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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何在(2) ...

  •   商羽最爱斜卧翠山之上,看云卷云舒,散漫无忧。陪她的,永远是一坛自己酿造的桂花酒。

      她不过是个孤家寡人。从前是,现在是,日后也是。她或许在从前和现在的时间长度里曾经与人为伍,与妖魔为伍,与神仙为伍,但到了最后,留下陪她的也只有她孤零零的影子。

      她这一生,足以。

      今夜的桂花酒,不同往日。她在酒里掺杂了最烈的毒——七步断肠草,桂花酒的醇香已经被彻彻底底地掩盖,这七步断肠草是天殷道人用了七七四十九百年种植,据他所说,这剧毒虽是能七步之内断神仙肠胃,但是他偶然发现,这种剧毒其实还可以救人。

      她不在意救人,她在意的是它能否令自己穿肠破肚。

      从前她喝酒,一盅一盅的,闲适散漫。今夜,她抱起坛子,一饮而尽。

      她瘫倒,从山峰失足滚落,她听到自己骨架磕在坚硬的石头上,咚咚作响。奇怪的是,既没有穿肠破肚的绞痛,也没有□□的疼痛,她从前听说,□□死去,灵魂出窍,飘荡到阴曹地府,然后投胎轮回。

      她喜欢这个不是故事的故事,她还年少时,在地府实习,看到许多痛苦的人类、妖魔、牲畜,在喝完孟婆的一碗汤之后,瞬间把前世的故事都忘记了。

      她也好想忘记,忘记这漫长的一世里认识的人物,忘记她所有的经历。

      孟婆汤不难得,难得是孟婆汤起效。

      她没有得到难得,遗忘与她而言,太难了,孟婆汤没有助她。

      唯有死人,穿我孟婆跟前的这座桥而过,喝我一碗汤,前世的记忆就荡然无存。

      孟婆如是说也。
      她听到耳边有呼呼的风声,有一块衣角轻拍在她的脸上,她的触觉依旧敏锐,有人抱住她,她缓缓睁开眼睛,是傅子——天殷道人之徒。

      “您快吞下去。”他强迫自己吞下一个乌黑的药丸,不知道是自己已经开始精神涣散产生错觉,还是真实的,她明明看见他在落泪。

      “你哭了?”她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药丸藏在颚下慢慢融化。

      苦涩在味蕾蔓延,她昏昏欲睡,似乎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

      醒来时,听见屋外下雨的声音。她爬起来,仆人如潮水涌来退去,她听到屋外有人细细叮咛,“小心点,小心点。”她爬起来,是自己的小木屋,仆人中有人惊喜叫嚷,“姑娘,您可起来了!”屋外的人一拥而入,她有些惊愕,她并不认识她们。

      “傅子道人。”
      她们欣喜叫嚷,有人掀开珠帘进来,她抬头,确确实实是傅子。

      她的眼睛如同蒙上一层薄雾,一切都隐藏在灰蒙蒙里。她开始看不清模样,只隐隐约约觉得有许许多多重叠的人影在晃动,渐渐的,头愈来愈痛,似要爆裂。她抱着头,从床上滚下来,傅子慌得伸手去扶她,其他人也七手八脚地过来帮忙。

      “娘娘……”他的声音疲惫、沙哑,“您的身子……”他忍下,不说。

      商羽强忍着疼痛,爬了起来,她默默整理衣冠,表情努力维持冷淡,她费劲全身力气,方缓缓道,“你们下去,我与傅子道人有话说。”

      仆人退下后,商羽撑着床板,冷冰冰的说,“傅子道人,多管闲事。”

      他也不辩解,只是笑了笑,“师傅说种植的断肠草被挖了,我第一想到你。”

      她的头痛欲裂。
      “间歇性头痛应该是断肠草的后遗症,”他解释,“师傅给您看过了,他说,七步断肠草对您而言不致命,就算没有那颗救命丸,您也可以活下去,唉,白白浪费了我一颗仙丹。”说着,他笑了。

      商羽看了他一眼,蜷缩回床上,她闭上眼睛,“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死不了的。”她的声音绝望,令人心疼。

