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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长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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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骑竹马来,两小无嫌猜。
是年十月细雨蒙蒙,蔺府后院里进进出出一群下人,丫鬟和嬷嬷。
“快,房里还需要一大盆热水。”
“毛巾呢?”
“拿去换了,快!这夫人啊底子薄,又碰上小寒天,你们几个办事利索点,免叫夫人出了啥岔子可就不好了!
蔺如斐安静地守在门口而一双紧握的手却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良久,一声细长的哭声让紧张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又一道稍清澈的哭声传出。
远远地就听见接生婆赶忙跑过来的脚步声,一旁等候多时的蔺相急忙迎上去。
接生婆一脸喜色地跑出来,年过花甲的面庞因急促而泛起了明显的血色,顾不得礼仪立马开口道,“恭喜相爷!贺喜相爷,夫人,夫人给相爷生了一对双胞女儿!”
这时蔺如斐的脸色才缓和下来,松开双拳低头对着老妇人作辑,“谢过宁婆了!”
随后立马进了屋子,在一旁的丫鬟和婆子赶紧清理完屋子就退至一旁,蔺相则立马跑至蔺夫人的床边,探了探妻子的额头,抚过她的脸庞双眼盛满了宠溺。
“辛苦你了。”转头看向一对沉睡的女婴,扬起笑容。
十月的天气还不算太冷,却失了温度,加之飘零的细雨,总有些凉意入骨。
“十月雨打梢上花,楹满一树又盛缨。”
蔺相抱着一双女儿,视线又从窗外收回,笑意更浓,“既是胞胎姐妹,不如就起名为花楹和岚缨……”
说起蔺相就不得不提起十年前,当时的蔺如斐还只是襄城的御史,恰逢先帝驾崩,邻国来犯,
满朝动荡。蔺如斐毅然决然弃文从武,冲上前线,保卫国疆。正遇上当时的六品武官谢郜升,起初谢郜升并不看好这个舞文弄墨的文官,却在一来二往的相处后渐渐认同了他的才学,并且结为生死之好。恰逢早些年谢夫人为谢府添了小候王,如今也已年有五六。两家素来交好,这回又是生儿生女的不免起了娃娃亲的想法。
“宣祺,这两个妹妹,你更喜欢谁多一点?”谢侯王摸着他的头,目中宠溺一片。
少年虽年幼,但眼中清明透露着一股子不凡之气,稚气的脸庞却有着高挺的鼻梁,不难看出将来必是英才非凡之将。
他走到两女婴面前,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白白嫩嫩得好似精致的娃娃,不由得将手探向一边的妹妹想要摸一把,小岚缨却突然大哭起来吓得他又缩了回去。
这娃娃大张着嘴不停地哭,看得一旁蔺夫人心疼的把她抱在怀中,安抚着她。
生怕再做错什么,退回谢侯王身后,目光又在两女婴脸上打量了好一会才开口,“爹爹,”谢宣祺指了指旁边安静的姐姐,“两个妹妹都很可爱,但我更喜欢这个安静的妹妹。”
一旁的谢侯王和蔺相心下了然,含笑地点了点头。
六月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阳春三月,正是城都花开时节城门大开,是说边境突厥突起暴动,谢侯王率兵出征镇压,大捷,举国迎接功臣的回归。
蔺府——
红色云锦纱裙,宛如腻粉琼妆透碧纱。树上娇小女娃光着脚丫子踢踢荡荡得坐在府上最高的柏树上,望着不远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和拥挤于路边的人群。
突然一颗石头砸向那女娃,女娃头也未回地接住了那颗石子,那石子圆滑有光泽,晶体通透,在阳光下都能反射出光芒。
“这好像是波斯石,我瞧着十分漂亮就带给你了。”少年翻身一跃落在女娃的身边。
“你们男孩子真好,可以自由出入,修习武艺,谈笑喝酒大快朵颐,甚至可以上战场,浴血杀敌,如果我生来便是男儿身就好了……”说罢拿起手中的石子对着阳光眯起眼睛,透过石子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也不知透过她小小的眼睛窥见了什么样的大千世界。
少年笑了笑,细细观察着身旁艳羡远方的小姑娘,一年未见蔺岚缨已隐隐有了女子的轮廓,唇红齿白随了母亲,日后定是倾国倾城之貌。
“你若想上战场,等我带兵了你来求我便是。”虽然明知战场不可带女眷,但他就是想携她同赏风起云涌,征战沙场。只是身边人儿的脾气他又何尝不知,定是不甘有求于他。语闭看向身旁女娃,果不其然她立刻跳起一掌便要拍向他。
“哼,我才不会求你!”
