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春》步错

1、暖阳

　　四月初，正值春夏交接的时节。古语有云“人间四月芳菲尽”，纵观这京城，花儿悉数凋零，寻不到半点芳华，唯有那一排排河岸杨柳，在水中映出倒影来，微风拂来，水波不兴，翠柳摇曳，端的是婀娜多姿，令看到的人顿时心神安宁。
　　然而，在这样妩媚的风景之下，却总能听见一阵阵极不协调的痛苦□□，便引了人前去，方见河堤一侧，一座规模不大不小的医馆静立着，门上牌匾昭华二字，一眼就能看出是放下最流行的瘦金体，笔劲大气凛然，飘逸脱俗，自成一派。看到的人无不暗想是否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细细想来，斟酌对比之后发现竟无一人可与之切合。
　　莫非，此处竟藏了一位隐世高人？初次来到此地的人大概都会随之产生这样的疑问，不过事实并非如此。附近的百姓都知道，城西京郊河边的昭华医馆，馆主是一位年轻男子，据说过去曾为大户之子，其老家位于离京城不远的一座小城，他不愿从商，便告别了家人只身进京。因自小熟读医书，便在这城中开了医馆，他医术精湛，口碑又好，少时便小有名气，在这京郊，也算占了一席之地。
　　医馆内此时正是满处嘈杂，身体不适的人们或单独或由家中亲友陪同，走进医馆，按照惯例病重者优先就医，可是长长的队伍仍然排至了大街中央。所幸京郊不如城中中心地段繁华，平日里也不会有马车或者行人出入，倒也无碍。
　　昭华医馆除了馆主只有一名伙计，看他年纪不大，人却伶俐，手脚也麻利地很。招待病人，取药方，抓药，样样有条不紊。
　　“公子辛苦，喝点茶解解渴吧。”苏盟趁了一个比较松散的时间，给大堂里正在写药方的人倒了一杯清茶，又继续忙他自己的去了。
　　公子爱茶，却喜淡。就像，他的性子一般。
　　苏柘只微微点了一下头，没来得及看小伙计一眼，手中的笔也没停下。
　　“唉，这几日正是换季的时候，大家多染了风寒，这风寒病可大可小，看来公子可有得忙了。今天病人如此之多，想来公子从早上到现在都未曾进食，莫不是要饿坏……”苏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忽然听见外面似乎传来了马蹄声，心里正奇怪得紧，下意识就看向苏柘。
　　苏柘气定神闲地写完手头上的药方，那马蹄声已经越发逼近，他一个眼神示意，苏盟便走了出去。
　　苏盟走到馆外，竟看见排在末尾的几名病人狼狈倒地，□□不断，而在他们的正前方，一名身着戎装的士兵正骑高头大马，怒目而视，口中还一直喝骂不断。
　　“你们这些刁民，耽误了大将军回京，可担待得起？还不给我速速让开！”
　　大将军？苏盟向来机灵，看这情景，指不定会出什么事，连忙转身，想要去禀告苏柘。
　　谁知刚一回头，就看见那人已经出来了。
　　和前方千军万马不同，苏柘一身雪白的衣裳，在人群中耀眼出尘，他本就生的好看，这长身玉立淡定自若的模样更是非凡。人群里已经听到吸气声，偏偏那人还像无事一般，一步一步走下医馆前的台阶，和苏盟一起将那些倒地的人扶好。
　　然后在士兵面前站定，缓缓开口:“这位军爷可否通融通融，你看这么多病人我这小小的医馆实在容纳不下，倘若挡了将军的道，还望包涵。”
　　将士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将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公子放在眼里，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我管你什么病人，沐大将军凯旋归来，回京复命，岂可被你们这些人误了事？”
　　苏柘也不急，斟酌了一会儿，继续道:“那……可否请将军现身一谈？”
　　“是谁要见本将军？”
　　前方军队里传出一个如清风朗月一般的声音，苏柘心里有点意外，习武之人，也有这般好听的声音？
　　话音刚落，那将士身后的其他人便纷纷从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道，如此之多的人也未见混乱，可想而知平日里训练有多严格。
　　这位众人口中的大将军，是当朝沐老将军之子，沐邶。自幼跟随父亲南征北战，耳濡目染，又懂融会贯通，对于作战之术了如指掌，运筹帷幄，据说只要他出马，没有赢不了的战，自然是令敌人闻风丧胆。这般优秀的他，年纪轻轻就取代了父亲的位置。
　　苏柘在脑子里快速滑过关于他的信息，刹那间，对方已经下马来到他眼前，看着他，眼里含着笑。
　　沐邶虽为将军，却没有一点武夫的粗犷，整个人看起来丰神俊朗，当真是谦谦君子，芝兰玉树。如果不是那身戎装和那因塞外风雪而微微沾了些风沙气息的脸，恐怕没人能猜到他的身份竟是当朝大将军。
　　沐邶本想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居然当街拦马，扬言要见他。可是，见到苏柘的那一刻，那股气焰便去了几分。他向来嚣张惯了，别说自己父亲，就算是当今天子也要卖他三分面子，他，又何曾惧过谁？
　　然而，眼前的人，他不会惩罚。
　　苏柘见这位将军下马后却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好率先开口:“沐将军，今日之事，多有误会，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哦？”沐邶挑眉，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身为将军，今日若就此答应你，日后如何在三军面前立威？”
　　苏柘沉默一会儿，看着他:“那，将军要如何？”
　　沐邶略微沉吟，然后抬头看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慢慢走近，几乎是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要你……”他故意停下来，苏柘听见这几个字，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下意识想逃，身子不由得颤了颤。
　　而沐邶似是很满意他的反应，轻笑出声:“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的鼻息几乎就在他耳边，苏柘少有的感觉到不自在，不动声色地让开:“请讲。”
　　不想那人沉思了一会儿，却对他道:“如今我尚未想到，你就先欠着。”
　　苏柘微微皱了眉，一言不发。
　　“怎么样苏大夫，这个交易，不亏吧？”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低沉而魅惑，说完后，双手环于胸前，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等待着那人的答案。
　　“好，成交。”
　　似乎是料到他会答应，沐邶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接着收起脸上的笑，抬了一只手，对身后的军队命令:“传我命令，全军绕道，不得有误。”
　　将士们都吃了一惊，他们的将军，何时向别人妥协过，哪怕，是建立在交易的基础上。不过话又说回来，疑惑归疑惑，将军的命令，自然是乖乖执行。
　　军队绕行之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位将军在京城可是盛名远播，谁都惹不起，所幸，只是有惊无险。
　　随着时间推移，似乎谁都忘记了这个插曲。只有一个人，竟出奇地感到心里有了一丝波澜，一丝异动。
　　那人玩味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以及他温热的气息，都令他坐立难安。也许，自己是不习惯和别人这么接触，毕竟，他也算是头一个。
　　苏柘掸去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打起精神为病人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