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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伽罗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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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谷嶺,山道蜿蜒,车队盘旋而上。路旁的金黄色渐次铺展,直至漫山遍野。冠世略侧头望向车窗外,一片银杏叶恰巧飘落,粘附在玻璃上。窗外,连绵的银杏林因车速化作流动的金色丝线。
车行不久,一座气势恢宏的乌木府门赫然矗立。令人惊异的是,这半山腰处竟辟出偌大一片停车场。整片建筑群深藏于茂林之中,远望时,恍若抵达了某处名胜古刹的正门。
停车场后方,是一片仿古建筑群。格局宏大,与言家本家相似,皆是三进院落的大宅园林。此间山域皆为私人所有,眼前这片华宅,实则是翻修扩建的古老大宅。虽古韵盎然,亭台楼阁却因山势而独具一格。远眺之下,绿林掩映,云雾缭绕,恍有仙气氤氲。此刻,那扇厚重的黑色大门敞开着,高高的门槛昭示着此地的不凡——巫家主宅。
四周绿化考究,路径洁净精致,一草一木皆显匠心,地砖亦是上乘。每隔百米,监控探头冷眼俯视,无声地彰显着巫家家主的权势。
巫家传承比言家更为久远。言家一千五百年,巫家则逾一千八百年,世代隐于历代皇权幕后,深不可测。
冠世推门下车,习惯性地抬首望天。道旁的玉兰尚未完全绽放。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中山装包裹着他修长精瘦的身形,名贵面料下,领口处暗藏的云纹刺绣若隐若现,线条匀称,惹人注目。他对中山装情有独钟,几乎日日不离身。梳理齐整的发下,是一双沉静狭长的凤眸,眸光深邃如潭,平静地投向不远处那座以假山盆景设计、雾气缭绕的巨大水池。
言家众人陆续下车。正门外已停满各式豪车,接待者见言家车队,立刻热情迎上。巫家总管快步趋前,向言御堂深深鞠躬致意。
“言伯伯。”一道清甜的女声传来。
御堂含笑,对鞠躬问候的女孩点了点头。他身后的言家少主们见状,皆带着促狭的笑意望向冠世,心中感慨这姑娘的痴情与执着。
长乐儿身着一袭珠绿粉长裙洋装,微卷长发披肩,头顶硕大的蝴蝶结更衬得那张纯美小脸楚楚动人。
“冠世哥哥。”她仰起脸,清甜的笑容带着一丝紧张的红晕,轻声唤着,随即小心翼翼地勾住他的左臂。冠世未置一词,任由她依偎着向内庭走去。凡有她在的场合,这般紧贴已成常态。无论他去往何处,她总似懵懂地粘着不放。曾有一次,他目标明确,她却仍糊涂地挽着不放,冠世眼中掠过一丝不耐,只得开口言明要去洗手间,小丫头才红着脸松开手。本以为她会自行离开,谁知他刚步出洗手间,那温软的手臂又立刻缠了上来。对此,冠世只默然纵容,别无他话。
乐儿红着脸,既紧张又欢喜地挽着他,随其他言家少主跟在言御堂身后步入内庭。她一早便在正门守候,这般积极自有缘由——两年前巫家大族祭,她因病缺席,事后得知心上人竟被巫家及其他世家的千金小姐们“围追堵截”,暗地里制造“邂逅”,险些闹出风波。自那以后,但凡有他在的场合,她必要如此宣示“主权”,杜绝旁人接近冠世的机会。
“啧,还得是咱家的‘团宠太子爷’。你瞧,家主都没这‘女伴挽臂同行’的待遇。”身旁身后传来其他少主的低声调笑。乐儿脸颊更烫,心中忐忑,偷觑身侧的心上人。他向来不喜招摇,此刻队伍中皆是男性,唯他身边有女伴相随,格外醒目。他会否不悦?
