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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梨月的眼流转着迷离而忧伤的光,那种表情,欲诉还休。
      “好吗?最近你们?”
      “分了。”梨月的笑容苍凉而落寞,神情间是掩不住的那分倦。
      “哦?还是同样的理由?”
      “没有吗?我所求的?”
      下午的茶室很安静,只寥寥的几个人,梨月的脆弱与无助,很自然地流露出来。
      她们点的橄榄绿茶里添加了蜂蜜,然而一种淡淡的苦涩却仍在彼此心底弥散开来。
      两个人都若有所思,秋瞄了瞄墙上的钟。
      “我该走了,再联络。”
      推开茶室的门,深深地吸了一口久违了的新鲜空气,别人脸上偶尔的微笑,她总算可以再次捕捉到。
      而记忆中那段食不知味、看谁都不过一个影子的日子,有一天也会成为昨日黄花,应该。
      到母亲家把五岁的女儿接回来,在阳光灿烂的午后给她洗澡,一种享受,几分惬意。
      “冰冰,妈妈下午带你去动物园玩儿,宝贝喜欢河马和羚袋鼠吗?都很可爱喔。”
      “它们有爸爸吗?”
      啊?
      “爸爸为什么不要冰冰了,冰冰好想他。”
      女儿的眼睛大而明亮,被这样一双纯净清澈的眼殷切地望着,那些成人的谎言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了。
      单亲妈妈的疲惫与艰辛,残酷而冰冷的现实,最初的伤害已然造成,伤口再难愈合。
      接到凌兰电话的时候,秋正从母亲家出来,好不容易才把黏她的女儿哄睡着,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明天要上班,一周只能休息一天,这样有限的空闲用来陪女儿,当然不够。
      可是又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赶到白玫瑰酒吧的时候,她看到早已醉得一塌糊涂的子欣,凌兰就坐在她旁边,叼着一根细长香烟的样子很酷。
      “怎么了,她这是?”
      凌兰的脸隐在缭绕的烟雾后,暗淡的灯光下,给人一种暧昧不明的感觉。
      “被男人甩了,借酒消愁呗。”
      哦。倒也没有太过惊讶,那个男人的财富和地位,子欣那种性格,又有着那样的经历,如今这种局面,不过是迟早的事。
      接下来的狼狈倒令秋始料未及,子欣烂醉如泥,而凌兰却只在旁边冷冷地看着。
      “女人都是些傻子。”
      由始至终,凌兰坐在车上,没再说过一句话。
      “她就交给你了,我那儿不方便。”
      “Ray在你那吧?”
      凌兰不发一言地看着她,默认。
      “就为去赴一个男人的约,至于吗?子欣现在需要我们。”
      “都是她自作自受,当初我们的话她但凡听进去一点儿,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要死要活。”
      秋叹了口气,幽幽地看了眼凌兰,似是有无尽的苦楚,“兰,子欣她多么不容易,她……”
      凌兰摆摆手,满脸的不耐,“她以为她是生活在童话时代呀,我们两个这么失败的前车之鉴血淋淋地立在她跟前,她又不是瞎子。”
      “也许她爱他太深了吧。”
      “爱吗?”凌兰重新燃起一根烟,优雅地吐出一个烟圈,“你认为我们还有那个资格吗?”
      秋想说些什么,然而在昏黄的灯光下,无意之中她竟窥见凌兰唇边撩起的那个苍白的笑,喉咙仿佛一下子被人紧紧掐住似的,连发声都显得那么艰难。
      原本她们就是一样的女子,千帆过尽后,已经驰不动一颗老心。
      她的身边躺着不同的他,寻求着一样的温度。
      而自己幸好还有女儿。
      冰凉的月光下,子欣的脸不设防得那么纯洁,却美得忧伤。
      可惜最为纯净的东西却最容易被摧毁,无数次被伤害后,人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能走到今天,每一步,子欣都走得很艰辛。
      她很积极认真地去面对生活,尽管她的过去好像一场恶梦。
      会彻底地放弃掉自己吗?经过感情上这次致命的打击后?
