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着我》三句

1、第 1 章

　　叶劲峰常常会做梦，梦里总是有一双眼睛在远处望着他，每当这时他就会从梦中惊醒，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是江月的眼睛，可是江月，已经不在了。
　　江月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妈妈，奶奶一提起妈妈就恨的咬牙切齿的，说她妈妈已经死了。后来慢慢长大了，江月才终于从邻居们的闲言碎语中知道，她的妈妈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和村里的书记跑了，还卷走了村里那一年的土地补偿款，江月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好多村里人都不喜欢自己。从那以后江月再也不问妈妈的事了。再后来，江月还听说有人在城里见过她的妈妈，可是她的妈妈却不是和当年的蒋书记在一起，而是又换了一个男人，据说这一个更厉害，明着是开旅店的，暗地里就是拉皮条的，家里是有老婆的，但是生了五个都没有一个是儿子，江月的妈妈也很争气，一下就生了一个儿子，母凭子贵，现在倒真有几分有钱人家阔太太的感觉了。甚至有人问过江月：你妈妈现在那么有钱了，有没有回来看过你啊！
　　是啊，妈妈不要自己了。江月倒还真的想过这个问题，要是哪一天妈妈回来了，还能认出长大了的自己吗好多人都说自己和妈妈很想，就连奶奶一看自己都会忍不住骂道“越来越像那个贱人！”以前听到这些，江月其实是有一点小兴奋地，她长得像妈妈啊，那等到她长大了就可以去找她了，妈妈看见自己的脸，应该会高兴吧。可是现在，江月再也不想去找妈妈了。从前因为没有妈妈，江月受了很多委屈，所以江月一直偷偷的幻想着自己的妈妈是一个非常温柔美丽的人，但是得知了真相的江月只觉得屈辱，甚至有些恨意，原来妈妈根本不想要她，对于妈妈来说，她是什么呢？江月很想当面问问自己的妈妈，但是她知道，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人回答了，因为她再也不想见到那个女人了。
　　江月从小就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爸爸因为妈妈的事，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看见年幼的江月虽然心疼，但是喝醉酒之后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打她，幼小无辜的江月替妈妈承受着来自爸爸的怨恨，从那时开始，江月就不会哭了，因为自己越哭，爸爸打得越凶，奶奶骂的恨。再说哭了又有什么用呢，谁都不会可怜她，更不会有人来解救她。酒醒后的爸爸看着瘦小的江月满身的棍子印，终于下定决心，准备进城打工了。奶奶因为这件事也更加不喜欢江月了“你妈妈让我儿子抬不起头，想不到现在她的贱种又逼走了我儿子。”“当初我就看不上那个贱人，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料，果然就是个养不住的，走了好，可是为什么不把她生的赔钱货也给我带走！”......奶奶只要一看见江月，就忍不住叫骂着，因此江月并不喜欢待在家里，每天放学以后，江月都赶紧回来把饭做好，然后就去镇上接奶奶。
　　其实奶奶真的很辛苦，爸爸刚走的那几年，每个月还会往家里邮钱邮信，可是这样的情况只维持了2年，后来爸爸突然没了消息，奶奶多次托人进城去打听，都一无所获，只听说爸爸和人去外地了，可这个外地究竟是哪里呢。后来家里就靠着奶奶卖鞋垫的钱生活着。但是前几天早上奶奶起床的时候，一个跟头摔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家里没有大人了，姑父过来料理了后事，也接收了家里的老房子和那几亩水田地。
　　虽然奶奶并不喜欢江月，但是江月知道，奶奶是她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够让她依靠的人了。跪在奶奶坟前，江月痛哭了一场。丧事之后，江月住进了姑父家，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江月以为只要自己努力考上大学，一切也就熬出头了。可是一切又哪能像她想象的那么好呢，她想去上学，谁同意呢。就在她认真准备高考的时候，姑父竟然带她去了镇上。那一天江月见到了一个男人，对于他，江月并不陌生，甚至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那是一个傻子，今年都三十多了，他家里很有钱，他们家在镇上有一家粮油店，还有一家超市，据说他的父母还给他买好了保险，即使父母不在了，他依然可以富裕的生活下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谁家的好姑娘肯嫁给他呢。或许也是有的，就像江月这样，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就正好。那一天，江月僵硬的坐在椅子上，她脑袋里嗡嗡直想，根本没听见姑父和那些人都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但是她知道姑父很高兴，这对于她来说却并不是好事。
　　第二天去上学时，同学们见了她都哄笑一声，那眼中的嘲笑让江月无地自容，她知道，一定是有人知道了她姑父想要把她嫁给那个傻子的事了。江月低着头默默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但是她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白纸，“赔钱货，嫁傻子，爹不疼，娘不要，只有傻子才肯要。”江月一张一张的捡起铺满的白纸，再也忍不住了的眼泪静静的流下来。江月赶紧用袖子抹干了眼泪，她站起来，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看着这些人，刚刚还在笑的人都被她吓住了，因为江月以前从没有抬起头看过别人，似乎这是大家第一次看清她的脸。大家渐渐安静了下来。可是很快又有人说道“怎么了，怕人说啊，怕人说你就别去做啊！”
　　“才多大的人啊就急着嫁人，还怕人跟你抢啊！怕什么，谁稀跟你抢个傻子啊！”
　　“就是，嫁个傻子还神气上了。”
　　“果然和她妈一个样，为了钱，脸都不要了。”
　　“可不是么，生下来就注定是个贱骨头。”
　　“亏了有个傻子，不然谁敢要她。”
　　.......