她悄然抬眼,凝视那张足以令人窒息的俊逸侧颜。他神色如常,毫无波澜。浓密长睫掩映下的暗紫瞳孔深邃依旧,淡漠无波。那双眼眸极为独特,黑亮中蕴藏着幽深的墨紫,神秘莫测,常引人疑其混血血统,然其弟墨玉却无此特质。
穿过内庭中央那座以假山造景、锦鲤悠游的豪华水池,后方是一座雕梁画栋的仿古大堂。此刻堂内已是冠盖云集,名门望族济济一堂。
不远处楼阁上,不少青年男女凭栏观望,尤以妙龄少女居多,目光毫不避讳地聚焦于此。言家众人心知肚明,这些目光的焦点,正是自家的“太子爷”冠世。凡他所至之处,必有少女翘首以盼,众人早已习以为常。
此刻的乐儿,心中交织着紧张与一种占据“C位”的满足。四周投来的那些或羡或妒的隐秘目光,让她唇角悄然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大堂内,几位德高望重的家主已落座攀谈。他们保养得宜,外貌难辨真实年龄。片刻,大堂侧方步出一人。来者身形修长,身着素白中式唐袍,灰白须发虬髯,齐肩发丝略显凌乱。一双霸气的将军眉下,鹰目炯炯有神——正是巫家家主巫聖堂。见诸家主在座,他原本严肃的面容瞬间绽开和煦笑容。侍立四周的各家少主,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被大堂正中央吸引:那面乌墨底色、绣着璀璨夺目山河图的巨大屏风之后,青墨色烟罗纱帘低垂,隐约可见一道人影端坐其中。
众人心中暗忖:莫非是巫家那位老祖宗?内圈皆知,巫家女子多长寿,曾有老祖历经三朝,享寿一百三十六载。而今屏风后这位,据传已有一百零八岁高龄。
巫家的家主之位,并非必然由男性继承,择贤标准,首重生辰八字与一项秘传特质。
“乐儿,要不要先去鹿宴台?”泰勒轻声相邀。家主们叙旧议事,并未强求年轻少主陪坐。若觉无趣,可先行离席,前往后面的宴席场地。乐儿抬首,目光流连于心上人那线条完美的下颌与微抿的唇。
“冠世哥哥,你去吗?”她声音细若蚊蚋。
冠世未作犹豫,轻轻摇头。大堂内皆是男性长辈,他更愿留在此处。
“呵呵,放心,”泰勒了然轻笑,“你的冠世哥哥在这儿安全得很。外头可有一群美少女‘虎视眈眈’呢!走,带你去尝尝新到的点心。”他半开玩笑地拉她。乐儿虽不舍离开冠世身侧,却也不好拂了泰勒好意。回头望去,见他依旧站得笔直,目光放空,对她的离去似无所觉,心中不免泛起一丝酸涩,却也已习惯了他的淡漠。
冠世看似神游物外,实则天赋异禀。他那敏锐的空间感已察觉到大堂内有视线落于己身,并无恶意。同时,他耳中捕捉着常人难辨的细微声响——沉稳的呼吸,瓷玉杯盖轻碰的脆响,丝绸衣料摩挲的沙沙声……这对他而言如同本能,即使百里之外的动静亦能清晰可闻。故而他未加理会,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鹿宴台喧嚣热闹。最高处的雅间是为各家主特设,年轻一辈则齐聚下方开阔的花园,享用自助宴席。这场面,亦是世家子女互通情谊、暗藏联姻契机的舞台,情愫暗生或结交新朋,皆在此间。
乐儿端了一碟时令鲜果,四处寻找祖父——只因她的心上人正与祖父在一处。
原来席间,祖父邀了冠世去水莲台对弈。说来也奇,在这巫家大族祭的宴席上,冠世是唯一一位获邀与各家长辈同坐主桌的少主。此等殊荣,令其他族中少主暗自嫉羡,更引得众千金目光灼灼。乐儿也因此难得在席间寻不到机会缠他。
临泉倚瀑的露天水莲台上,长老盘坐于茶金色软垫之上,凝神于棋局。他的对手正是冠世。
冠世背脊挺直如松,是习武之人的风骨,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世家公子的优雅与利落。长老愈看这孩子,心中愈是满意。
乐儿乖巧地静坐一旁,为这两位于她而言至关重要的人沏茶。冠世一身玄黑中山装,衬得腰身劲瘦,线条流畅。袖口四排钮扣整齐铮亮,腕间一块设计奇绝的名奢钻表,沉甸甸地泛着冷光——其价堪比一座宅邸。他拈着白棋的手指修长有力,肌肤冷白细腻,不见丝毫毛孔,宛如精雕细琢的玉器,透着股冰凉的洁净感。这样的手握起来,会是温热的吗?
离得如此近,乐儿只敢偷偷描摹那双手。若是平日稍远些,她的目光便会流连于他的脸庞——浓密的长睫、挺直的鼻梁、薄而优美的唇,无一不是造物精雕。他那罕见的冷白肤色,甚至胜于她。每每想到他是自己的婚约者,巨大的满足与骄傲便充盈心间,同辈千金们的艳羡目光更让她如饮甘饴。身为豪门受宠的天之骄女,爷爷将世间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又得此人人倾慕的未婚夫,她只觉此生圆满。
“乐儿,茶溢了。”长老温和提醒。
她方才盯着他的手出了神,竟忘了手中茶壶。被点破,顿时羞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擦拭。
“好了,让下人们收拾吧。去取些花糕来。”长老笑着支开她。这宝贝孙女在冠世身边,总不免心猿意马,出些小岔子。
“可爷爷您不是不爱甜食吗?”乐儿嘟囔,实则是舍不得离开。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他来,她一刻也不想错过。
“冠世,丫头不愿去,你看这……”长老无奈看向冠世。
“是冠世哥哥要吃?”乐儿惊诧地看向那俊美无俦却无甚表情的脸庞。她竟从未知晓他的口味喜好。冠世微顿,点了点头。
“好…我马上去!”乐儿瞬间雀跃,顾不得淑女仪态,起身如一阵风般跑开了。
看着孙女身影消失,长老才转回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冠世。冠世沉静的眼眸也回望着他。
“乐儿是个好孩子,她是我张家唯一的血脉了。性子讨喜,你总会喜欢她的。”长老缓缓道。
冠世默然。于他而言,情爱懵懂,娶谁并无分别。
“…………” 沉默。
“乐儿她…很爱你。”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他不知眼前这心思难测的青年最终能否真心接纳孙女,但心底总存着一份希冀。
“…………”
“冠世,你可知北斗象征何意?”
“…………”
“帝王…孤星。”冠世眼睫微垂,浓密的阴影覆下。
北斗…孤星……天煞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