      她是那样美好善良的女子,不愿伤害他人,只能无辜地沦为被伤害的。
      “焰,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还是忘不了那个男人,痴心换情深,谁说的?她所得的,最终也只得他那个冷漠而决绝的背影。
      男人的爱情,不过如此。即使是那个可列名于全市十大富豪排行榜、有着多年旅居海外留学经历的男子,也莫能例外。
      “妈妈,妈妈,为什么要丢下欣儿,妈妈,我好难受……”本是些破碎而模糊的呓语,秋将耳朵凑近她的唇,才勉强拼凑出一个还算完整的句子。
      卿本佳人,奈所托非人。
      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花样年华,虽有不堪的前尘,却仍梦想着能成为心上人眼中独一无二的那朵玫瑰花。
      叹息,还是叹息,为这世间所有为爱神伤的女子。
      细密的汗濡湿了子欣乌黑的发,秋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光洁的前额,看着她梦中仍紧锁着的眉,秋止不住地心疼。
      一夜都未合眼,她守着她,那些似曾相识的痛,子欣现在正经历的,不过是三年前的自己所承受的一次重新演绎罢了。
      做好两人的早餐,估摸着也该是上班的时间了,而床上的人儿仍没有苏醒的迹象。留了张字条,还是出了门。
      她的怀抱可以随时为子欣敞开,可是这种温度,却不足以慰藉心中那致命的伤。
      有些痛,只能自己背。
      (二)
      吐得昏天黑地,近乎虚脱。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洗手间的灯光惨白得扎人的眼。TMD都是群混蛋,为了一单上百万的生意,上司由着几个委琐男用酒轮流猛灌她不说,还在一边似假还真地火上浇油。
      职场女性的辛酸,百般隐忍,也只是为了生存二字。
      所幸这几年酒量倒是练出来了。
      对镜补残妆,戏还没演完呢。
      走得有些急了,昏暗的走廊上无意间竟撞到了一个人。
      “秋?”
      尽管男人的声音很低,带着迟疑,她还是在第一时间确定了他的身份。
      除了尴尬,她的其它感觉已经很淡。
      转身而去的时候,他没有叫住她。
      回到酒席上,她继续当她的酒国英雄,扮演千杯不醉的角色。
      往事如风。
      子欣已经熬好了醒酒汤在家等她,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这里,除了偶尔的恍惚和发呆,其它的,似乎还好。
      那一夜的事,她和她都没有再提,不过第二天,子欣便从他让给她住的那套高级公寓搬了出来,锦衣华服连同名贵珠宝都留在了那里。
      可是感情呢?那覆水难收的爱,如何能像对待这些身外之物一般说扔就扔,毫不留恋?
      雷焰一直没有出现,原先预定好的盛大婚礼自然也成为镜花水月。
      所幸本市的主流媒体还不像港台传媒那般乐于挖掘名人隐私。
      唯愿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然而每当她们之间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沉默的时候,子欣沉潜在眼底那黑色的忧伤却总是令秋心如刀割。
      “你为什么不继续隐瞒下去呢?”
      “如果我少爱他一点,如果我再自私一点,也许我会那么做。”
      苍白而勉强的笑容,瘦得连一个巴掌都不到的小脸,秋看在眼里,只觉得酸楚。
      “原本还抱着一分希望,以为把事情的真像告诉他,能够得到他的谅解,结果证明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他就这样消失了,以往我们之间那些甜蜜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听凌兰说当初她连手术都给你预约好了,最终你却放了她鸽子?”
      “欺骗和隐瞒一旦开始就没有结束,面对想共度一生的人,我自问做不到滴水不漏。”
      “可惜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尽管他对刀叉的运用比筷子还纯熟,甚至连思维方式都是更接近于西方的,但就某一方面而言,他就是一个传统而保守的中国男人。”秋的语气里有太多感慨,然而面上的神情却仍是淡淡。
      “忘了吧。”
      “不然又能如何呢?”心事俱已成灰,她已失去在原地等待的资格。
      秋不再言语。
      “我好想妈妈。”
      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子欣的事,从凌兰口中,她也知道了不少。凌兰的个性明朗磊落,加上她曾和子欣共事一个公司,她们的感情自是来得比旁人亲厚许多。
      “那个时候,她丢下我们的那一年我才十六岁吧,弟弟还不到十岁,很宁静的一个夏日的夜晚,连被遗弃也是那般无声无息。老实巴交的父亲,四壁空空的泥坯房,两个尚未成年的拖油瓶……繁琐而无望的人生令她窒息……”
      “怨过她吗?”
