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对面的男孩看过来（GGAD）》比丘沉鹿

6、盖勒特

　　那个夏天，盖勒特·格林德沃做了一个实验。
　　实验失败，试管破碎如一地银星，炸伤同学三四，炸得盖勒特自己满脸是血。
　　盖勒特一抹自己脸上的血，脱落的睫毛黏在眼角。他揉了揉眼睛，反倒把睫毛揉进眼里，流下几滴淡红色的泪。
　　老师不知道如何处置他，便把他送到校长室。
　　校长室里种着一盆太阳花，太阳花旁边是一个大大的鱼缸，鱼缸里有几条金鱼，全都拖着火红色的尾，每到冬天就会死。
　　校长叫他坐下，他坐下。
　　校长叫他喝一杯咖啡，他喝下。
　　校长问他，知错吗？
　　盖勒特答，推进科学前进的道路上总需要一点牺牲，我连自己都能牺牲，为什么他们就不能？
　　校长幽幽叹了一口气，对他说，但是盖勒特啊，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你可以决定自己何时何处牺牲，但是他们的生命可是他们的，你怎么能擅自帮他们做决定呢？你想想你做的实验能成功又有几次？你这次闯下的祸太大，我保不了你，你走吧。
　　盖勒特点点头，站起来。
　　校长看了看他，又对他说，盖勒特啊，脸上的伤到校医室好好处理一下吧！
　　窗外吹来凉凉的风，盖勒特在风中咧开嘴笑，斑驳的暗红血迹在他脸上裂开，如一朵烂掉的花。
　　不用啦！他说。
　　那笑容实在是太瘆人了，像一只怪物。校长低下头，看见鱼缸里的金鱼睁着呆滞的大眼静静地等待食物，偶尔颤动的尾巴是它们生命的迹象。他忽然想起今天中午还没有喂食它们。
　　他撮了一点鱼食洒入鱼缸，鱼缸里的水瞬时沸腾起来。校长看着露出水面的那一张张嘴，顿时觉得这些也都是怪物。
　　盖勒特的声音和着风传来，对了，校长，问你一个问题……
　　他回头，那些死去的金鱼，你会将它们埋在哪里呢？

　　那个夏天，盖勒特·格林德沃十五岁。因为一场实验事故被学校开除，他无所事事到处乱逛，来到一处悬崖边，踢下几颗石子，大鸟从他头顶呼啸而过。他问自己，是做一颗石子，还是做一只鸟呢？
　　他在悬崖边思考这个问题，吹了一夜的风。他的管家找到他的时候以为他要自杀，抱着他嚎啕大哭了一早上。
　　盖勒特在这哭声中忽然觉得这世间总有那么多束缚，规则，人情，甚至是这具肉身。成为一颗石子，成为一只鸟并没有比成为一个人更自由。他去到哪里，都会是异类。
　　他拍了拍管家的后背，说，担心什么，既然我没跳下去，那就说明我没这个胆量。
　　管家不肯放手。他这个小少爷总是满口谎言，信不得，最信不得。
　　盖勒特一直觉得他的管家很无趣。他不再去悬崖边玩了，有些事物看过一遍，尝过滋味，那就足够了。他开始躲在房间里捣鼓自己的宗教。他觉得宗教很有趣，能测试人心的极限。
　　他把自己被开除的事和自己关于宗教的部分研究写入信中寄给远在德国的父母。
　　半个月后，回信寄到了。父母对他被开除一事只字不提，只是在信中说，若他对宗教感兴趣，可以向住在英国戈德里克山谷里的姑婆巴希达·巴沙特请教一下。
　　盖勒特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当晚便收拾行李计划明天坐火车到圣彼得堡海港，然后坐船去英格兰。
　　管家问，为什么不直接坐飞机呢？
　　盖勒特一边整理自己的研究资料，一边说，这你就不懂了，飞机一瞬就到了，多无趣啊！一场旅程怎能只把意义局限于目的地呢？
　　离开的那一晚，盖勒特没有睡着。他从床铺下拿出一根拇指粗的绳子，把它绑在脖子上，然后勒紧。
　　他无法呼吸，无法说话，他的肺在挤压，双手却用力拉扯绳子关闭那个闸口。他的大脑开始混乱，他的心脏还在跳动，那跳动声响在他脑颅里，响在他小小的十五岁身体里。生与死在角逐，他用意志进行了一场空无前后的“左右手较量”。他在宇宙初开般的混沌中抓住一束光，然后他喷发了，到达神的禁地，紧接着又滑下去。不过没关系，有些地方去过一次，有些事物尝过一次，那就足够了。
　　他及时松开绳子，趁自己还没有滑入死亡的深渊。他用汗津津的手摸了摸自己大腿内侧的那片滑腻，心想，人类尝了禁果总得付出一些代价，譬如污秽，譬如丑陋。
　　他舍弃了那根绳子。
　　阳光暖暖地照耀大地时，盖勒特已经换好衣服，背起他的背包，坐上了那列去往圣彼得堡的火车。
　　铁轨沿途有一大片太阳花田，一条小小的河流从中流过。阳光洒下来，一地璀璨的金黄。
　　盖勒特忽然想起了校长室里的那盆孤零零的太阳花，还有鱼缸里的那几条金鱼。
　　校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过盖勒特想，如果是他，他应该会把鱼的尸体葬在太阳花下。
　　新的花朵在旧的血肉生长出来，这样，生与死，都会带上轻佻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