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以北》顾言x

2、第 2 章

　　Chapter 2
　　十余岁时，少年意气，睥睨天下，其实并不懂得什么叫幸福。
　　于是一意孤行，执着于求不得。
　　彼时还不知晓，彩云易散琉璃脆，那样美丽，却不持久。
　　人生只若如初见。
　　那么我又如何告诉你。
　　从前的从前，我曾经在遥迢的人群里。
　　凝睇过你的容颜。
　　而我未知此时此刻的交集。

　　久七不知道自己是在那一刻丢了心，却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仍旧宛若历历在目。
　　或许是因为他待人永远谦逊有礼，明明温和的不行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疏离，或许是他各方面都太过突出，学习成绩佳，运动细胞也偏偏很不错，又或许是因为他那天恰好穿的那件白色的体恤和笔直的牛仔裤还有那双白的反光的球鞋刚好刻在她的心里。
　　彼时她挽着早已经熟识的唐苏，在偌大的校园里闲逛，一边笑谈着学校的人文趣事，一边打量着学校的男生。
　　“周周，那边那个男生看起来不错噢！”

　　确实不错，久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瞧见一个男生正斜倚在乘凉的长凳上。
　　正值九月份的酷暑，他却像是不怕热一般坐在树荫下，翻看着手中的书本，薄薄的纸张在他修长的指尖勾勒着，就连久七都在羡慕那书本该有多幸运，居然被这样的人温柔对待。
　　她不禁将所有的目光集中到那个安静温柔的男生身上，拉着唐苏不由分说的就往前走着。
　　任由树间的剪影撒在两人肩膀，异样的和谐。
　　秦北像是有所感觉，微微眯着眼睛，抬头。
　　眸子里泛过不解，又马上化为一汪水，白皙的脸上缓缓勾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你好。”

　　你好，是他们交谈的第一句话，过了七年之后的久七却不由自主的在想。
　　秦北啊，如果当初我不好呢？
　　又应该怎么回答你的问候？
　　她收回视线，从医院病房的窗户外把视线收了回来，落在安稳躺在病床上的秦北脸上。
　　七年，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像是一把已经磨砺好的刀，内敛而又锋利。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秦北也才刚满十八岁，如今七年过去了，他大约也就是二十五的年纪吧。
　　秦北，你过得好吗？
　　可是我过得不好啊。
　　久七拢了拢身后的头发，轻轻落下一声叹息。

　　秦北却突然微微皱着眉头，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脑袋在枕头上不安分的乱动，一手也不由自主的附上他脆弱单薄的腹部，全然不知自己的手背正输着液。
　　久七扶额，快步走过去，将他乱动的手拿开，却眼尖的发现那人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针孔，心里也突然像是被无数的针扎过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的喘不过气来。
　　“周久七…”
　　秦北低弱的声音骤然传来，一时间把早已陷入沉思的久七吓了一跳。
　　而更为关键的是他的称呼。
　　一如以往，叫她周久七。
　　在国外生活七年之久的周久七终于在这一刻没有了强装的冷静自持。
　　她冷冷的甩开那人的手，毫不留情的后退两步。
　　秦北眉头倏然皱紧，他不过是刚醒来看到周久七拽着自己的手有些疑惑而已，却在下一秒清楚她毫不掩饰的厌恶。
　　胸腹处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猛烈的翻搅了两下，让他下意识的咬住了唇，没发出声，但是额角不停溢出的汗珠却出卖了他卖力的演出。