      “怨?岂止?几乎算得上是恨了。我那么喜欢读书,可父亲身体不好,她一走了之后,家里的农活很多时候不得不落在我肩上,而我们的经济状况也越发窘迫。只有辍学,到邻近的城里去打工。一切都尚可忍耐,本来,如果不是父亲肾上的毛病危及到生命,我……”子欣的眼中重又流露出那种伤到无力的神情,追溯往事,还是需要太多勇气。
      不知该说些什么,秋的眼很自然地传达出一种温柔的怜惜。
      那般温暖,子欣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下来。
      也许这世间最能明白女人的还是只有女人。
      笑得惨淡,却仍然想倾诉。
      “怎么办呢?那个时候。我只不过是一家夜总会的普通侍应生,面临20万的手术费和马上要升初中的弟弟,终于明白,那时离家出走的她首先是一个女人,其次才是我的母亲。而生活能给予我们的选择是那么少。后来事情的发展和电视上演到烂的肥皂剧剧情差不多,一个台湾商人看上了我,我跟了他半年,经济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我重新回到校园,拾起书本,大学毕业后留在了一家福利待遇和发展空间都不错的公司。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轨,可是只有我知道,自己失去的再不能挽回。从没想过谈恋爱,有时候想,就这样一个人一辈子,也挺好的。直到——”
      子欣原本苍白的脸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唇边那缕浅浅的笑靥大约可以理解为幸福,“直到我遇到了雷焰,我们公司最大的客户,不过才见了三次面,他就表示了对我的好感。他很优秀,值得最好的女人,我算什么?伤透了脑筋,用尽各种方式躲他,甚至不惜辞职来断个一干二静。新工作很是繁琐,第一天就忙到很晚,在公司外昏黄的灯光下,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再次遇见和我从不属于一个世界的他。”
      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子欣重又陷入痛苦而甜蜜的回忆中,“他是在等我吧,他是在等我吗?当我看见散落在他脚下那一地的烟头,面对他炙热而坚定的眼神,我突然发现,也许,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的时间。传说中的幸福,我也想拥有呀。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疼我,宠我。我租的房子离工作地点很远,他体贴地叫我搬到距我公司较近的,属于他名下的一间高级公寓去住。他甚至细心到发现我对有钱男人在物质方面对女友过分慷慨的排斥,所以房子的事,我说暂住,他也不会提送给我来刺激我那可怜的自尊心。相处久了才发现,我跟他的兴趣爱好竟然极为相似,虽然性格各有不同。但了解他越深,我越觉得害怕。”
      “为什么?”
      “毕竟是偷来的幸福,不是吗?雷焰是一个颇为自律的人,有好几次我们,嗯,那个的时候,他都差一点儿……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他说一切得等到婚后,他很珍惜我,我知道。在他心目中,我不慕虚荣,纯洁如一张白纸,是个少见的好女孩。可事实上……”
      “事实上你的确是个好女孩,”秋打断她的话,神情很严肃,“你不应该怀疑这一点,雷焰阅人无数,你们关系这般亲密,他怎么可能看错你?”
