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带驸马》清九夜

8、第8章 劫后余生

　　两个小太监压着慕容冲往外走，几个皇子和侍读的孩子都跟了出去，侍讲想拦不敢拦，只能去找王太傅。不过一会儿，屋里只剩下迷茫的宋曦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不解地问墨染和书韵，“他们怎么都跑了？午膳都不吃了吗？”

　　两个小厮都十岁了，哆嗦着向宋曦道：“我的小爷，‘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那都是别人的事儿。”

　　宋曦想不明白人怎么给猫偿命？一撩衣摆跟着追了出去，墨染和书韵在后面哀嚎一声，“世子爷，您慢点儿！”

　　等宋曦的小短腿儿捯到莲池，正看见慕容冲跪在莲池边，莲池里结了冰，但靠近岸边的地方还露出一块水洼，慕容冲身后两个小太监压着他的胳膊，慕容曜揪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按在那洼未结冰的水里。开始慕容冲还扭动着身体无声地挣扎着，渐渐地就不动了。

　　宋曦腿一软坐在地上。

　　王澈搀着王太傅急急地赶过来，王太傅抖着花白胡子，一叠声道：“住手，快住手！”

　　看热闹的孩子一哄而散。小太监也怕出人命，将不动弹了的慕容冲拉出水面扔在地上。慕容冲上半身精湿地躺在岸边。他禁闭着双眼，脸色发青，头上的发冠散了，湿漉漉的头发铺在地上，在寒冷的天气下已经结出冰碴。而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肚子圆鼓鼓的，与瘦小的身材完全不成比例，仿佛要把身上的米色袍子都要撑破了。慕容曜上前，穿着宝蓝色绣麒麟纹靴子的脚踏在慕容冲的肚子上，发狠地往下踩。一股水柱自慕容冲的嘴里喷出来，足有半米高，像个小喷泉一样。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宋曦还记得这个画面，寒冷的冬日，太阳都是半死不活的毫无温度，那个躺在冷硬的地上的孩子，嘴里喷出水柱，落在地上就结成了冰。

　　慕容曜因为这件事受到了皇上的斥责，连沈皇后也被皇上责为对太子过于溺爱，教导无方。慕容曜因年幼一直住在皇后的凤鸾宫中，如今皇上令慕容曜搬到东宫独自居住，不能再腻在母亲身边。皇后虽是不舍，却也无奈。她再护短也知道这次自己的儿子差点儿淹死了慕容冲，无论起因为何，确实是有些过份。搞不好要是让太子落个心胸狭隘，屠戮幼弟的罪名可就不好办了。好在皇上没有太追究，不过是让太子闭门思过半月。再者太子已满十岁，也该入住东宫，因此皇后让人又将东宫好好布置了一番，这才让慕容曜住过去。

　　慕容冲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母妃，我来了，母妃，别丢下我……”

　　皇后来看了一次，命人在冰窖一样的偏殿里点上几个炭盆，招了太医来为慕容冲诊治，又嘱咐嘉贵嫔好好照料慕容冲。皇后倒也不是多在乎慕容冲的性命，只是不愿意慕容冲的命折在自己儿子手里，给慕容曜的名誉带来污点。慕容冲对慕容曜的太子地位没有丝毫的威胁，太子若是为了他损了名声实在是不值得。

　　十日后慕容冲才清醒过来，堪堪捡回来一条命，只是整个人更加沉默，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常常就这样看着空无一物的帐顶，一看就是一整天。伺候的宫人都说七殿下傻了，对一个痴傻了的皇子越发地不尽心，汤药都不好好煎，饭食更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想起来才端过来一口。嘉贵嫔在正殿中摔摔打打地大骂晦气，连着死去的莲贵人一起骂，“命短的娘生出的痴傻儿子，怎么就赖上本宫了！”叫骂声传到后头的偏殿，慕容冲也只是呆呆地依旧看着帐顶。

　　下午时分，他刚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就被一阵抽泣声惊醒。他睁开眼睛，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他的旁边嘤嘤哭泣，肩膀一起一伏地抽动。他伸出皮包骨头的手摸了那小人儿的头发，“嫣儿，别哭了。”

　　慕容嫣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扑过来抱着他的脖颈，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大滴大滴的泪珠扑簌簌地落下来，她含糊地叫着：“哥哥，哥哥，母妃不在了，你不能再丢下嫣儿。”

　　慕容冲鼻子发酸，却没有眼泪可流，“放心吧，嫣儿，哥哥不会丢下你的。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昏迷不醒的那几天里，见到母妃了。”

　　“真的？”慕容嫣扬起小脸，一脸的期盼和羡慕，因哭泣而口齿不清，“母妃，母妃还是那个样子吗？她说她什么时候回来了吗？我不想住在凤鸾宫，我想回来，母妃要是回来了，我就也能回来住了。”

　　慕容冲叹口气，“母妃还是以前的样子，她对我说，她回不来了，但是她会在天上一直看着我们，保佑我们。”

　　“啊！”慕容嫣听说莲贵人回来不了，瘪嘴又哭了出来，更紧地搂住慕容冲的脖子，“哥哥，那你不能走，你要是也走了，就只剩下嫣儿一个人了。哥哥，你答应嫣儿，不要丢下嫣儿好不好？”

