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番外》辞笙

9、一个人的复仇

　　在奥斯库特南部海底深处，魔法师公会最高等级的机密档案室迎来了久违的造访者。

　　“特务部的部长。”看守档案室的老人有着一双如同鹰隼一样深陷在眼窝中的灰色眼睛，“您今天来到这里，是想查阅什么文件呢？”

　　这是蕾拉成为部长之后的第四年，他穿着黑色的法师袍，独自步行了六个小时，穿过了漫长的海底隧道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在很多年里，他以为一旦自己成为了部长，立刻就会来到这里。然而成为部长之后的四年里，这一条路他走过很多次，可是这是第一次没有半路回头。

　　就像是这段路上的每一步都需要远比想象中更多的勇气。

　　“我要翻阅一份案卷。”契约结束、重新换回男装之后，蕾拉就不再化妆来掩饰面部的特征，他的眉毛高高地扬起，让整张脸都变得冷厉起来，“彭迪思案，我要这个案子全部的案卷。”

　　老人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一段时间，然后他抬起手，开始进行校验身份的程序。

　　他在这里担任这么一个几乎没什么人还记得的看守的工作已经可以用百年来计算了，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他见过很多来这里调查资料的人。而以这样的表情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点名要翻阅数十年前的案卷的，他毫不怀疑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他要翻案。

　　“这个案子已经过去很久了。”老人抬起了头，看向这位年轻的部长，语调听上去意有所指，“假如要调出来的话，需要多等一会儿。”

　　蕾拉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那就多等一会儿，我今天一整天都有空。”

　　老人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见过很多来翻找旧案的人，我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这么做的人能得偿所愿。你要找的罗伯特·彭迪思案是个大案子，曾经轰动了整个大陆的案子。我在罗伯特·彭迪思死刑之前见过他，他看上去是个硬茬子，一点都没有服软。即便那个案子后半段的处理流程快得让人觉得像是在掩盖什么，但是他死罪的证据是不可能被推翻的。况且已经过去五六十年的案子重查难度也非常大，我觉得你不妨在这段时间里再想想，是不是真的要看他的案卷。”

　　“罗伯特·彭迪思，我知道他确实罪无可恕。”蕾拉的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就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他，是我的父亲。”

　　老人于是闭了嘴，没再说话。

　　这间档案室已经太久没有人来过了，空气中弥漫着古旧资料被时间侵蚀之后逸散出的些微波动。这种气味像是某种无法抵抗的药剂，将人慢慢地拉回了记忆中的某处。

　　蕾拉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来父亲抚摸着自己额头时候手心里的温度了。

　　复仇的路太过于漫长，以至于来到终点之前的时候，蕾拉在害怕着那个答案。他不知道时光在沉默中过去了多久，但是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或许确实是个混蛋，但是他的罪名里不应该以杀死情妇这一条。他没有杀死我的母亲，我要洗清这一条罪名。”

　　————

　　二十五年前，南陆中萨登地区。

　　“根据之前的情报，就应该在这里。”新晋的特勤官塞特从卡车后车厢的小窗里探出了头，“我确认过了情报的可靠性。”

　　费利佩转过头，从小窗角落确认了塞特这次并没有对审讯对象动手。塞特皱了皱眉毛：“副部长……不，部长，您不相信我？”

　　这位刚升职的年轻部长来自以发育缓慢著称的毒蜂家族，虽然他的个子已经蹿得很高了，但是那张脸看上去还像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在他刚当上部长不久，不少和他并不熟悉的人总会因为这张脸而露出怀疑的神情。

　　“并不是不信任，只是因为这也是我的责任。多重保障总是不会错的。”费利佩平静地回答道。即便是在特务部内部，对重刑犯刑讯组出身的塞特颇有意见的也不在少数。费利佩提升他的时候，收到过不小的非议。

　　这次是塞特正式成为有编号的特勤官以来出的第一个任务，严格来说并不能算什么大案子，从案卷看，似乎只是一群少年混混组织发展得人数稍微有点多，出现了帮派的苗头而已。费利佩亲自出这个案子的举动，部里大多数人都将其解读成了对塞特的不放心，塞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次的目标都还是半大的孩子，他们总是担心习惯于干脏活的塞特会下手过重，引来非议。

　　“我去解决他们。”塞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不过语调清楚地显示他这时候并不高兴。费利佩安静地坐在驾驶室里，稍微压了压帽子：“小心一点。”

　　“我不会让他们受重伤的。”塞特侧过了脸。

　　“我不是那个意思。”费利佩耐心地解释了一句，“我是说，别直接跟他们的首领对上，小心一点，我觉得你一个人去或许勉强了一点。”

