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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薛家庄(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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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槐静静听着薛治的话,虽然他极力维持着神色,但陶槐可以感受到他心里的痛苦和煎熬,以至于他无意识地捏着手中的茶杯,几乎要把它捏碎。
“之后,我辗转去了很多地方找他。我记得他家在江浙地带,便到了那里,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但当地人却从没听说过‘韩非渊’这个名字。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可能用了化名。你瞧,他总是聪明的很,一个名字就骗了我两年。再后来,我路过舟山普陀时,听说有一个年轻男子,四处找寻求仙之道。冥冥中,我感觉这人可能和他有关系,便一路追踪。那人行踪也很是诡异,我一直跟不上他,直到历川十四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扬州地动。”陶槐低声道。
薛治有些惊奇地看向他,问道:“嗯?当时你也在?历川十四年那场灾异,扬州铜陵一带,水出地动,山川崩斜,毁坏房屋庐舍数万计。当时,我正追查此人到扬州,因为灾民围城,失去了他的踪迹。我在扬州城外,等了半个月,突然一天清晨,有一个人领着三个孩子,将一封信交到我手里。”
“原来,非渊早就离开了扬州城。他在信里向我道歉,坦言道,之后将无法和我同行,愿我平安珍重。又把那三个孩子托付给我,说他们曾救过自己的性命,但前路凶险,自己无法照料他们,若我还念些往日情分,便把他们抚养成人,百年之后,一定会衔环相报。”薛治无奈地摇摇头,道:“他这个人,骗了我,还让我给他收拾烂摊子,真是……”
“那三个孩子,就是韩估、韩振、和薛小财。”陶槐没想到,韩家和薛家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但是,今日看韩估的态度,似乎对薛庄主很是反感。”
“这孩子,依旧那么倔啊……”薛治无奈地摇摇头,道:“小估对我有些成见,陈年往事,多说无益。”
陶槐颔首,看向桌上的画像,画中人眼眸带笑,神采飞扬,时隔多年,也依旧不变那份明亮模样。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桌上便寂静下来。薛小财看看他爹,又看看陶槐,在桌下偷偷拉了拉卓念袖角,挤眉弄眼道:“哎,你,饿了吗?”
卓念被问得一愣,点点头。中午饭被薛治砸了稀巴烂,谁都没吃成,他和薛小财又都是年轻气盛,正是一顿不吃饿得慌的年龄,此时一想,还真是腹中擂鼓。
“走,咱们去吃饭,让他们聊。”薛小财又拽了拽他衣袖,硬拉着他走出大厅。卓念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去,却被薛小财掰回脑袋。别看他个子不高,还不到卓念鼻子,却颇有主意,边走边道:“两个大人谈事,咱们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让他们烦心。走吧,我带你去吃好的。听了半天话,听得饿死了!”
卓念不太懂“听别人讲话”和“肚子很饿”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但薛小财似乎就是这种不着调的性格,便由着他拽着自己走到后院,坐在一个小石桌前。
薛小财拍拍手,对着侍女说道:“来一大盘卤牛肉,再来一只烤鸡,做个过油肉,随便配点菜,再上一大坛子老窖酒。哎!我爹天天就知道吃些华而不实的小盘菜,搞得我每次在家都吃不尽兴,这下好了,咱俩可以好好喝一杯!”
卓念看着他那二世祖的模样,默默答了句,“我不喝酒。”
“啥!”薛小财一惊一乍地,叫道:“怎么!陶大哥不让你喝酒?”
卓念点点头,道:“他说我还小,还要长个子,不能乱喝。”
薛小财被这句话一语击中,看看卓念那小松树般的挺拔个子,再看看自己,无语道:“行,行,你不喝,我喝!长个子?说得谁不长似的……”
卓念无语,将侍女呈上来的酒给两人倒上,说道:“好吧,陪你喝,就三杯!”
薛小财顿时开心了,咧着嘴叫道:“哈!我就知道!小念念你最好了!”
卓念拦住他想要扑上来的动作,将火柴棍般的薛小财按回去,道:“你,你快坐下!”
薛小财嘻嘻哈哈回到椅子上,不一会儿,菜上齐了,两人吃酒喝肉,大快朵颐,一时间不亦乐乎。
那边薛治和陶槐还在谈话,陶槐反复琢磨了下薛治提供的信息,道:“韩非渊如果和我家有什么牵连,那他很可能去过我和我母亲待过的村子——落钗村。这个地方,你去过没有?”
“没有。”薛治迅速答道,“所有我去过的地方我都有过标记,但我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个村子,它具体在哪儿?”
陶槐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搬到那个村子时,他才几岁,之后又逃出那里,并未有什么印象,只有一些零星记忆在他脑海里,提醒着那些尘封往事的存在。
“我只记得那个村子边上有一条河,麦田的形状很特殊,是长条状的,依山而建,就像一个钗子。传说,当年王母娘娘掉下一个钗子在这里,所以这个村子叫做落钗村。”
说实话,这样旁枝末节的消息太琐碎了,哪个村子没有河,哪个地方没有一些灵异传说,但薛治却很是郑重,一脸认真地听完他的话,答道:“好,我立马让人去查。还有其他的吗?比如说,历川十二年,你家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他为什么那么急着回去?”