      “可我,我……”
      子欣的头垂得很低很低,比陨落的流星还快的,她如玉的脸颊滑过的,大颗大颗的,泪滴。
      静静地隐隐地,纯粹的哀伤。
      “他很快向我求婚,我是能拖就拖,甚至想过彻底分手。整夜整夜地失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一旦面对他爱怜的眼,依偎在他温暖的胸怀,却幸福得有落泪的感觉。索性赌一把好了,最坏也不过回到最初,一无所有。结果——”
      秋死死地盯着子欣,她会不会觉得冷,那静默的泪肆意地在子欣及膝的羊毛裙上蔓延开来。
      好大一片水渍。
      冰凉的感觉晕染在秋的心间。
      十一月的风果然已经带有几分寒意,起身,秋关上窗。
      “我还是输了。”
      尘埃落定。
      “他说我是个好女人,他说我没有错,错的是命运,但是——”子欣抬起头,望向秋,唇边泛起一个惨然的笑,“他不会再和我在一起。”
      “我有一个不可更改的过去,他说他不能给我幸福,他说,他的妻子一定得是一个纯洁的处女。”
      “为什么呀?他不是说过我有着纯净美好的心灵吗,可到最后,到最后,他还是放弃了我。”
      是呀,为什么,不过这个问题已经没有追究下去的必要。
      伤口永远不会消失。
      秋慢慢地向子欣走去,小心翼翼地将对方湿漉漉的脸安放在胸前。
      紧紧依偎,两个同病相怜的女人。
      阳光安静地倾洒在她们四周。
      (三)
      看着远处一大一小两张笑脸,秋的心情很是复杂。
      已经三个多月了,从秋天到冬天,她们默契十足地住在一起,不自觉地生出亲人般的依恋和牵绊。
      可是秋仍希望子欣能有一段新的良缘,遇到一个真正珍惜她的人。
      人生寂寞如雪,太需要有人并肩而行。
      “妈妈,妈妈。”五岁的女儿娇笑着扑向她怀,藕一般嫩而软的小胖胳膊紧搂住她的颈项。凝望着女儿那红扑扑仿若苹果一样娇嫩的脸颊,秋的心一下子变得那么柔软。
      远处的子欣静静地看着亲热的母女俩,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欣慰,和一种难以察觉的、淡淡的伤感和落寞。
      那是种很微妙的眼神,微微地悸动之后是秋水无痕,但秋还是捕捉到了。
      被爱、婚姻、“爱”的结晶,女人的一生是不是非得经历其中一种,才能称之为完整?
      SayYesorSayNo的女人,不管怎么样,她只是希望她们能幸福。
      只是子欣,应该是属于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女人,那种天性深处对婚姻、家庭的渴望,偏又是隐忍压抑的性格……
      真的很辛苦。
      游乐场的项目七七八八玩下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子欣是真的很喜欢孩子的那种女人,像秋,她的胆子比较小,可以陪女儿玩的只有旋转木马、碰碰车这些传统而相对无趣的项目。那些刺激性强得心脏都像要罢工的项目,例如空中飞人、矿山车、水上滚球等,如果没有子欣,冰冰不会玩得这么尽兴。
      而子欣只是淡淡地笑着,不经意投向冰冰的眼是不容错看的宠溺。
      有很多女人是只爱自己的孩子的,没生过孩子的女人很少对别人的小孩付出不计回报的关爱。
      子欣和她们不一样。
      回来的路上顺便到百货公司为冰冰买保暖的冬衣,那个价格,看得秋头疼。那么少的布料,却比大人的衣服还贵。有多久没给自己买过衣服了,秋苦笑。节衣缩食,她最不想委屈的是冰冰。
      “妈妈,那个狗狗好好看。”女儿紧紧地拽着她的衣摆,黑葡萄一样的眼充盈着莹莹水光,这是女儿的必杀技,童稚的渴盼,有一种无辜而孩子气的哀恳和执念,每每令秋无法拒绝。
      可是妥协之后的现实,谁又来帮她买单?
      女儿喜欢的那个斑点狗,不算这么多玩具中最贵的,二百多人民币。
      明年冰冰就要升小学,而生活并没留给一个独自抚育孩子的女人太多喘息的空间。
      欲望的控制,小孩子还不懂,作为母亲,应该提早让她明白。
      却怎么都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爸爸。”女儿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欢快而明朗,没有给秋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她很快挣开了秋的手。
      然后她看见了他。
      和,他身边的另一个她。
      男人的笑容很牵强,如同一个木偶,在唇角边僵硬地镂刻上了不属于自己的纹路。
      刺眼而丑陋,连同他身边那个大肚子的女人。
      “冰冰。”秋轻声唤着女儿,柔和而坚定。
      女儿迟疑地看向她,又望了望笑得很不自然的男人,像是希望他能说些甚么。
      稚子微茫的心声没有被聆听。
      她一步一步地向秋的方向挪去,孩童的直觉不止一次让她明白爸爸是真的不喜欢她,尽管不知道原因。
      秋眼中的宝贝就这样嘴扁扁、眼红红地蹭到她身边。她也不知道为何这孩子对一个甚少谋面、从她出生到现在从没正眼看过她的男人有那么深的依恋。
      果真是无法割断的骨肉亲情吗?
