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我也是单身》芸岫

12、第 12 章

　　盛夏的太阳总是起得很早。
　　夜晚才光临没多久，它就迫不及待地跟过来。

　　苏旻敏拎着包子火急火燎地赶到国重，刚好在门口碰上昨天一起吃饭的师兄，于是就这样被带进了实验室。

　　因为已经称了一部分土壤样品，各项指标的测试工作接踵而至。
　　洪飞坐在老地方称土，师兄师姐每次路过都要友好嘱咐一句，“不要着急啊，今天称完就行，我们最早也得明天才开始做下一批。”
　　洪飞揩着汗点头，“嗯嗯。”
　　然后一口白牙朝苏旻敏笑。

　　苏旻敏端着记录本，写一行字，默默递过去一袋土。
　　今天的她多了一项工作——打杂。
　　概括起来就是，拆开装土的袋子，合上装土的袋子，以及随时帮实验室人员取东西递东西。
　　只是她进进出出许多次，一直没有看到顾江声。

　　直到中午大家一起去食堂的路上，苏旻敏才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顾师兄不一起吗？”
　　“顾哥今天好像没过来。”洪飞说。
　　“谢老师把他叫到老校区去了。”黄荷说。

　　苏旻敏点点头，心里划过一丝轻松。
　　但抬头看看半掩在云层后面却依旧把人晒到动一下就冒汗的太阳，她又忍不住感叹：“好辛苦啊，天气这么热。”

　　“可不是，孔老师他们课题组都放暑假了。”
　　“那是孔老师没项目，有项目的老师都趁着暑假可劲使唤学生。”
　　“不过论惨还是老刘的学生最惨，他们在西北打钻，结果天气预报天天报37度。”
　　“哈哈哈原来那边的气象局也这样啊。”
　　课题组七八个人霸占了食堂一整排餐桌，吃着笑着捶桌叫着，引得路过的学生频频侧目。

　　饭后，没休整几分钟，实验工作继续如火如荼。
　　洗瓶子、烘瓶子、配药、滴定、振荡、读数、洗瓶子……白大褂们分工合作连轴转，但听着歌聊着天，偶尔说起什么来集体哄笑，一个下午外加半个晚上就这样飞速过去了。

　　天色已暗，路灯亮起。
　　黄荷大手一挥，“做完的废液废渣倒三废桶，没做完的标记保存放冰箱。”
　　几个人立即动起来，欢快地抹了实验台、扫了地、关了门。

　　苏旻敏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忽然想到，顾江声竟然一天都没有出现。
　　微|信上静静地躺着顾江声昨天发过来的【晚安】以及今天早上的【早安】。
　　再往上，便是那个“一秒”。

　　苏旻敏心上一紧，拇指飞快地把语音划了过去，走至图书馆门口，却又悄悄往下拖了拖。

　　听了一整天各种各样的“苏哥”，虽然她开玩笑说这称呼听起来像sugar，但真的喊她sugar的目前只有顾江声。
　　也幸好是这样，不然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想起来被撤回的两个字，那可如何是好。

　　苏旻敏停在原地，手指摩挲一下，最终把“一秒”点击收藏。

　　回到寝室，今天的寝室日常是两个人守着电脑看剧，一个人对着手机傻笑。
　　苏旻敏洗漱完加入了时髦的校园网冲浪行列。

　　她食指和中指轮换敲击着鼠标塑料壳，等待微|信登录。
　　祝雨忽然从床上蹦起，探出脑袋开心地呼喊：“吉吉哥买了一箱猕猴桃，你苹果慢点吃，我想借两个催一催。”
　　“好。”苏旻敏朝后举胳膊，比了个OK，眼睛却继续盯着电脑没有离开。

　　可能是电脑屏幕上高亮的黄色条带太过醒目，祝雨眯着眼睛抬镜片，还趴低身体辨认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出来：“敏敏你在看什么呢，怎么黄黄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道是哪个关键词触发了全寝剧情，其余两片原本安静垂着的床帘“唰”地同时撩起，电视剧同时噤声，六只眼睛齐齐看过来。