少年跃下树,一转头那女娃已袭来,“你又去拜托文叔教你功夫了?”这速度又快了不少,蔺伯如果知道她女儿又学武功定又是一番说教,可是他谢宣祺就喜欢她撒泼的样子。
“文叔才没私自教授我武功呢,我这是偷偷看府上那些士兵操练时不小心就记住了。”承认向文叔学习武艺除了自己会被爹爹责备就算了,文叔也会受到连累,她蔺岚缨才没那么傻呢。
这丫头真是精怪,脑子也不错,每每逗弄她时,三两下就上钩,实在是好玩。也不知他谢宣祺是怎么想,总之就是想看她被惹恼的样子。翻身一个轻跃来到她的身后,比她高出一个脑袋的身高轻易就能治压住她,却怕弄疼她,一手摸上她白皙不沾脂粉的脸,一手钳住她的手腕,“嗯,脸挺滑,这武艺嘛还得再练练。”
“你!”蔺岚缨气的在一旁吹胡子瞪眼,小脸皱的甚是可爱。
“妹妹,谢公子。”一声如黄鹂出谷的声音唤住庭院内嬉戏打闹的两具人影。
“姐姐!你怎么出来了,病好了么?”
岚缨急忙过去扶着她,闻言谢宣祺皱了皱眉,这蔺府大小姐是出了名的聪颖,四岁背论语,五岁能赋诗,六岁学书法和抚琴已小有成就,如今八岁更是才华出显,人只单立在那,娉婷如柳腰,芙蓉如面柳如眉。两姐妹虽长着同一张脸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姐姐静如处子,妹妹动如脱兔,而让人惋惜的是姐姐自小的毛病,身体羸弱只是吹了冷风就得在闺中躺个好些天修养,因此每当谢宣祺面对姐姐时总会不由自主放柔态度,小心翼翼。
“花楹你又生病了?回闺中歇会吧。”谢宣祺接过岚缨扶着花楹的手臂,方才逗弄的样子全无。
“我只是听说你们回来了想出来迎接你们,无碍,你和妹妹的感情还是那么好……咳咳……”突然的咳嗽让花楹苍白的脸颊泛红,每当这时花楹总是会用羡慕的神情看着远处庭院里打闹的两人。
“先别说话,回去吧,这里风大。”
望着远去的两人,蔺岚缨垂下了手,将掌心内的石子放入袖中。
在这襄城谁人不晓蔺府那双女儿,大女儿温婉灵气,琴棋书画皆识一二,虽整日抱恙深藏闺中却早已声名远播;二女儿聪颖机灵,又爱好武学,舞技艳冠群芳,两人面貌相同,丹唇翳皓齿,秀颜若珪璋。二女儿时常去谢府偷学武艺,一来二往与谢府少爷自是融洽。
“唉……”蔺岚缨坐在水榭庭院池塘边又一次叹息,柳眉轻拧。
“丫头,又在叹息,蔺伯伯又罚你门禁了?”谢宣祺远远就看见那红衣人儿坐在池边满面愁容,不由得心中好笑。
“说是城中有贵客,让我不要乱跑闯祸丢了面子。”越说越气,蔺岚缨拿起手边的石子就丢进水塘吓坏了一池锦鲤。
“你拿锦鲤出气也没用,不如这样,我带你出去逛逛,若是有我看着蔺伯伯应该同意你出去。”
“此话当真?那我这就去换衣服你等着!”说罢立刻飞奔回庭院。
襄城是都城旁的城镇,虽无都城般歌舞升平,却也繁华似锦。此时,集市里的叫卖声,百姓熙熙攘攘的声音融合成一片自然乡音。
“听说街角新开了一家饭馆,那里的水晶桂花糕可是招牌,要去尝尝么?”知道这丫头最爱甜点,谢宣祺便一直留意着城里各大酒楼饭馆好吃的点心。
一听到有好吃的,蔺岚缨眼睛亮了一下,转了转眼珠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水晶桂花糕,听上去挺不错的,那就赏你个光,去瞧瞧吧!”说罢立刻转身朝街角走去。
一心想着美食的岚缨没有注意到从转角传来的细微脚步声,却闻到越来越近隐隐的血腥味,正想避开却被撞了个满怀。
“嘶——”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从那个人嘴里传出。
差点摔倒的岚缨被身后的谢宣祺接住,看向突然出现的人,不由一惊。
那男子穿着素雅的白锦那貌相说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也不为过,只是胸口大片的殷红,额头上泛着汗水,嘴角有着隐不住的血迹然而眼中满是疏离和冷漠不见一丝惊慌和恐惧,淡漠得好似不见底的浓墨,那怕是这样也不减丝毫他与生俱来的仙风道骨之气。
“你……受伤了……”蔺岚缨是第一次见到这场景,心中难免起伏。
见那男子仍旧不言一语,她刚想开口问他从哪里来,许是感觉此人没有杀意而刚远离了危险,面前的人似是再也撑不下去倒下陷入昏迷。
客栈内,一少女轻轻擦拭着男子的额头,像是怕吵醒他一样小心翼翼的。擦拭过后,少女托着下巴仔细打量着昏迷中的人。
睫毛比女子还长,刀削一般的鼻子,紧闭的嘴唇如他的人一样薄凉和谢宣祺是完全不同的样貌,却,很好看。