      秋笑得有几分不屑,又有几分苦涩。
      紧紧牵着女儿的手,这段时间总是在公众场合碰到一个好不容易才被秋剔除出脑海的男人,一个多月前在酒店走廊上她最狼狈的时候已经遇到过一次。
      之前他们唯一的联系就是他每个月打到银行账户上给女儿那几百块的赡养费。
      离婚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就走入了下一段婚姻。
      现在另一个女人有了他的种,那么,他应该不会觉得遗憾了。
      有一种危险的情绪正在破土而出,那是一种压抑很久的、令人疯狂和绝望的伤。
      “秋姐。”
      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转过身,看到的是子欣那双盛满了焦急和关心的眸子。
      “我叫了你很多次。”
      “对不起。”秋低下头。
      “没关系。”子欣的语气温柔而包容,秋激动狂躁的心渐渐平和下来。
      “子欣阿姨最好了。”冰冰小小的脸像是被一道夺目的光照着,先前哽咽委屈的音调复又变得清脆甜腻。
      秋看见了女儿爱不释手抱在怀中的玩具狗,眉头轻轻一皱,下意识就想去摸钱包,一只手却急急地按住了她的。
      “子欣,你——”
      “别这么见外,冰冰,我是真的喜欢她。”
      没有心思再去推脱什么,秋实在是累了。
      把女儿送回母亲家,吃过晚饭和子欣一道淡淡地辞去,故意忽略掉母亲眼底那抹无奈与疼惜。
      这样的冬夜,连一丝星光也无。
      一个人的屋子,静、黑,就有一种下坠的感觉,莫名。
      嘶喊与挣扎,个体的力量多么渺小。
      披衣起床,子欣房间的灯还亮着。
      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子欣给她倒了杯水。
      握着手中的玻璃杯,秋冰冷的手总算有了那么一点点温度。
      下午的事,子欣应该看见了,可她却难能可贵地保持着沉默。
      伤痕的袒露与否,只有当事人才有这个权利。
      而现在的秋是真的想倾诉。
      不见天光的那段日子,木知木觉地摸爬过去,但凡有一点感觉神经,早已万劫不复。
      好不容易。
      叙述波澜不惊,六年前那个阴冷暗黑的夜,街边簌簌发抖地等待,被抢,然后是陌生男人粗野的侵犯……
      “没有任何人看见你的眼泪,唯一的丈夫除了指责你不该那么晚跑到路边去等他,事后甚至还阻止你去报警,一个多月后我才发现……”
      秋平稳的声调有了一丝起伏,“我怀孕了。”
      那冰冰?子欣瞪圆的眼明明白白地传达出她的惊疑。
      “幸好还没那么糟。”秋苦笑,“冰冰是我前夫的孩子,只不过时间太凑巧,为了让他放心,我配合他做了亲子鉴定。勉强过了两年,还是分了。他情感上始终不能接受冰冰,她的存在总是会提醒他作为男人一生中最耻辱的日子。”
      子欣略微用力地按住了秋单薄的肩,然后她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这些男人,这些男人,昂藏七尺之躯,他们的灵魂却萎缩到一个女人无法企及的地方。
      今夜真的很冷,她们紧紧抱拥住彼此。
      音响里飘出一个清冷倔强的女声:
      IDon’tWannaBeNoMan’sWomen(我不想做没有男人的女人)
      ItDon’tMakeMeHappyThisManTrolling(这个男人不能令我幸福)
      ……
      IDon’tWannaBeNoMan’sWomen(我不想做没有男人的女人)
      I’veOtherWorkIWantToGetDown(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做)
      IHaven’tTravelledThisFarToBecome(我没有长途跋涉去成为)
      NoMan’sWomen(没有男人的女人)
      NoMan’sWoman(没有男人的女人)

      CuzI’mTiredOfIt(因为我厌倦了)
      AndI’mSoScaredOfIt(我对此害怕了)
      ThatI’NeverTrustAgain(我永远不会再相信)
      CuzAManCanFakeYou(因为男人会欺骗你)
      TakeYourSoulAndMakeYou(带走你的灵魂)
      MiserableInSoMuchPain(让你痛不欲生)

      MyFriendsThinkI’mAloneButI’veGotSecrets(我的朋友以为我很孤独,但我有我的秘密)
      Idon’tTellEverythingAboutTheLoveIGet(我不会告诉任何东西我得到的爱)