　　“你有些低烧，医生给你开了退烧药，还有那边两瓶没有输完的解痉药。”周久七平静的移开眸子，整理自己的东西，一边轻声说道，听不出情感，而微微垂下的眼睫也刚好遮住她眸中的情绪，过了几秒钟，她又接着说道，“你已经醒了就可以自己在这呆着了，我先走了。”
　　她平静至极的声音似乎在提醒他。
　　如果她在路上看到一个病的快要死掉的陌生人她也会做的这么恰到好处。
　　秦北低低笑了两声，撑着床坐起身来，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干净利落的把针头扯出来，满不在乎的看了看手背上纵横的血迹，甩了甩手。
　　只有这一连串动作才让他此刻拥有一点以前的影子。
　　周久七果然将眸子看向他还在缓缓溢出血色的手背，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记得，他凝血功能有些差，不小心被划破的小口子也要用纱布消毒清洁之后扎扎实实的包扎好。
　　如今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知道做过多少回，让周久七神情恍惚。
　　“好了，一起走吧。”
　　秦北轻声说道，从床上翻身下来，没有给周久七反应的时间就已经穿好鞋子，利落的迈开步子往外走着，动作之快让周久七几乎忘记刚来医院的时候是谁在车后座苦苦支撑，话都说不完整。
　　刚提的车第一个坐着兜风的居然是秦北。
　　去的目的地居然是医院。
　　周久七眨了眨眼睛，随即也迈开步子跟在他身后。
　　恍惚中突然想起来，当初她也是这么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从图书馆到教学楼，从操场到校门口，从小卖部到家里。
　　一时有些气闷，她加快步子，终于在那一瞬间越过秦北，走在他身前。
　　却又深深的谴责自己的幼稚。

　　“周久七，我要结婚了。”
　　他突然出声，却情绪莫名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没有丝毫起伏，却平白的让久七听出一分无可奈何。
　　她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走得更快。
　　秦北，你要结婚了与我何干？
　　还要嘲笑我当初追你追的全世界都知道最后却还是只换来你的不屑一顾吗？
　　还是说你觉得当初我喜欢你喜欢到非你不可，如今我是知道你要结婚了特意赶回来砸场子的？
　　她在心中嘲笑秦北的天真，却也在嘲笑自己的懦弱。
　　她曾经离开的时候就想过，如果有一天秦北告诉她，他要结婚了，她一定要笑着站在他面前说祝他幸福。
　　却没有想到，事情真的像她想象中的那样，但是她的做法却仍旧是背道而驰的。
　　“周久七！”
　　身后秦北似乎没有什么力气再追上来，微喘着喊了她一声，声音里有几分无可奈何与恼羞成怒。
　　一如当年周久七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承认自己喜欢他时，他恼羞成怒的那一声喊，明明声音不大，却威慑住了像是一匹野马的周久七，然后在讲台上本来说的意气风发的周久七只是吐了吐舌头就悻悻的从台上走了下来。
　　她终于顿下脚步，犹豫了几秒钟，回过头，阳光刚好打在她脸上，让她没有办法睁开眼睛看清楚秦北脸上的表情是否还是跟当年一样，只觉得那微微喘着的男人逆着光却也显得白皙的不像话。

　　“秦北，我回来不是为了来见你的，我是来证明自己少了你也仍旧能活得像模像样，不比谁差。你要结婚了与我无关，但是，祝你幸福。”
　　她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声音掠过自己的耳朵，认真的连自己都感动了。
　　她闭了闭眼睛，回想起当年自己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之后拿着成绩单兴高采烈回家讨要表扬时躲在门后听到房间里那两个人正在歇斯底里的吵架中透露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再想起高考结束之后满浴缸的血，铁锈味禁锢着她整个青春…
　　坚定的睁开眼睛，不再看秦北受伤的眼神，扭头，再也不回头的离开。
　　那天高考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秦北，也再也没有叫过周瑾一声爸爸，那个在外面养女人的父亲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而那个女人，却是自己一直喜欢的人的母亲。
　　真是好乱。
　　那天之后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秦北对自己的态度还算温和。
　　却偏偏在两家人因为事业上的问题见过面吃过一次饭之后大为改观。
　　他看着她的眼神总是透露着厌恶与怜悯。
　　他厌恶她的家庭，厌恶她的存在让他想起自己家庭的不幸。
　　怜悯她一直蜗居在自己想象的城堡里，以为世界究竟有多美好。
　　她那一瞬间都想通了，所以她毫不留情的离开了。
　　但是秦北，周久七真的喜欢过你。