　　苏旻敏本来只是想把文献转存一下，还特意没点开顾江声的聊天窗口，但此情此景太有意思，不真给她们看一下就有点对不住辛苦保存文献的自己了。

　　“我没看什么啊，”苏旻敏僵着背部回过头，一脸无辜，偏偏眼神无措又飘忽，似是终于被怀疑的目光逼到走投无路，语气悲愤地道，“要不，我把耳机拔开自证？”

　　“咳咳不用不用，你继续看。”
　　“公放不太好吧，大半夜的……”
　　“是啊，大半夜公放会吵到邻居。”

　　说着不用不看不听，却没有一个人放下床帘。

　　上钩了。

　　苏旻敏咬住唇——克制嘴角上扬的弧度，垂下眸——避免泄露忍笑的表情，低着脑袋捏住耳机线，慢慢地，孤注一掷地，用力一拉……
　　床上三人齐刷刷往苏旻敏处靠近了十厘米。

　　“看第210行，不同的降解途径有不同的中间产物，所以不同中间产物的比值一定程度上就可以反映……”

　　温柔又磁性的男声从电脑音箱中传出来。
　　苏旻敏咬着拇指关节，忍到耳尖泛红，全身颤抖。

　　“？？？”三脸懵逼。

　　“这啥？”寝室集体凝固了好几秒才有人出声发问。
　　“你买的课？”祝雨猜测着问。
　　“不是哦，是小灶！”苏旻敏终于转脸，露出笑。
　　“顾江声？”祝雨抬起眉。
　　“嗯哼~~”苏旻敏脸上全是得意。

　　祝雨脸上却没有被骗了的羞恼。
　　她颇为深意地看了苏旻敏好几秒，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只定格成“你高兴就好”的微笑。

　　苏旻敏悬着的心偷偷放下。
　　差一点，她都要以为她和顾江声的关系被祝雨识破了。

　　鉴于顾江声在她们寝室的名气太大，众人非常给面子地又听了好一阵才依次败下阵来，临拱手拜别之前还特意给了好评。
　　“牛逼！这课讲得深入浅出鬼斧神工。”
　　“顾教授以后一定是位认真负责的好教授。”
　　“太细了，简直保姆级教学，其实可以适当给学生留点发挥思考的空间。”
　　“就是，讲就算了，还兼职英文翻译，词典的饭碗都要抢。”
　　“抢了词典还要抢有声读物主播的碗。”
　　……

　　苏旻敏啃着苹果懒洋洋地听了两遍录音，剪掉后来穿插乱入的资源不好找、删减版太坑，挑选大夸特夸的好话，添上谷歌娘音效解说，剪辑打包发送给顾江声。

　　顾江声大约刚好没有在忙，很快给了回复：【这是什么？】
　　苏旻敏刻意引导人往歪处想，答：【我做的音频啊[坏笑]】

　　顾江声应该是去听了，过了一阵才回复过来：【……】
　　苏旻敏激动询问：【怎么样，有没有吓一跳？】
　　顾江声：【没有，挺意外的。】
　　苏旻敏：【竟然没有？】
　　苏旻敏：【那你有没有感动到？我可是听了好几遍录音才精挑细选抠出来的，为这，鬼畜音频的日程都被我推后了[骂骂咧咧]】
　　顾江声发了个呆滞的表情，似是无语很久，最后到底还是发了一句：【感动到了。】
　　文字配合表情，违心得毫不掩饰。
　　苏旻敏冲着手机失笑，顺手打了一行自吹自擂外带调侃的俏皮话，但发送之前，她深吸一口气全部删掉了，改成：【你有没有觉得我阴险又毒辣，室友聊天还偷偷录音？】

