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幻浪龙鳞（二） ...
-
那被女子唤作龙儿的男子挣扎着从床上坐起，面色惨白地苦笑道：“对不住，庄主，舒龙让你失望了。”
洛七摇了摇头，刚才还在楼上擦笛子，溜进屋的动作还挺流畅，这会儿装的像个病罐子似的。
他又看向女子，这次她没有戴上面具，面容清丽若出水芙蓉。只是眼尾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线，当她眯起眼时，那红线也跟着浮现，照得整个人鬼魅艳绝起来。
女子摇了摇头：“我没有失望，自我救你回来，已过了十五年，你距离成年也只差半月。我说要助你复仇，但至今仍未找到杀害你父母的仇人，龙儿是不是觉得我太没用。”
洛七愣了愣，原来这个舒龙就是火海里的那个孩子。只是……他又看了一眼女子的面容，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洛七相信十五年前那片火海里，她也是这般模样。在奥汀大陆，能保持容颜常青的只有几种可能，第一，吃了某些药草，第二，魂力高强，第三，有类似的天赋或者魂器。
眼下不能判断这个女子属于哪一种，她身上毋庸置疑是有魂力的，但这只是个幻境，他们只是幻影，无法感知魂力。
舒龙有些慌张，急忙否认道：“庄主肯帮舒龙报仇，已是天大的恩情，舒龙怎会责怪庄主！”
女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间流露着风情万种：“天天把恩情挂在嘴边，在外头捡到什么战利品都送给我，管家说庄里的仓库都快不够放了。”
洛七啧了一下，总觉得这庄主对舒龙有什么奇怪的心思，但这两人怎么说也隔了至少二十岁的年龄差，真啃得下这一口么。他又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两人称谓之间的差别，一个黏糊糊的“龙儿”，一个呆板的“庄主”，恐怕这嫩草是嚼不到嘴里了。
舒龙果然像个瞎子一样不解风情，愧疚地低下头，像个学生一样接受教训：“舒龙可说是赤身裸体地被庄主从火里救回，没有什么能回报庄主，只好在学有所成之后将外面狩猎所得……自以为珍贵的物品赠予庄主，聊表感激。”
女子嬉笑一声，指如削葱根，从舒龙腕上缓缓游移到上臂：“倒也不是赤身裸体，你的这个宝贝要是肯借我一会，我找人托关系去做个魂术追踪，说不定就能找到屠戮你全家的凶手了。它也算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了。”
舒龙不适应地缩了缩手，尴尬地咳了一声：“这是娘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对幼时记忆仅剩一点，但我记得娘说过，这是传家宝物，只能留给最、最重要的人……”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恍惚。
女子酸道：“原来我对你而言，还算不得最重要的人。”
“不、不是，庄主很重要，但不是、不是那方面的重要……”
洛七看着他，字典里的“榆木脑袋”已有了生动形象的注解。
女子竟没有生气，抿唇笑了笑：“不逗你了，你不愿意借就算啦，咱们说说别的。过半月是你成年的日子，到时候城里不少姑娘都会应邀而来，你好好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舒龙瞪大眼，脸颊慢慢染上血色，眼神飘忽，支吾了半天才嗯了一声。
洛七若有实体，现在应该和女子是一个表情，她眯起眼，那道红痕多了几分肃杀之意，却仍是微微笑着拍拍舒龙的小臂：“好，你休息，我不打扰你。”
洛七倒是想跟着女子离开，她身上的秘密可比舒龙多得多，而且他总感觉这名女子越看越有些熟悉。可惜这次他没能跟上，幻境并没有移动视角。
他看着重新躺在床上，神色变幻了数次的舒龙，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想些什么，却能猜到他已有了心上人。当然，不是这个庄主。
舒龙听见脚步声离去，慢慢从衣襟里取出那支玉笛，用食指轻轻抚摸着笛身，眼神渐渐迷离，不知不觉间将唇抵在吹孔上，吹出一声喑哑的音节。
这声音惊醒了他，忙一脸惊慌地取出手绢擦拭碰过的地方，顶着番茄一样的红脸将笛子塞回袖子里。
洛七面无表情地看着少男思春图，哦，原来思春对象是这个笛子的主人。他有些纳闷地想着，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有肖想过谁吗，应该还是在努力修炼吧？
噢，自己还没到这个发春的年纪。
舒龙的伤在背部，看形状应该是被带角的魂兽顶了一下，伤得不算轻。舒龙也算小有所成的魂术师，加上庄主的精心照料，过了十来天，伤口已基本痊愈。