　　江月又低下了头，她又变回了那个胆小怯懦，默默无闻的江月。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身离开了教室。江月的离开并没有造成多大的轰动，老师来上课时问道江月去了哪里，甚至还有淘气的男同学在底下回答“可能去见她的傻丈夫了吧！”底下又是一片哄笑声。谁都没有去在意她，直到第二天早上。
　　叶劲峰还记得，当时他正在吃着早饭，小米粥咸鸭蛋，还有奶奶拿手的锅贴。就在那时，街上不知是谁大声叫喊着“江月她姑！江月她姑！你家江月江月被水冲走了！”叶劲峰手里的锅贴砰地一声就砸进了粥碗里，溅出的粥水迸了他一手，手背上立马就红了一片。但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只是呆愣愣的问着妈妈“奶奶，他说谁被水冲走了？”
　　后面的事叶劲峰记得就不清楚了，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他记得他和大家一样，都聚在了据说是江月出事的河边。因为最近几天一直下雨，河岸边的石头上都长出了绿绿的苔藓，以前裸露在空气里的防洪石也都被河水浸没了。那里确实有人滑倒挣扎的痕迹，叶劲峰甚至看到了河边那长长的一道手指印，叶劲峰想着，江月当时应该是想要往上爬的吧，但是却被河水越冲越远，所以周围的草都被拽光了。她当时叫了吗，为什么没人在呢？她当时一定哭了吧.......因为当时正是雨季，河面涨了很高，水流也很急，几乎没人怀疑江月还有生还的可能，所有人都默默接受了江月已经不在了的事实，甚至没人主张租船下去打捞。看着汹涌的河水，叶劲峰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一到夏天就会有好多小孩子聚在河边玩水，有的带着旧轮胎，大家就会轮流套在身上下水玩，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会了游泳。因为村里靠水，几乎没人不会游泳，但要是真说起来还真的有那么一个，那就是江月了。因为江月母亲的事，村里的小孩都不喜欢和她一起玩，所以一到夏天，江月就只能坐在远处的山头看着大家玩，她甚至不被允许靠近河边，只要她一靠近，大家就会比赛般的往她身上扬水。所以江月就是村里唯一那个不会游泳的孩子，可是谁在乎呢。
　　江月的事也只是热闹了几天，开始时大家还会聚在一起唠唠自己在河边看见的事，彼此交换一下八卦，可是过了没多久大家就发现出了河边那些事，自己竟然想不起有关那个姑娘的事了。她长什么样？单眼皮还是双眼皮？笑起来有酒窝吗？平时都喜欢和谁玩？那天她为什么就去了河边？.......对于她，村里人几乎一无所知，她活得那么小心，那么努力，那么卑微。然而当她走了，人们竟然根本记不起一件关于她的事。甚至没人记得她的生日。
　　七年后
　　叶劲峰走到了那条河边，今天是你离开的第七个年头了啊。自从江月走后，叶劲峰每年的今天都会来到这里，扔一顶手编的柳叶花环，说一句生日快乐。是的，有人记得江月的生日，而那么巧，恰恰就是江月出事那一天。他记得那天，看见一个她自己蹲在河边的石头上对着水里自己的影子说话：江月，！生日快乐啊！看，这是你的生日礼物哦！说着，她将一顶柳条编的，插了野花的花环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叶劲峰默默记住了这一天，曾经，他为这一天而期待，因为每年的那一天，他都会偷偷躲在河边，等着一个小姑娘的到来。后来，他再也忘不了这一天了，曾经的喜悦是两个人的，现在的悲伤，是他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