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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都的愁云 ...

  •   花都的愁云

      一七九一年夏天,革命的首都巴黎又一次沸腾了。

      两年前动荡的余波似乎还在侵扰着大地。法兰西到处都爆发着奇妙的光景——仿佛要把数百年来积聚在这泥土里的能量全部释放出来一般;大地吞吐着火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呛得人几乎要窒息。贵族们热得脱掉了套裤袍衫[1],民众们流下鲜红的汗水;一直平静地聆听着世事的塞纳河也似要“咕嘟”作响,吐出一串串的气泡来控诉这剧变的天空。

      全国结盟节的周年纪念日[2]将近,巴黎的街上已提前显出节日的气氛来,市民们涌上街头,传唱着自由与解放的颂歌。在许多人眼中,当时的情形就止于此处;但必须强调的是,那不能够代表全部。除却□□分子不说,就连一些老革命者的心里也不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层阴影——自从上个月国王出走案[3]爆发以来,革命的局势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以预计。

      法兰西国民自卫军总司令吉尔伯特·德·莫蒂勒·拉法耶特[4]将军在官邸中注视着街边神采飞扬的演说家。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那位自由的公民正站在广场的一角,满怀热情地向民众解释着什么;在演讲的同时他还激动地挥舞双手,企图用最直观的方式抒发胸中满溢的情怀。大概是因为内容十分精彩,又或者很合人的心意,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并不时报以热烈的鼓掌。

      人言触景生情,此时拉法耶特的心中自是百感交集。对于他而言,那曾经是多么令人向往的职业啊!就在短短两年之前,这些还是他最乐于见到的、也使他倍受鼓舞的场景。市民们效法古代的雄辩家,随时随地跃上桌子便成就一番激情的演说——宛如那已不是桌子,而是西塞罗[5]的讲台——他们援引古代希腊、罗马的盛衰故事,言辞里充满启蒙思想家伏尔泰抑孟德斯鸠的闪光,用自由和理性的思维武装公民的头脑,号召法兰西人为理想而斗争。当时还世袭侯爵的拉法耶特自己也亲历其中:一方面,他积极奔走于宫廷之上,竭力劝说国王接受更先进的改革;另一方面,他还在社会上利用自己的影响,广泛宣传人生平等与宗教自由。那些过往的岁月好像都还历历在目,每回想至此,这位从少年时代就投身革命洪流的将军总能稍感一丝安慰。

      但一切发展到今天,却也似变了质一般。公民们的理性变作了狂热,思维成全了煽动;从而只教人觉得苦涩了。一位同僚刚刚前来拜访过他,向他简要叙述了外面的情形:数个小时之前,哥德利埃俱乐部[6]又发出一次倡议,号召“所有热爱自由的人们”行动起来,从立宪派手中夺回失窃的革命果实并加紧审判国王路易十六[7];市民们在塞纳河北岸游行——他们喊出口号,称国王为“叛徒路易”。之前稍微平息下去的局势又进一步混乱起来。共和派的间谍和密探混在人群里极尽煽动之能事,把原本就失去理性的公民更推入暴动的深渊——甚至就在当下,在拉法耶特的官邸前,共和派撰写的小册子也正如火如荼地传发着。有的演讲甚至直接以打倒国王为题,公然和行政机关对抗,实在令他们大伤脑筋。

      朋友还给他带来了一份之前出版的《人民之友》报纸——其主编就是那个著名的让·保尔·马拉[8]。马拉时常在报纸上发表激进的反政府言论,让市政当局非常头疼。拉法耶特接过报纸浏览了几篇文章之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后他又在其中找到了一些专门针对自己的评论,指责他是“伪装的人民之友、“卖国贼”,宣称“自从拉法耶特成为国民自卫军司令后,他一心只想利用人民的权利和宫廷作交易”,言辞激烈,骂声不堪入耳。也许他本该有些愤怒的,可是现在却只能在心中叫苦不迭——人民已经不要听他说话,辩解只能在大众的心里留下更负面的印象;因而他毋宁不说,而是试图用行动赢回支持。

      在他看来,共和派这么做的目的是很明显的。那些危险分子们自知在议会的辩论中将要逐渐落于下风;眼看废黜国王的良机就要失去,路易十六将获释并重新开始行使宪法赋予的权力,共和派的领袖们感到非常不安。他们也有着他们执着的理想,并且不甘于失败——他们曾经尝试阻止立法,但是没有成功;到最后,这些人就决定煽动群众,并利用其力量迫使议会屈服。现在,正因为清楚这些,拉法耶特才决定采取最大限度的忍让,而寄希望于议会能够通过合法的程序恢复国王应有的地位,从而使国家重归稳定。

      在这位年轻的将军眼中,合法才是一切行动的前提。所以他厌恶那些满嘴煽动口号的激进分子,因为他们总是将自己的想法通过暴力强加于人——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行为方式与专政主张让政见温和的拉法耶特感到恶心。但尽管如此,当有人向他建议禁止反政府集会并逮捕一批肇事者时,他还是断然拒绝了,理由是公民的自然权利神圣不可侵犯;也有人提议他查封共和派活动的革命俱乐部,恰似今年年初市政当局查封王政俱乐部[9]一样。对此,他也不予认同,说二者不可以相提并论。拉法耶特明确地表示,王政俱乐部被取缔的主要原因是其经常引发市民骚动和流血冲突,严重危害了公共安全——固然王政本身是不可取的,但持有这种政见的人却必须得到宽容,否则那部分人的天赋权利就要受到侵犯;就好像贵族特权必然要永久取消,但若不通过合法程序来实现就毫无意义。更何况一个有责任感的军人,不可能如此随意地干预行政。

      “不合法就毫无意义……”想到此处,拉法耶特已实在有些累了。他默默站起身来,拉上了靠街的帘子,又悄无声息地坐下去,不忍再看街上的情景。巴黎的上空好像已遍布了愁云,以致一草一木都触动人内心的烦闷。而就在这令人不快的时候,一名亲兵急促的叫唤打破了拉法耶特身边的寂静——

      “将军阁下!拉梅特[10]大人有请!”

      年轻的将军沉吟片刻,终于回过身,淡淡地对亲兵说:“备车,到雅各宾修道院[11]去。”那小伙闻讯疾步而出,走到半道却又听到拉法耶特的声音:“对了,从后门走。”

      他错愕地回头,看见那位从小就屡建奇功的名将耸了耸肩,正一脸苦笑地望着他。正门已经被示威者封锁,为了避免麻烦,拉法耶特自己也不得不做起偷鸡摸狗的行当。

      演说家还在不知疲倦地讲着,却不见天上风云际会;雷鸣已在酝酿之中,历史的巨轮就要在这里——在这个浪漫的花都巴黎——在这一点开始转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花都的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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