　　慕容冲拍拍妹妹的肩膀，“是啊，哥哥错了，我本来想跟母妃在一起，不想回来了，可是母妃问我‘你要是留下来，嫣儿怎么办？’于是我又回来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对吗？”慕容嫣怯怯地问。

　　慕容冲这几天一直在想杀掉玉狮子这件事，他不后悔为妹妹除了这个祸害，但是也意识到自己的方式方法有问题，差点儿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他的目光越发地坚定，点头道：“不会再有下次，下次我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不让他们抓到把柄。”

　　外面传来未时的报时声，慕容冲惊觉，“你是趁着皇后娘娘午睡溜出来的吧？已经是未时了，皇后娘娘该醒了，她要是发现你不见了，花笺和尺素能替你糊弄过去吗？”

　　慕容嫣用手扭着身上的珍珠流苏坠子，小声道：“云姑姑说花笺和尺素不懂规矩，不配在凤鸾宫当差，寻了她们的不是，将她们两个撵到浣衣房去了。”

　　慕容冲愣了一下，心中苍凉，他本想着让花笺和尺素在凤鸾宫中照料慕容嫣，谁成想没几天的时间她们就被赶出了凤鸾宫，他意识到慕容嫣的处境艰难，身边连个能护着她的人都没有，只有伸手推她，“你快点儿回去。以后不要再这么溜出来看我，太危险。”

　　分别在即，慕容嫣舍不得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慕容冲想用袖子抹去妹妹脸上的泪痕，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于是只能放弃，他握着妹妹瘦小的肩膀，“嫣儿，眼泪只能在哥哥面前流，知道吗？在其他人面前，你只能笑。要对着父皇笑，对着皇后娘娘笑，对着太子笑，对着云姑姑笑！”

　　慕容嫣神色迷惘，脸上仍挂着晶莹的泪珠，“可是哥哥，我想你和母妃，我忍不住就会哭。”

　　“不，你不能哭！”慕容冲摇着妹妹的肩膀，直摇得慕容嫣的头也跟着前后晃动，一缕头发从发髻中散落下来，“笑啊！嫣儿，笑啊！你只有笑才能讨他们的欢心。”

　　慕容嫣被吓住了，扁着嘴又要哭，“哥哥……”

　　“啪”一声脆响，慕容冲一巴掌扇在了妹妹的脸上，慕容嫣的头被打得一歪，哭都忘了。慕容冲看着妹妹迅速红起来的小脸和惧怕的神色，心中痛得好像一只大手在用力捏着自己的心脏，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心软，玉狮子的事给了他一个教训，他势单力薄，护得了妹妹一时，却没有能力为她提供长久而稳妥的保护。如果太子因为玉狮子的死而迁怒慕容嫣怎么办？如果太子真的找来几只野猫吓唬慕容嫣怎么办？他能杀死一只玉狮子，但是能杀尽天下的猫吗？慕容嫣必须有安身立命的保障。所以他寒着脸，硬下心肠命令，“笑啊，嫣儿。”

　　慕容嫣吓坏了，抽了抽嘴角，堪堪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慕容冲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感觉到妹妹压抑的抽泣，无声的眼泪迅速浸湿了他的肩膀，他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哽着声音在她耳边道：“嫣儿，记住哥哥的话，不能在他们面前哭，要对着每一个人笑。这样他们才会喜欢你，才能容你活下去。你明白吗？”

　　慕容嫣呜噜着“嗯”了一声，慕容冲将她的碎发缠在发髻上，“还有，以后不要来找我，我会借着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机会去看你，但是即便是见到我也不要表现得很高兴的样子，不要笑也不要哭，要淡淡的。”

　　“什么是淡淡的？”慕容嫣抽噎着问。

　　慕容冲也说不明白，他想了想试图向妹妹解释，“就是……你对一个人，一样东西不感兴趣的时候表现出的神情，比如说，你不喜欢吃蘑菇，每次母妃把蘑菇摆在你面前，你都装着没看见。还有，你不喜欢嘉母妃跟前的晴姑姑，每次在嘉母妃那里，你都只是打个招呼，然后就不看她了。”慕容冲说着说着自己找到了感觉，亲身做了示范，“下次要是在皇后娘娘那里见到我，你就说‘见过七皇兄’，就这样，浅浅行个礼，然后就看向别处，不要再看我。”

　　慕容嫣看着慕容冲那个别别扭扭的行礼，觉得很是滑稽，想笑又没有心情笑，闷闷地问：“哥哥，为什么对你要‘淡淡的’？为什么不能叫你哥哥，要叫你‘七皇兄’？”

　　慕容冲看着慕容嫣的眼睛，郑重道：“记住，嫣儿，从今以后，在人前我只是你的七皇兄，你要拿皇后娘娘当做母后，拿太子当做哥哥。”

　　慕容嫣又要哭，“哥哥，要一直这样吗？”

　　“不是的，嫣儿。”慕容冲抚着妹妹柔软的头发，“等我长大了，离开皇宫有个自己的府邸，我就可以保护你。那时，我会带着你离开这里，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负我们。”

　　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在不远处招手，慕容嫣含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只是此时，年幼的他们又怎么会知道，生在皇家，他们的命运从来不会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即便有一天慕容冲真的封王建府，他也无法带着妹妹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经过了漫长的一周，终于到周末了，连上七天的班，感觉都不会爱了。不多说了，作者菌也嗨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