      IGotALovin’ManButHe’sASpirit(我有一个爱人,但他是一个灵魂)
      HeNeverDoseMeHarmNeverTreatsMeBad(他从不伤害我从不虐待我)
      He’dNeverTakeAwayAllTheLoveHeHas(他从不带走他所有的爱)
      AndI’mForgivenOhAMillionTimes(而我被原谅一百万次)

      I’mNeverTiredOfit(我从不厌倦这爱)
      AndI’mNotScaredOfIt(我不会感到害怕)
      CuzItDoesn’tCauseMePain(因为它不会刺痛我)
      LikeAmanCanFakeYou(像男人那样伤害你)
      TakeYourSoulAndMakeYou(带走你的灵魂)
      NeverBeYourselfAgain(让你不再是自己)

      INeverWannabeNoMan’sWoman(我不想成为没有男人的女人)
      IOnlyWannaBeMyOwnWomen(我只想成为自己的女人)
      ……
      (四)
      “Ray要结婚了。”市内某女子会馆,在秋被桑拿室的蒸汽熏得昏昏然之际,先前一直沉默着的凌兰突然扔出一句。
      秋没有搭腔,静静等待下文。
      “子欣在你那儿真还住了些日子了,她还好吧?”
      凌兰突然转移了话题,秋只得轻轻地“嗯”了声。
      “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那家医院医生的技术挺不错的,不就是一片膜吗,男人看重这个,我们女人就满足他们呗。”
      “凌兰,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你觉得这种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凌兰“切”了声,讽谑的笑容深处隐含着别的什么,昏黄的灯光,氤氲的雾气,秋一时也看不清。
      “Ray的小妻子长得还蛮清秀的,听说还是个处女,不过这年头假冒伪劣产品太多,希望他运气够好。还好他那方面的经验够,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糊弄。”
      说到这,凌兰又露出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偎在秋的耳边,吐气如兰,“他说,婚后十分乐意和我继续保持这种暧昧关系,而我……”
      秋死死地盯着她,她不认为凌兰会答应Ray的要求,但是——
      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凌兰“扑哧”笑出声,“你干嘛这么紧张?”然后她脸上的笑容迅速地逝去,“他算什么东西?我凌兰再没品,也不会和一个无辜的女人去抢丈夫。小三,哼,谁愿意谁当去。只是可惜了他未来那冰清玉洁的老婆,没有我,他还是会去找别的女人。”
      “你——”秋有些迟疑,她和Ray好歹来往了大半年,难道她对他就没有一点……
      像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凌兰的笑容有些冷,“别跟我说什么情呀爱的,秋,你知道,我今生所有的爱已经被两个混账男人磨光了。女人也有生理需求,我和Ray各得其所,没有爱多好,再不用为谁守身。”
      秋的心一阵黯然,她和凌兰是高中和大学的同学,凌兰的坎坷情爱史,没有谁比她知道得更清楚。
      作为全校有名的美女,凌兰和电机系的高材生韩峰是令许多人艳羡的一对璧人,校园内到处可见他俩如胶似漆的身影。无奈韩峰大学毕业后要出国,两个人抱头痛哭后彼此约定等韩峰回来就完婚。在为韩峰饯行那个夜晚,经不住他的百般厮磨,凌兰把自己的初夜给了他。
      而后是长达三年的守望和等待,拒绝了多个成功男士和富家子弟的追求,凌兰最终等来的是韩峰娶了当地一个四十多岁离异的中年妇女,并打算定居美国的消息。
      凌兰很是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亲人的劝慰和秋的陪伴下,她才渐渐走出初恋的阴影。
      因为工作的关系,凌兰认识了一家股票公司的分析师,男人看上去很是斯文儒雅,并不像其他围绕在她身边的异性一般夸夸其谈。
      她对他萌生了一些淡淡的好感。
      随后男人的主动示好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这段感情也许不像和韩峰那般缠绵悱恻、刻骨铭心,却也是细水长流的脉脉温情。
      就在所有人一致看好他们,并在心中为他们默默祝福时,他们却跌破众人眼镜地分了手。
      秋找到她,苦苦追问他们分手的内幕。
