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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爱? ...

  •   “我不再需要你了,诚。你回去吧,回美国去。”

      “什么?”

      “你走吧,就到此为止吧。”

      话一说完,我就有些后悔了。因为诚向我投递过来的眼神让我感到无比自责。那种眼神,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形容。他的眼睛很清澈,但是盛满了介于忧郁与愤怒之间的感情。对视片刻后我才后之后居,那是,痛苦。我的话给他带来了莫大的痛苦。早知道这样,刚才我干脆闭口不言。

      不过那种痛苦的情绪在诚的眼中停留的时间很短,短到我以为自己可能判断失误。他忽然低下头,我听见他轻微的叹气声,等他再次抬起头看我的时候,脸上已经挂着笑意了,那是一种宽慰的笑,嘴唇微张,露出齿缝,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又低下头看向地面。他穿的还是宋家熠的那双米色拖鞋。我猜想他应该有了自己的答案,是原谅我的薄情还是继续用爱惩罚我,是离开还是留下。

      “我周日的飞机回美国”

      “哦”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还以为他要留下来不走。

      “你没有自作多情,沈菲,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你,我很想你,也很担心你,所以现在就算马上实习忙成一团还是要飞回来看你。我从导师那要了七天的假期,周日必须回去。”

      “……”

      “你的性格看起来很开朗,也很独立。但是你越是这样我越不放心,你什么都不说,你总是把自己藏起来,你看起来什么都不怕,但是其实你真的很胆小”

      “你不是外科吗,什么时候开始研究心理学了”

      “我在和你很认真的谈话”

      “下雨了,”

      “什么?”

      “外面下雨了,诚,我的衣服还在阳台上,我去收衣服。”

      这场雨来的很突然,就像诚和我之间突然变化的关系。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和阳台的地面上,我的绿植也迎接了这个夏末的最后一场大雨。我快速跑向阳台,收拾被雨打湿衣服和凌乱的心情。外面雨声大作,我关上窗户的时候脸上和身上的衣服也被吹来的雨淋湿了一些,却顾不上整理。不用回过头我也能感受到诚投过来的眼神。有时候我觉得诚的眼神让人无法躲避,看着他的眼睛我总是不能说谎,因为被他注视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到“仪式感”这样的的词。像诚这样的人做医生一定很顺利,因为他们总是很轻松地就能赢得自己患者的信任。患者只要看看他们的眼睛,仿佛就能直达他们的内心,就知道这个医生有着一颗多么澈澈和明朗的心境。有时候,在医患之间,建立一种互相信任依赖的关系比用多么贵的药物都来的更加重要。现在的我背对着诚,却感觉时刻在与他对视,我觉得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经开始接受傅医生的治疗了,虽然他现在还在见习中,可我是不是应该更加信任他呢?

      我不知道。

      “你打算在这站多久?”

      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我正走神,回过头发现他已经站在我身后,一手接过我怀里的衣服,一手在我的额头和脸颊上轻轻拂过,我感觉他干燥的掌心熨平了我脸上的水渍。

      “下雨就别在窗边站着了,秋天马上就到了,我离开前你最好不要感冒”,

      诚走近我,我的头稍稍向右偏转就能碰到他的肩膀,我们一同面向下着雨的窗外,脚边是一些我年初新养的绿植,阳台小小的,在这里只能听见雨水落地的声音。这样静谧和安定的气氛里,我打算向他讲一些藏起来的事情。

      “你知道吗,诚,从小到大,我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过生日,”

      “我的生日很巧合的和我那从未谋面的姐姐是同一天。每年生日,坐在蛋糕前面,我爸爸都要说一句,‘你和你姐姐的生日是同一天,多巧啊’,是啊,真的很巧。”

      “其实这么多年,就算是失眠的时候偶尔睡着,我也总是会梦到十八岁那年我的生日。那天我起的很早,打开衣柜想要穿那件白色的连衣裙,那是我参加钢琴比赛时爸爸买给我的,很修身,穿上之后别人会夸我长大了。就在我脱掉睡裙准备换上那件连衣裙的时候,母亲走进我的房间。她对我笑着,特别温柔,她要我穿一条更漂亮的裙子,可我看着母亲手里的那件裙子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害怕,我甚至都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一个噩梦。我喘不过气,也哭不出来……”