“真好看……比姐姐还要好看……”手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想要摸一摸这个如同天人般美好的男子。
正在此时,送走了大夫的谢宣祺进来,看着他微微皱眉,“此人你我并不知其底细,贸然带他回府必定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将他暂时安置在此,其他等他醒了再做定夺。”
蔺岚缨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眼窗外又细心地关上窗,“天色也不早了,再不回府,我娘该担心了,今日的事可千万不能被我爹爹知道。”再回头看一眼那人,两人这才退出房内。
然而两人刚走,床上的男子就睁开了双眼,看向桌上岚缨为他擦拭的手绢,眸光微闪。
翌日,谢宣祺跟随谢侯王去了军营,蔺岚缨再次来到客栈看那男子,正好撞见已经醒来的他。
“你已经醒了吗?伤口还有事吗?”看了眼仍旧放在桌上的药,“药怎么没吃,我娘说生病了就要按时好好吃药,这样才能好得快。”见他盯着药一言不发,笑着又道,“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药太苦不想喝吧!”
然后自顾自从带来的食盒里拿出一只梨,“我家庭院的梨树结的香梨可是很甜的,附近的邻里都知晓,每当我不吃药,娘就会帮我削一个梨,那我帮你削梨,你可得好好吃药哦。”然后端着药碗来到那男子的面前,笑着看着他。
从刚才开始那男子就一直安静得听她念叨着,此时也只是盯着药略微迟疑了一会便马上端起一饮而尽。
于是蔺岚缨又拿着梨开始削,“梨呢听说只能一个人吃,不可分与他人,分梨分离……”说到这,她又偷偷抬眼看了看床上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好看的人,虽然别人总说我们姐妹生得好,可我却总觉得你比我姐还好看……”
床上的人好似想到什么,看着手中被塞进的梨,视线转向了面前的女娃,犹豫了一会,“你叫,什么?”
蔺岚缨这才仿佛想起什么了一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我叫蔺岚缨,你呢?”丝毫没有一点女孩子家的矜持,当时她就是特别想知道面前男子的名字,仿佛这时不问就再也没了机会。
她只记得那年某天的一个下午,梨花开的好不灿烂,窗外满院的花瓣纷纷扬扬,一阵微风悄悄吹过,几片调皮地飞了进来,落在了他的周围却一片都不沾染。
只道是寻常,却不见东方,十世轮回不渡灭,但有南柯旧梦徒即墨。
他薄凉的嘴轻启,那四字却永远在蔺岚缨的梦回深处萦绕。
“吾姓,东方,名即墨。”
后来,当蔺岚缨再次去那个客栈找他时,客房早已人走茶凉,唯有纷飞的梨花依旧。
春去冬来,转眼又是五年。
首次带兵的谢宣祺耗时七个月收服了东边突厥,顺利使其归顺。龙心大悦,封其骁骑将军,赏百亩田地,黄金万两。
年已十八的谢宣祺已有硬朗的面容,加之长期的军队锻炼和战场生活更为他平添几分气魄,“我不要赏赐,爹,孩儿只求……”未等谢宣祺说完,正在对弈的蔺相和谢侯王笑着开口道。
“关于此事,我看也该告诉孩子们了。”蔺相说完意义深长地看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蔺花楹。
“当初花楹和岚缨刚生下来时,我们便已定下了娃娃亲,还是由宣祺你亲自指婚的。”谢侯王捋了捋胡子,双眼止不住的满意。
蔺岚缨抬起了头,不解地看向谢宣祺。
“我们已把花楹指配给宣祺,哈哈哈这桩婚事真是美哉,花楹你同意么?”谢侯王眼中含笑。
蔺花楹波眼流转,低低地点头。
蔺岚缨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脑发疼,心中生闷怎么也无法呼吸顺畅,好似连空气也有了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再也没看一旁的谢宣祺,只是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却没发现他眼中划过的失落和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