      ——————
      她始料未及,南宫适会来看她。
      “阎王染疾,我来讨药,顺路来看看你。”南宫适解释,眉眼弯弯,笑起来温暖。
      “亏你记得我。”她说话,脸颊绯红。
      南宫适莞尔一笑,道,“亏您也记得我。”
      一个您字,生疏起来。商羽沉默,眼前的谦谦君子,还是几万年的那个痴情公子吗?她一时,也无法给自己答案。她唯能问他,“芙橘姑娘,可好?”
      他微微一愣,尴尬道,“芙橘……芙橘她……”他顿了顿,“你还好吧?”
      商羽点点头。
      “那就好。”他说完,与商羽辞别。商羽道,“这么急走?”南宫适道,“娘娘,保重。”说完,他握住拳头,念咒,消失得无影无踪。
      商羽望着空荡荡的天空,一下寂寞如初。
      芙橘,何许人也?
      商羽也未见过,只是听闻过她许多的传闻。这些传闻,都出自一人之口——南宫适。
      南宫适是地府阎君身边的一位谋士,那年月,她还小,刚刚成仙,不过是一个在二郎神家里做牛做马的小丫鬟,她不甘如此,请了地府的编制,做了地府的鬼差,缉鬼。
      一日,闲来无事,她四处闲逛,来到一处雅居,她这是第一次与南宫适见面,南宫适对她说,可是仙友来访?
      她不解,仙友何妨?鬼友何妨?
      南宫适莞尔一笑,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那时,透过窗,白璃已经可以看到里面堆满的厚厚的书。
      他邀请她进屋,那时候的南宫适,还是一位翩翩公子,眉宇间是涤荡不尽的多愁善感,白璃进屋,窗台下摆放着一盆菊花,不远处,摆放着茶具,芳香的气味一股脑钻进鼻子,沁人心脾。
      “有客来访?”白璃道,落座于茶盘前。南宫适亦跑腿席地而坐。他提起硕大的衣袖,磁性的声音在白璃耳边飘荡,“可不怕误入歧途?”
      白璃皱起眉头,目光清澈,无所谓了的反问道,“何谓歧途?何谓正途?无非是山间一小径,请君自入瓮。”
      南宫适爽朗的笑声响起,“有趣有趣,我这陋室到姑娘嘴里到成了隐士清新脱俗之所。”
      她喜爱南宫适优雅的生活,有空总去坐坐,南宫适常年到处游走,并不在轩林居常住,二人偶然遇见,不过是点头想问,各行各事。
      “你我认识有些时日了,听说你在屈水居住,那边的条件是出了名的差,不如搬进来吧。轩林居还有几间空余的房子,你随便挑选一间吧?”有一日,南宫适忽然郑重其事的与商羽说出这番话。
      商羽给出了一生最后悔的答案,“好,我就要东厢的暖阁。”
      “可以。”南宫适应允。
      商羽搬进轩林居,随之而来的,是闲言碎语。
      “要不,我搬回屈水吧?”她与南宫适商议,南宫适道,“当初是我欠缺考虑,以为已不在世俗,便无男女之别。不想,鬼多嘴杂,还毁了你清白女儿之身。”
      “不过是俗世的看法,既然你介意,我便搬了出去。”她笑了笑,缓和话里的尖酸刻薄。
      “不,我不是赶你走。我在三生石处还有一处房产,我可以搬到那里。”
      “这般,到显得我喧兵夺主。我还是搬回屈水吧。本来,就是我想多了。我以为这些修炼者不同凡人,懂得知己难求之理。看来,世事不如意十有八九,轩林居的美好回忆我会好好保存的。”
      “何必。要不,你去三生石处住。那边,是一府衙,很大,就是无人居住。你若不嫌弃,我着人去打扫打扫,”他充满希冀的看着商羽,补充道,“也是个极好的去处。”
      “他们的闲言碎语,你我到底还是在乎。我说他们俗,自己何尝不是。”她颓废道。
      索性,她也不搬了。
      他们依旧过着互不相干的生活,闲言碎语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任何一件事的新鲜度会超过半个月。很快,就会有新的事情进入所有人的视野。
      她舒适的活着,恣意妄为。直到一日,喝的酩酊大醉的南宫适第二天被发现醉卧家门,她施法让他躺在床上,给他灌解酒药,换臭烘烘的衣服,然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倚在门槛。
      她也不知道多久,那个男人就醒过来。他清醒地站在她的面前,微笑着问她,“近来可好?”声音却是沙哑的。她不回答,懒得回答。
      从那之后,轩林居陆陆续续收到许多退回的信件。收信人的名字都是芙橘。商羽把信件推在南宫适的床上,一大摞一大摞,都快堆成小山了。最后一封,不是退件,收信人是南宫适,商羽掂了掂,不重,摸了摸,好像是个镯子。她把信件放在床上,按耐住冲动,返回自己的房间。
      那段时间,南宫适没有回过轩林居,商羽一日一日盯着信件,她觉得自己快着魔了,她急切地想知道,这个芙橘究竟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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