      “现在闭上眼睛我还是能够想起那件衣服。梦是没有颜色的,但是那件连衣裙却是粉红色的,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件四五岁小女孩穿的泡泡连衣裙。我都不用去做任何猜测,那件‘更漂亮’的裙子一定是姐姐的。然后我开始后退,反抗,我的胸衣在挣脱我母亲的控制时一边的带子掉了下来,我的头发乱蓬蓬的散开。母亲和我一样狼狈,不过她的狼狈只体现在眼神里,在抓紧那件衣服的双手关节上,她的头发从始至终光滑地背过去在低至颈部的地方挽成一个髻,即便颈部因为用力涨起来几道筋络,梦里她给我的感觉却还是那么白皙温柔,就算她用力地扣着我的一只不断挣扎的手和脖颈,我却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柔情,那是一个母亲给自己即将成年的女儿梳洗打扮的时候才会有的眼神…………我当时真的不应该去挣扎,去推开她,我应该乖乖地穿上那件也许会卡在我胸部的裙子,然后对她微笑,再抱抱她,告诉她我很喜欢这件裙子,谢谢她抚养我长大”

      “后来呢,”

      “什么?梦里吗?”

      “我是说你的十八岁生日,后来是怎么过的”

      “在医院,我妈妈打了镇定剂,我和爸爸两个人在医院陪她。就这样过的”

      “对不起,沈菲,我什么都不知道,没能在你身边”

      “那个时候,你忙着中考,傅伯伯整天焦头烂额,哪有时间来关心我,而且,其实我发现,人的这一生,大多数的时候独处的时间是占大多数的,就算和很多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但本质上我们还是在独处,哪里有人会24小时地陪着你,就算有人愿意,我也不愿意接受”

      “你是在说给我听吗,这句话”

      “当然了,这些还有那些,都是说给你听的,这个房间里也没有第三个人”

      听完这句话,诚低头吻了我的额头。他的嘴唇很薄,但是很温和,和他的人一样。这是诚第一次吻我,但是我却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也并不太尴尬,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诚的下巴和领口,他的领口敞开,露出颈部和胸膛的一部分皮肤,不知道是因为阳台比较凉还是什么缘故,上面泛起了细小的颗粒。

      诚对我看似毫无反应的表现很不满意,

      “如果不高兴起码要推开我,如果很喜欢起码要低头害羞一下,你这不言不语直愣愣地站着是算是什么表现”

      我抬头看看诚,鼻子很挺,眼睛不算大但是很有神,眉毛浓密,和小时候那个胖小子一点都不一样了,和十七岁的时候也不一样了,不是长大了也不是变老了,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干嘛皱眉头,不喜欢亲额头吗,那我们接吻?”

      “滚,少得寸进尺”

      我一把抢过诚手里的衣服,扭头向卫生间走去,打开烘干机的时候,我忽然感觉我的心脏开始狂跳,像有人在我的胸膛里面做着打击乐练习,咚咚作响却毫无章法。我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但是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长久以来,无论是在爱情里还是亲情里,我觉得自己都是一个乞讨者。我做不到享受别人给我的爱,我总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在本质上,我觉得我自己一直都是七岁时候被丢在绿皮火车上的那个小女孩。我爸爸并没有成功地带我回家。我一直留在那里,留在清川的那节火车上。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能够帮助我的人,我需要他们带我回家。以前我以为宋家熠是能带我回家的人,但是后来他走了。然后我又变成了一个人,一个人在那节慢悠悠的火车上晃啊晃,外面的景色特别好看,但是我非常害怕,也非常紧张。我感觉可能我再也回不去了,我的爸爸带回家的是他自己的女儿,并不是我。我明确地清楚这一点,但是他却不知道。

      其实那个讲给诚的梦并没有结束,我还差一个结尾没有讲给他。

      母亲最后哭了,哭的特别伤心。而我没有哭,我怎么也哭不出来,我非常努力地想要和母亲一起嚎啕大哭,但是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我把姐姐的裙子撕碎了,母亲也把我的裙子撕碎了。

      每次我想想母亲道歉的时候,我就会醒过了。后来的许多次,我甚至在梦里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不要醒,和她道歉,告诉她你错了,不要醒……但是,我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那些在当时就应该做好的告白和道别,无论在现实还是梦中,我一样也没有做到。在明确了自己养女的身份后,我开始逐渐释怀了自己过往成长中的诸多难以接受的“不幸”,但是却仍旧不敢面对我的父母。

      可替代,可抛弃,这就是长久以来我对自我的认知。我不认为像我这样一个人能够坦然地接受诚的爱并且给予他等量的爱。烘干机提示工作完成的时候,我仍旧不知所措。

      可是沈菲,爱本来就不是等量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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