　　苏旻敏发完，反扣手机，站起身给床上的众人递橘子。
　　等分完并强迫她们吃掉之后后，回到位置上拿起手机，回复已经来了。
　　内容非常简洁。

　　顾江声：【没有。】

　　苏旻敏：【真没有？我不信】
　　顾江声：【只要没有恶意，录音是很平常的工具。】

　　这形容词选得有点水平。
　　苏旻敏扯起唇角，打字：【可你不觉得录音这种行为很……阴私？】
　　顾江声的回复不算太快：【阴不阴私要看录音的内容。】

　　苏旻敏脸上满不在乎的笑收起。

　　顾江声继续道：【我们采样行程紧的时候经常拍照加录音，回去以后才做文字整理，文字汇报是为了归档方便，其实现场录音反而详细更多，还能避免错漏。前几天采样你也录音了吧，这样很好。】
　　苏旻敏没想到顾江声竟然注意到了，忽然被夸，有点不好意思：【。】
　　顾江声：【但很多时候我们根本想不起来要录音，尤其是上课或者听讲座，听的时候懂了，听完就搞不懂了，只能看着PPT慢慢琢磨，到处找人问有没有录音。】
　　苏旻敏：【！！】
　　苏旻敏：【还有考前答疑划重点！】
　　苏旻敏：【老师不给课件就算了，讲的时候还语速飞快，不录下来完全跟不上！】
　　苏旻敏：【每次我的录音都要传遍全班[得意]】
　　顾江声：【所以你看，录音也不全是坏事吧。】

　　苏旻敏正炫耀着丰功伟绩，看到这句话，顿时有点僵住了。
　　她咬着下唇，明明内心是高兴的，却忽然泛上来一阵脆弱和委屈。
　　久远的，压抑到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委屈。

　　【可是我去年帮她们做……】

　　苏旻敏打了一行字，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最终删删改改不太想说了。
　　她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
　　事情过了就算过，没必要用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打扰明理通透的新朋友。

　　苏旻敏打起精神：【我有录音笔，我们下次采样可以带上】
　　顾江声：【好啊，我还没有见过录音笔。】
　　苏旻敏：【[图片]我的是旧款，以前用来录素材的】
　　顾江声：【素材？】
　　苏旻敏：【大概就是视频或者音频里的背景音效，比如开门关门车声鸟鸣那些】
　　顾江声：【原来如此，很有想法。】
　　苏旻敏：【我也觉得我很有想法[墨镜]】
　　苏旻敏：【没有见到老婆的第一天，想他，等我剪好作品就去找他。[坏笑]】

　　苏旻敏成功把顾江声再次调戏到无语后，道了晚安，美美地睡了一觉。
　　然而，第二天，她却还是没能见到顾江声。

　　“谢老师让他去忙会议了。”黄荷在吃饭的时候说。
　　“会很忙吗？”苏旻敏问。
　　同时在心里计较。
　　为什么黄师姐知道，几个师兄看起来也知道，只有她这个“女朋友”不知道，亏得昨天晚上还聊了那么多。

　　“忙倒是其次，主要是琐碎，主题场地期刊什么都没确定，之后还要筛稿子，催流程，协调会场，接待会员，顾哥要头疼很久了。”
　　苏旻敏没听懂，但想想从无到有地全权操办一场元旦晚会就有点悟了，“这种事情交给学生做可以吗？”
　　“难道还要老师亲自来？”
　　“没有老师愿意管这种杂事的，一到暑假都开始忙项目写论文。”
　　“杂事交给学生好啊，美其名曰给你个锻炼的机会，办好了老师面上有光，要是没办好还能指指点点。”
　　苏旻敏听着餐桌上师兄师姐们的吐槽，心里的不舒服渐渐褪去，只剩下为顾江声点蜡默哀。

　　于是，当晚上的时针对准12点。
　　顾江声发过来：【晚安。】
　　苏旻敏除了例行调戏：【没有见到老婆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还非常体贴地多说一句：【你要是忙的话就不用打卡了】