　　如果她回头，就会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秦北脸上约莫浮现了慌乱与无助，那张背着光也能显得白皙得透明的脸上，挣扎着，挪出了步子却又收了回来，不知道以一种怎么样的姿态看着周久七坚决又挺拔的背影，直到她最后那一片绿色的衣角随着闷响一声的车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终于颓废的低下了头。
　　他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懦弱的连自己都只能躲在黑暗中嘲笑自己。
　　他是太过聪明才会那么快就发现自己的不幸，随即毫不留情的把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温暖弃之如敝履。
　　犹记得当年，那个女孩总是缠在自己背后左一句右一句说着秦北秦北，他总是被闹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头回过头，马上就能看到那姑娘吐着舌头不说话，好像刚刚一直吵闹着的人不是她。

　　手机突然响起，将早已经不知道神游到哪里的秦北拉回一点思绪，大约是轻轻吸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不停闪烁着的手机，手背的血迹终于不再源源不断的流出来，却不知道白色衬衫上什么时候染上了斑驳的红色，显得狼狈不已。
　　“喂？”
　　他轻声询问着，眉头微微皱了皱，好看的让人觉得怎么会有人忍心让他皱眉。
　　“秦北，妈妈把我赶出来了，你今天要收留我。”
　　江笙语气甜腻的不行，通过电话波映在秦北的耳畔引得他原本就微微蹙着的眉头皱得更紧。
　　“你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他还是放缓了语气。
　　毕竟电话那头是他一个月以后的结婚对象。
　　江笙，L市财务部门部长的独生女儿，刚刚大学毕业，两家人一直牵线，也大抵算是门当户对吧。
　　挂断电话，揉了揉眉心，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周久七，其实我过得也不好呢。

　　“秦北！你等等我。”
　　周久七跟在秦北身后，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跟上去，穿着校服洋溢青春的笑容晃花了秦北一脸冰霜的表情，他偏过头，无可奈何的看了周久七一眼。
　　“周久七，我真的不喜欢你。”
　　他认真的说着，像是试图让她明白自己的深思熟虑。
　　“我知道啊，小说电视剧里不是都说女生追男生应该锲而不舍吗？女追男隔层纱嘛！”
　　周久七笑的苹果肌都要堆起来了，眼睛里的水光在阳光下闪烁着，比秦北的认真更加夸张，竟让秦北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回应她的锲而不舍，只能兀自气闷的扯了扯肩膀上的背带。
　　“秦北，我们去吃冰吧。”她看他不回答，突然雀跃一声，扯着他的衣袖，不停的晃啊晃，却在沉默几秒钟之后被秦北扯开她的手。
　　“周久七，我说过了我不会喜欢你的，你别总是烦我。”
　　他声音清浅，不知道是在说给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周久七被他少有的野蛮弄得倒退了一步，垂着眸子想了很久，看着自己的脚尖，像是有些无助的样子，过了十几秒又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甜，“秦北，我不烦你了，我也不想去吃冰了，很晚了，你快些回家吧，明天见！”
　　说完竟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秦北错愕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却突然有些不忍心。
　　周久七是谁？
　　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他也有过无数次不耐烦的说过让她别来烦自己了，但是她总有无数的话茬来回避自己的坚定。
　　若是实在打击到了她的积极性，也总会吐吐舌头悻悻的离开，然后两步三回头的看着自己，直到再也看不见。
　　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当真是第一次。
　　她是真的想通了吗？
　　秦北心中蓦地有些复杂。
　　分不清是放松还是失落。
　　他轻飘飘的把视线放在娉婷的那道身影上，却在下一秒看到她突然回过头对自己扮了一个鬼脸。
　　心里突然放松一下。
　　如果当初秦北就感觉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他或许说什么也不会任由那个姑娘出国七年之久。
　　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脸色稍稍僵硬了几秒钟，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出校门。

　　秦北端坐在驾驶坐上，脸色清冷的打着方向盘，脑海里却不停的搜索着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切，心情却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
　　周久七，你不是说女追男要坚持不懈吗？
　　依你那打不死的小强的性子，能够真的放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