庄里已张灯结彩，像过年一般热闹。实际上距离春节还有三个多月，根据外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色，洛七推断这里处于亚斯蓝大陆，风源的初雪一般会在一个月后。
洛七本以为幻境的情节会像之前一样跳跃次要情节，没想到这段故事一过就是十三天，他每天还只能跟着舒龙的视角游荡，都是些鸡零狗碎的日常生活，过得颇为无趣烦躁。
他已能断定，这幻境应该是舒龙的心魔，而且是他真实的记忆。幻境能困住人的时间不仅由制造者的魂力决定，也和编织出的内容真实度有关。逻辑不严密的幻境很容易被人识破关窍，捉住制造者，越真实的幻境越容易困住看客。
过了这么久他还在幻境里，说明这个故事必然是真实的——如果只是制造者魂力强盛，难道还能强过漆拉？他久未脱离幻境，漆拉一定也还被困在里面。而视角单一说明它是舒龙的记忆所改造。
只是他这几天对舒龙观察得仔仔细细，把他全身毛孔都给看了一遍，却也没发现什么端倪。此人除了杀他全家的凶兽不知从何找寻以外，也就思春的时候脸上有些忧郁，平时看上去也没什么烦恼。他是庄里唯一的少爷，日子过得顺风顺水，魂术修炼也像模像样，水平在城里算是翘楚，除了不懂女子思慕之情以外也没什么缺点。真不知他的心魔从何处而生。
庄主似乎意识到自己即将失恋——单相思的那个恋，那日离开之后再没出现，上药种种都是管家代劳。舒龙倒是习惯了一人在庄里的日子，没了庄主他更少了几分拘束。
期间管家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几句少爷心思，能胜任管家的哪个是省油的灯，没几句话的功夫舒龙就被套话得七七八八，洛七也跟着听了些重要情报。
原来他那日受伤，不是粗心大意，而是因为一个小姐。
舒龙三岁时，父母带他到森林游玩，不料遇见觉醒的凶兽，父母不幸身亡，他被母亲死死保护在身下，被路过的庄主淮娥从火海里捡回收养。淮娥十岁时，父亲在林中捡柴被野兽袭击身亡，母亲改嫁后，因眼尾红痕意为不详，被继父厌恶，十四岁时被迫嫁给年过古稀的老庄主。老庄主患有隐疾，身有残缺，膝下并无子孙，他逝世后，淮娥就成了新的庄主。
她认为一生坎坷皆从野兽杀她父亲那刻开始，痛恨极了天下兽类，也因此救下被魂兽袭击险些丧命的舒龙，要助他复仇。
可惜她赶到时，凶兽已经离开，只来得及杀除几只垂涎焦尸的魂兽。而舒龙不知是年纪太小，还是打击太大，关于这段惨事的记忆十分模糊，对于凶兽的面目毫无印象。淮娥只能推断这只凶兽会喷火……但亚斯蓝怎会有火属性的魂兽？又或者是舒龙的父母以为用火折能驱逐凶兽，在挣扎中不小心点着了树林。
于是这没头没尾的记忆，造就了无迹可寻的仇人。
舒龙不想放弃这段仇恨，却没有其他的法子，只好埋头苦练，向有点名气的捕魂者高价学得猎杀魂兽的方法。而淮娥也是真心想帮他复仇，等舒龙学有所成，便将庄园迁移到了布拉兰卡这座城市，就在当初发现他的布兰诺森林边上。
那日，他正和往常一样，带着弓箭和匕首独自一人进入布兰诺森林。这片森林光是边界已与六个城镇接壤，面积颇大，里面的魂兽更是数不胜数。舒龙倒也不是滥杀，他盯准的目标基本都是体型较大、性格凶狠，或者外表火红的——都是他对凶兽仅存的记忆。
他正追捕着一只三角驯鹿，洛七凭借着在伏兽团待过几月的知识，认出了它的名称，火无双，较为罕见的一种鹿科魂兽。一般的驯鹿都是两只角，而火无双顾名思义，无双无双，就是长了非双数的角，要么一只要么三只，而三只的更为稀有。“火”则是因为它的角通体泛红，在夜晚时瞧见，就像看见一簇簇火苗在暗林里闪烁。
显然这三只红色的角让它成为了舒龙的目标，舒龙显然不够了解这只魂兽，这不怪他，就连伏兽团也只遇见过一次火无双，更别说其他的捕魂者了。当然，火无双大多性情温顺，和名字并不相符，雷昂在见过一次后就给它取了个别名叫做“焰苗儿”，嘲笑那些被它的红角吓到，给它取名火无双的捕魂者。焰苗儿的第三只角是变异的魂力所化，能感知周围的魂力波动，当舒龙将魂力凝聚于弓箭时，它就知道了会被攻击的方向。
但焰苗儿也未能全身而退，原本瞄准心脏部位的弓箭失了准头，却仍是射中它的后腿，这大大拖慢了它的脚步。舒龙步步紧逼，在追猎的过程中又射了三箭，这次换成了涂上麻药的箭头，第三箭终于命中，焰苗儿摇摇晃晃往前跳了几步，终于倒在地上。
舒龙警惕地靠近目标，缓缓从腰带上取出精钢匕首，还差三步就要到达焰苗儿身边。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凄凉的女声。
“救……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幻浪龙鳞（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