      她永远忘不了凌兰在夕阳下那个凄艳的笑容,那种悲伤,深到了骨髓。
      “他说,他不是我第一个男人,不能娶我。”
      凌兰开始放纵自己,周旋在各色男人之间,却不再交心。
      秋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凌兰,只能在她觉得她玩得太凶时提醒一下她。
      “对了,最近梨月这丫头找过你吗?”
      “啊?”秋明显有些不在状态。
      凌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梨月这丫头究竟躲到哪儿去谈恋爱去了,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莫非遇到真命天子了?”
      “上次碰到她妈,老太太笑得跟什么似的,说是有人给梨月介绍了个广告公司的小主管,家里的条件也不错,这次应该成了吧。”
      “梨月是一个单纯的好姑娘,希望她能幸福。”
      秋点头,阴霾了太久的生活,谁不想看到一缕阳光?
      回到家,子欣还没回来。秋在厨房做饭,正手忙脚乱的当口,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急急地抓起话筒,手上还拿着一个萝卜。
      “什么?”
      听完最初的一句话后,她的耳朵便是一阵轰鸣,接下来顺从本能地打了车,赶向电话中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地点。
      梨月的母亲看见她,越发哭得夸张,“秋,你得帮我好好劝一劝这个傻孩子呀,有什么想不开的,她要走这条路呀。”
      心慌意乱地安抚了老人几句,秋推开了病房的门。
      没有出声,她看着病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鼻子有些堵,这个纤纤弱质女子怎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吞掉一整瓶安眠药?又怎么舍得扔下那两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独留在这个荒凉冷漠的世界?
      秋静静地打量她,苍白消瘦的脸,深而凹陷的眼窝,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竟然把自己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为什么?”
      秋再次仔细地看着她,还好,眼神还算平静,又或者是死寂,无论如何,她没想到梨月竟然是先提问的那个。
      “为什么他还是和我掰了?我是真的喜欢他呀,以前那些男人每次都因为我不愿意和他们那个,才找各种理由和我分手。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子,他说过喜欢我,想以后和我一起过日子。我知道单位上那些男同事背地里总是叫我老处女,我不在乎,我的第一次一定要给我爱的人。我什么都给了他,可他为什么要骗我?他说我不够漂亮,没资格当他老婆……”
      梨月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地说了许多,就像是一种发泄,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说:“不值得的,一切都过去了。”
      “我知道,”梨月的声音有些嘶哑,“在鬼门关徘徊了一阵,我不会再犯傻了。”
      秋总算松了口气,女人的坚强,就是在一次又一次被男人的伤害中锻炼起来的。
      幸好她还年轻。
      “想吃点什么?待会儿我给你送来。”秋怜惜地看着她,语气很轻柔。
      “谢谢你,秋姐,还是别麻烦了。”
      “喝点稀粥好不好,你才伤了胃。”
      梨月柔顺地点了点头。
      “躺一下吧,我等一会儿来陪你。”
      帮她掖了掖被子,到门外给了梨月的父母一个安抚的眼神。
      走出医院的大门,夜幕已经降临,从刚开始到现在,秋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也许在这个男权社会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男女平等。女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好自己。
      一辈子,还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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