　　无聊的托词。塞特在心里这么想着，他摸了摸腰边挂着装载了麻醉刻印弹的枪，向着那堆破旧的建筑群走了过去。

　　二十分钟之后，他被四五个囚禁魔法压得连腰都直不起来送回到这辆卡车之前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费利佩之前的话似乎是真诚的。

　　“我很相信你，塞特特勤官，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的劝告。”费利佩不紧不慢地揉着额头，抬头看向了一股脑涌出来的人——实在很难想象，这么一小片建筑里原来住着这么多人——这个青少年帮派的领袖并不难以找，就像是之前的情报里说的，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少年人就是了。

　　这位帮派领袖确实很容易认出来，他长得漂亮得让人吃惊，就像是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书里描写的那种、皮肤白得像雪嘴唇红的像血的孩子。即使他的脸上满是狠戾的表情，他的长相也绝对无法被人忽视。

　　费利佩稍微怔了一瞬间，美貌的人在奥斯库特有很多，他倒不是真的在惊讶于这个长相，而是这种长相的人能在这种臭水沟一样的环境中混成一个帮派的老大，这就有点惊人了。

　　那个少年拎着塞特的后领，把他一路拖到了费利佩的面前，冷笑着看着他：“这废物是你派来的？”

　　塞特挣扎了一下，然而没能挣脱重力类型的束缚魔法。

　　费利佩的目光从他们身后的人群身上扫过去，都是半大的孩子，脸上写着崇拜和敬畏，也有一些拙劣地隐藏着不屑与嘲讽。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很容易读懂的，他们年轻而冲动，就像是他们这位年轻的首领一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似乎全然无视了这位领袖超出众人的美貌，这一点才显得非常不同寻常。对方对于费利佩长时间的沉默表示了不满，他冷笑了一声：“你在想什么？”

　　“在想，就和线人说的一样，你长得很好看。”费利佩坦诚地这么说道。

　　肉眼可见地，那个少年脸上被怒意充满，他丢下了手里的塞特，几步冲到了费利佩面前，招呼都没有打一个，直接动了手。

　　他果然发怒了。费利佩得到了这个结论——就像是经历过无数次而形成的条件反射一样，不假思索地发怒了。从这怒气里面，很容易就能猜出他经历过些什么才会变得如此敏感，不过费利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抬起了手，在冲过来的少年和他身后的人群之间画出了一道漆黑的屏障。

　　少年吃了一惊，却没来得及收住手里的攻击魔法，几乎只是眨眼的工夫，天旋地转，他已经被对手抡到了地上。

　　“抱歉，刚才似乎是说了对你而言很糟的话，请你原谅，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地称赞。”维持着用手肘把人压在地面上的姿势，费利佩好脾气地道歉，“假如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和平地谈一谈，而不是用武力来解决一切。”

　　少年第一反应是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不过在冷笑从鼻子里冲出来之前，他看到了费利佩从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细细密密地纹了一圈的魔法刻印——他只能认出一小半，而这一小半里面并不缺乏束缚和致命的魔法——少年艰难地咽下了刚要说出口的话，涨红了脸，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好，我们谈谈。”

　　等少年重新站好，拉好了皱巴巴的衣服，费利佩这才撤开了那道漆黑的屏障。

　　有那么一个瞬间，少年突然意识到，这个高个子的家伙这么做是为了不让自己在自己的手下面前丢脸。少年偏过头去，用力地“哼”了一声，然后伸手示意部下们撤退，自己和这个男人有话要谈。

　　那群半大的孩子没有一个人怀疑自己的首领是打架打输了，他们各自用轻蔑的眼神看了费利佩一眼，然后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费利佩安静地等着周围人都走空了，才给塞特松开了束缚咒，示意他休息一会儿，然后回过头看向少年：“我是费利佩，来自奥斯库特。你叫什么名字？”

　　“雷。”少年不情不愿地憋出了一个音节。

　　“雷……？”费利佩扬了扬眉毛看着少年，“我以为你会更加坦诚一点的。”

　　少年用力地皱紧了眉毛：“这重要么？”

　　“名字或许不重要，但是坦诚很重要。”

　　“你真麻烦。”少年的表情用力地抽动了两下，“雷拉，提前说明，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叫我雷就行。”

　　理由显而易见，比起“雷”来说，“雷拉”是个很中性的名字，甚至更多地被女性使用。费利佩无视了最后一句话：“唔，雷拉，很高兴见到你。”

　　雷拉的脸顿时更加扭曲了起来：“你真是个听不进人话的混蛋。”

　　“要是平时，我还是很乐意尊重你的喜好的。”对方这么回答道，“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雷拉·彭迪思，全名其实是这个，对么？”

　　蕾拉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