　　顾江声问：【什么打卡？】
　　苏旻敏：【就是晚安早安这种】
　　顾江声：【没关系，打卡用不了多少时间。】
　　苏旻敏：【可是发消息会分心吧，你还要忙会议，我这边就不打扰你了】
　　苏旻敏：【你安心去忙，我又不是真的女朋友，不会介意这些，你完全可以直接跟我讲的】
　　苏旻敏：【我帮你记请假了哦，等你忙完我们再继续】
　　苏旻敏；【[没有什么比努力工作更让人痴迷]】
　　顾江声：【……好。】
　　看见那条似乎不情不愿的省略号，苏旻敏的嘴角不自觉地跟着牵起弧度，但很快，她摇摇头，纠结着补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很想发就发吧，随意一点，想起来发一句就行，不然刻意控制自己不发也会分心的】
　　顾江声：【……好。】

　　苏旻敏了却心中牵挂，长舒一口气，把自己放空了一会才又切回视频APP。
　　室友们追了一个月的国产电视剧她本来嫌弃得很，可今天洗漱的时候跟着瞅了五分钟，就忽然入坑了。
　　奈何她跟别人差了进度，讨论不起来，必须得争分夺秒补回来。

　　实验很满，追剧的日程铺得更满。
　　好在实验室的网速够快，空调够给力，休息和吃饭的间歇支起手机追会儿剧也算是惬意。

　　等到电视剧终于追平，实验也接近了尾声。
　　“石油烃和总镉的数据被谢老师打回来了，要返工。”黄荷从办公室回来带来了坏消息。
　　实验室顿时一片哀嚎。
　　“每次都这样，送测三个检测公司不够，还要我们自己再测一次。”
　　“谁让你们总是测不准呢，不怪谢老师信不过。”
　　“可重复劳动没有意义啊。”
　　“练手，练手，实验做熟练了，毕设就容易多了，到时候可没有送测做对照了。”
　　“这么说，毕设岂不是可以编数据？”
　　“嘘……”

　　苏旻敏在旁边听着热闹跟着笑，黄荷忽然叫住她，“你上楼找一下顾哥。”
　　苏旻敏一愣。
　　黄荷以为她没听清，指着手机解释：“顾江声可能没看手机，你上去找到他，让他把去年江汉平原的测试数据发给我一下。”
　　“好，”苏旻敏答应下来，脱了手套和白大褂朝门口走，开门转身又随口问道，“顾哥不是在忙会议吗？”
　　“会议11月才开，现在定个主题发个通知没多少事情，真正忙起来得国庆节之后……”

　　苏旻敏按下上五楼的电梯按钮时，还有点回不了神。
　　——所以，顾江声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忙？

　　苏旻敏靠着光滑的电梯壁打开了手机，壁纸上的顾江声表情认真而坚定。她停留一秒，点进微|信，在最近聊天栏里往下拖。
　　好像才刚过去没几天，顾江声的名字就已经掉到了很下面。
　　最近的一次联络停留在她说不用打卡的那天。
　　虽然她之后又补了一句，可顾江声自那之后就真的没有发消息过来了。
　　一开始她也在较着劲，故意不主动发消息，可后来她的小日子过得太充实，就不太想得起来了，也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不对。
　　其实她是有察觉到一些异样的。

　　比如第三批土样消解的时候，实验室聊起王水消解和四酸消解的优劣性，顾江声就在场，他还说别看氢|氟|酸是弱酸，不慎滴到皮肤上很有可能要截肢。

　　再比如，有天早上黄哥交给她一个手环，说是NFC复制了顾江声的门禁权限，虽然很快谢老师出差归来签了字，她用自己的校园卡办理了门禁，但因为手环那件事，洪飞每次看她的眼神都酸酸的。

　　顾江声似乎一直在，但吃饭的时候却总不在。

　　为什么。

　　苏旻敏有点想不通。

　　这时。
　　“五楼到了。”
　　电子音响起，电梯门一开。
　　苏旻敏迎面就看到门口站着的正是她没琢磨明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