而他正将刀子从对方胸口拔出来,起身抬头的一刹。
第一次让他产生一种无与伦比的喜爱。
他凑过去,以十分随便的口气劝慰,“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
颜洛撩起眼皮子,直直盯着他,心说自己一点也不难过。但说不出口。
崔彧拍他肩膀,十分大人语气地教导:“人生么,意外相伴才是常态。等你再活久点就会发现,无论多难过都改变不了任何东西,那还不如放开。”
见对方不领情,他又手脚并用地形容了一个畅快的姿势,豪气地说:“放开点!每个人最后都会变成意外,再变成别人眼里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颜洛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目光复杂地抹了把脸。心想,白长这么一张好看的嘴,就尽会扯无用的屁,归根结底,他还是觉得崔彧的脑子和寻常人不大一样。
啃起香喷喷的兔子肉,他一直僵着的脸缓和了些。小鱼儿的事已经过去了,无论怀有怎样的情绪都无济于事,所以还是顺着崔彧那不靠谱中的半句靠谱话——放开点。
他问:“鬼门要重出江湖和小鱼儿有什么关系?”
崔彧吧唧嘴,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你知道鬼门为什么叫鬼门么?”
“形容像恶鬼?”
他摇头,“鬼门供奉一个人,名叫沈光。传说沈光曾在地府任职,因触犯条例逃亡凡间,然后用自己的血创造了一批绝不背叛的忠诚者,就是最初的活死人。每个活死人的血都是一脉相承的,都属于沈光。简而言之,鬼门复兴,如果需要大批教众,最缺的,就是当年遗留的活死人血脉。”
颜洛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故事漏洞百出,又不知道从何挑拣,只能摆出一副“你唬我”的表情质疑。
崔彧摊手,“星禄阁的卷宗上就是这么记载的,不信我下次带你去看。”
依旧保持将信将疑的态度,颜洛又问:“只在星禄阁的卷宗?”
崔彧挑眉,这猴精的小孩。
他说:“你别忘了,星禄阁是做买卖的地方,任何东西,只要不是不该碰的,都能用钱或东西买。”
“所以查查谁买了消息,也能查到杀小鱼儿的人。”颜洛一本正经盯着他。
“你还想给那小鬼报仇?”崔彧大笑几声,“行,我给你查!”
吃饱喝足,两人仰倒在地上。颜洛望着漫天星斗,感觉就像在滁州山上练功那次,漫天的雪花飘落,茫茫天地,只剩下孤独的人。
他心中空空然毫无郁结,还是情不自禁想,为什么人会那么孤独?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孤身一人?
目光一斜,他看到正看自己的崔彧。又是那样一双寡淡而有神的眼睛——但是,与他对视上的刹那,又微微弯起,成了似笑非笑的轻佻。
崔彧坏笑着挪过来,距离近在咫尺。颜洛纹丝不动,继续盯着他的眼睛看,良久,又撇过头。
他也算习惯了崔彧的性格,偶尔捉弄人,偶尔说几句轻佻话,但也不会真做什么。
除此之外,如他对他哥说的,真不是太糟。
两人就这样,各自望着自己的天,出着自己的神,安安谧谧,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