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等时光依旧》四言月

18、相互折磨

　　一双漆黑空洞的眼，毫无生气，麻木、灰暗地注视着前方。

　　她在宽旷的人行道上行走着。

　　八月初秋，刮起了第一阵大风。

　　风掠过了她凌乱的长发，和憔悴惨白的脸。

　　支离的细雨抚过她娇弱的身体，秋叶席卷飞扬，整座城就像是她一个人的孤岛。

　　她光着脚，被凉风带着走，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脸上落下的是雨，也是泪。

　　凋零的秋叶、细碎的沙粒，和混入的细雨，就在她的脚下缓缓贴合，又缓缓落下。

　　她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在身上。她也不知道她想要干嘛，她又该去哪。

　　徐林正在路上到处寻找她。他一直都认为她只是过度的焦虑，可现在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糟。其实，他知道，她需要一个发泄的顶点，爆发出来，或许要比死静地独自为自己疗伤，要来得更好。

　　电闪雷鸣，雨突然下大。兜星语仰着天，泪和雨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站在这场大雨下，不顾路人匆忙地脚步，而嚎啕大哭。

　　徐林终于在狂风暴雨中望向了她。他没有打扰她，她该是时候好好地发泄一下。这个时候，她放肆地哭出来，已经是一种和世界的交流，倾诉，还有释然。

　　“我要搬出去。”

　　徐林把兜星语接回了家，这是她许久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楚正华坐在沙发上心力交瘁地缓缓望向女儿，看着她那双固执的眼，什么也没说。他拿出了一张卡放在桌上：“你刚满十八岁，想独立生活，在爸爸看来，虽然有些不妥、不放心，但看你心意已决，那就带着这张卡去。”

　　楚正华再是望向徐林：“徐林啊，这些日子让你为难啦。但是楚叔叔还是有件事要拜托你。”

　　徐林明白：“楚叔叔，有什么交待您尽管说。我一定尽我所能。”

　　楚正华点头，无比感慨。他望着默不作声，脸色憔悴到像个纸片人的女儿，千言万语也不足表达他的心疼，他只能再拜托眼前的徐林：“叔叔是希望，你能帮我多照顾照顾我们星语。这两个多月下来，你连自己的工作都放下不顾，全心全意地守在我们星语身旁，我一直都非常感动。我也看得出来，星语她一点也不排斥你在她身边。”

　　“所以，除了你，没有人再可以帮到我这个请求了。”楚正华渴望地眼神看着徐林。徐林一点也不意外楚正华的这个请求。对他自己而言，即使楚正华不要求，他对兜星语也有一种放不下的责任感。他望了望眼神闪动的兜星语，隐藏着一种和他心照不宣地默契。

　　“没问题，楚叔叔。小语一个人在外我也不放心，我会帮您多照看的，您放心。”

　　楚正华欣慰点头。他望了望毫无反对的女儿，便知道，这个徐林身上有着一种不一般的特质。兜星语若和他在一起，一定可以慢慢被改变。

　　就这样，兜星语搬着行礼，在她十八岁时，便离开了这个所谓的家。她接受了命运这样的安排，暂时搬进了徐林的别墅。她知道，她有“病”，这种病急缺一种安全感。

　　“我知道，你是心理专家，你一直都在为我治病。或许，我真的需要你，才会这样容许你在我身边。见到你，我的心自然地就能平复一些，这真的很神奇，你就像是我的镇定剂，让我不安的心，得以平静。”

　　她坐在二楼的阳台，平静地望向夜空。徐林站在她身后，她自觉地把黑色地长发放在了背后。他手里拿着一把剪刀，细声地问她：“真的决定要剪掉吗？不可惜吗？”

　　她幽静地眼眸抬起，再摇头：“这是我对新的开始的一个正式宣誓。”

　　兜星语的这一决定，透露的是她在几经崩溃的边缘之后，终于肯放过自己，慢慢地从痛苦中走出来。徐林不得不欣赏她的这次勇气，并不是因为头发，而是为她的这份想要解放自己的决心而感到骄傲。

　　他将她的长发拨弄到了背面的白色长椅上，他隔着长椅的靠背将那到腰间的长发一点点剪掉。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随着长发一缕缕地掉落，也如同把伤痛也一同掉落。

　　他细心地修剪了最后一点不平整的发尾，然后把准备好的镜子递给她：“看看怎么样？”

　　她望着刚到脖子中央的短发，很工整。最后露出了一抹清浅地微笑：“很好，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

　　徐林望着这样恬静的兜星语，她的真实，可以令他暂时忘掉现实，但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真实，也令他对不完美有了更深的理解。有些时候，这样的灵魂，或许才算得上美好。

　　他从她这不禁得到了一丝满足。他希望，可以为她做更多的事情。

　　“明天想出去吗？”他收拾好工具，靠在墙边问她。

　　她站起身：“去哪？”

　　他笑了笑：“这次呢，应该算你陪我。不过至于去哪，我先卖个关子，不说。明天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这个地方，徐林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想带她去。他一直都相信，你极力地去劝说一个人改变。不如让她去体会更多，经历更多。能够被外界的因素所干扰、影响的，就算是不去沉迷自己伤痛的，忘记自己的最好地切入方式。

　　兜星语把吃好的饭盒收拾好，在厨房忙活了一会儿，洗好手，放下围裙：“我们出去逛逛吧？”她看向靠在厨房门边的何晟亚问。

　　他深沉地眸子瞬间一亮：“嗯，好啊。”