历川十二年,陶槐摇摇头,那年他才七岁,一切都平凡得很。
薛治有点泄气,但强打起精神,笑道:“没关系,总归是有线索的。”
薛治态度比陶槐想得还要认真,陶槐不免想到,如果韩非渊早就死了,那不如让薛治一辈子都找不到他。
两人又讨论了些细节,直到日头慢慢向西边垂去,才敲定了具体事宜。陶槐站起身,对薛治道:“薛庄主,我会在楼铃城多停留几日,如果有什么消息,可以随时找我。”
薛治点点头,道:“麻烦陶公子了,其实,这事情算的上我自己的私事了……”
陶槐摇摇手,韩非渊和自己长得那么像,十有八九是陶家的人,这样想来,找到这个十六年都不见影子的人,也可以说是陶槐的责任。
旁边家仆已经把卓念和薛小财唤来,陶槐对薛治拱手道:“那陶某便先走了。”
“等等……”薛治突然叫住他,道:“听人说,陶公子来此处是有什么解不开的难题?如果不介意,我薛治可以出手帮你。”
陶槐灵光一闪,想起出门前韩估的话。薛治家大业大,又涉及各类势力,的确值得一试。
“的确,我来这里,是想找到这个香味的来源。”陶槐从怀里拿出帛巾,递到薛治手里。
薛治拿起闻了闻,微微皱起眉头,道:“小财,去把云师傅请过来。”
薛小财脆生生答应了声,扭头到后院找人去了。薛治对两人解释道:“品香这事还是要找行家来,我庄上有一位云鹤西老师傅,品相本事着实了得。”
不一会儿,薛小财恭恭敬敬领着一个人走进来,那人年纪很大,须发皆白,拄着一根比薛小财还高的拐杖,步伐却是稳健得很。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隐约有一股飘然欲仙的模样。
薛治弯腰,恭敬地问候道:“云师傅。”
云鹤西对着他点点头,又看了看陶槐两人,开口道:“薛庄主,何事?”
他虽年事已高,声音却稳重而威严,带着世事沧桑之感,陶槐忍不住又看了他几眼,心中暗暗疑惑:如此一个仙风道骨般的人物,为什么会在这里做薛治的幕僚。
薛治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道:“请师傅鉴定一二。”
云鹤西接过那物,放在鼻子轻轻一嗅,不禁疑惑发声,道:“何人之物?”
陶槐接道:“晚辈的东西。”
云鹤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伸手拍在他那一人高的拐杖上。“嘎哒”一声,拐杖中间裂了个小缝,云鹤西抬手一拨,露出一个半巴掌大的暗箱。
云鹤西从里面取出一小块木头,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细尘,递给陶槐,道:“后生,你闻闻看……”
陶槐接过那物,方方正正一块原木,入手却很沉,好似托着块金银。他放在鼻下一闻,一股淡淡的草木香飘近,正和那帛巾上的味道一样,甚至比它还要浓郁几分。
“这……”陶槐惊诧道。
“这是扶桑木。”云鹤西答道,将手中的帛巾递回,道:“桑,神木,日所出也。很多年前,我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种满了小的扶桑树,云雾飘渺,恍若仙境。我那时还年轻,没什么阅历,呆呆地在山下看了半天,只敢伸手捡起一条枯树枝带回来。后来,为了更好地保存它,我把树枝斫成木块,藏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完整的,也就剩下这一个了。”
“云师傅,您能告诉我这个地方吗?”陶槐急切问道,“这对我非常重要。”
云鹤西闻言,沉沉地看了他眼,道:“仙境虽好,毕竟不是人间,很多人都为了找寻仙境而蹉跎到老,你确定要去?”
陶槐点点头,道:“虽九死其尤未悔。”
卓念愣了下,扭头看向陶槐,目光里竟有些不忍。
“好吧,既然你带了这帛巾来,说明你和它有些缘分。只是年岁已远,老朽我记得也不是太清楚,等我回去想想,再来告诉你。”云鹤西说罢,朝薛治点了点头,转身便走。薛小财忙跟在后面,恭敬地送他回了后院。
陶槐看着云鹤西的背影,怅然若失。薛治看他神色寡寡,安慰道:“云师傅既然答应了,便肯定会帮你,一有消息,我就会派人通知你。”
陶槐点点头,答道:“只是没想到,薛家庄里还有如此人物。”
“他不是我养的那些普通门生。”薛治笑道,领着陶槐向门口走去,道:“云师傅肯在我这里落脚,可是我的福分,若不是有你这事,过两日他也要云游去了。天大地大,他这一走,可就难寻了。”
陶槐若有所思地听着薛治的话,和卓念一起,告别薛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