　　夜色下，他们的脚步都显得有些沉重。他和她的心里，似乎都有话想问对方。

　　可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静，何晟亚：“你辞职了吗？”

　　她点了点头：“嗯，这应该是，自己都不知道第几次把老板炒了吧。”她豁然一笑。

　　“星语，不如来帮我吧？我现在需要一个助理。”

　　她停下脚步，望着他：“这不太好吧？你知道，我不是这个专业的，虽然是从事行政方面的工作。但和法律沾边的工作，我可没有信心跨界。”

　　兜星语内心是抵触的，她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贴上任何一个靠关系的标签。即使这很正常，可她仍然不希望，更何况还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这多少会让她不自在。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当然相信你可以找到比这更好的工作。我就是这么想着，要你不工作，天天坐在家里，你也不肯，那么，我就希望你可以每天待在我的身边，来我的事务所帮我。不过，我也就随口问问，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没事，你也不要介意我的话。”她尴尬地仰视上空：“奇怪，今天夜空怎么这么安静，一点风也没有。”

　　他比她高很多，要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根本不是难事。可他没有，只是静静地侧着身望着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堵无形地墙将他们隔开。“星语，现在的我，是不是还不能让你拥有安全感呢？”

　　他心情复杂，却字字平和地说：“我和汪曼婷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读大学时，汪曼婷的父亲因帮我妈解决了她的一次工作失误，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对她我有所顾及，对你，我又没有勇气去找你，更何况你身边一直都有一个那样优秀的人在身边。”

　　她恍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当初和高考失之交臂，自己消失，他也真的就没了消息。“那，五年前呢？为什么在我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却不辞而别？”

　　“五年前，我爸下班，回家的路上遇见了一场车祸，当时车已经着火，里面还困着一个孩子，大人在里面不停求救，情况紧急，等不到消防车，我爸他就找来工具，不顾火势砸碎了车窗，把孩子抱了出来。可他还是不甘心，他又再回去救大人，他说，他不希望孩子这么小就失去父母…”

　　“结果呢？”她咬紧双唇，眼眶不禁湿润。

　　“副驾驶的孩子母亲被救了出来，可是当我爸再回去救孩子父亲的时候，火烧得更猛，孩子的父亲被紧紧卡在车里。我爸坚持到了最后一秒，车子在爆炸时他躲避了致命一击。当我得知消息赶到医院时，他已经是昏迷的状态。”

　　“当时手术急需要钱，汪曼婷在这个时候给我家送了一笔钱，当时我真的没想别的，只是想快点救我爸。之后，我爸手术成功，恢复得也很好。我便为了还钱，还她人情。也没有脸去找你，就选择了逃避，离开。让你不必和我一起受苦。”

　　在何晟亚的心里，他更担心的是汪曼婷的嫉妒心和占有欲，在她解决了他家两次危机的情况下，何晟亚他不知道他该如何拒绝这样的汪曼婷。他更加不想兜星语再一次因为自己，而遭受到汪曼婷的报复。

　　“二年前，汪曼婷家有变数，父亲事业出现危机，患病离世，后妈跟别人跑了。二年前帮她处理好家事，陪她度过了一段难熬的日子。一年前我就离开了，我想去找你的时候，偏偏在经过一家婚纱店时，看到你和昨天那个男人在里面，我以为你要和他结婚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当时的我，真的没有勇气面对。”

　　他停住脚步，看着她：“星语，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不好。现在，我和你都坦白了，你能原谅我吗？这么多年，我们之间…”

　　“所以，你昨天才会有所顾及地去救汪曼婷。你相信她真的会绝望到自杀？那你认为，她没有你，她还活得下去吗？”她盯着他的眼睛，避开了他想要说的话。

　　兜星语的问题完全出乎了何晟亚的意料。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一个你不爱的女人。还是说，你只是想还她的人情债？”

　　他松开了手，坐在了一旁的石椅上，有些焦躁地说：“是，我是感觉我欠了她的，我想尽量的还给她。因为我不想和她有任何扯不清的瓜葛。有她在我身边，我就怕你受伤，特别怕。汪曼婷有时候真的很极端，我也不想活在噩梦里，不希望她因为我而怎么样。面对那样的她，我又不得不妥协。星语，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你教教我。”

　　“这十年，我就像走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真的，有时真的感觉累了。”他拿出一盒香烟，娴熟地点燃了一根，猛抽了一口：“星语你的不信任，让我也很没有安全感你知道吗？我也很累，我更不希望你身边站着的是别人，而不是我。”

　　他的刘海垂了下来，好像将眼睛都埋了进去，空气也跟着静止了。手里叼着的烟雾缓缓向上，朝着他暗沉的脸部迎去，熏湿了眼框。

　　她望向这样沧桑的何晟亚,眼角突然就落下了几行眼泪。她想要走到他身边抱紧他，可不知道为何提不起脚步，而是静静地背过身去，装作漠不关心。

　　夜色越来越深，她陪他坐了很久很久。

　　“其实，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你和我之间，又谈什么原谅呢？”

　　最后，他们都背向了对方，路灯拉长的身影，就像是他们之间注定的距离。

　　总觉得触手可及的彼此，却像隔了一个时空那样难以交集。看似咫尺，却远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