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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经年 ...

  •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指骨匀称,白皙修长,温暖柔软像一朵天边的云。
      女人的手,就是这样的。
      此时,这双手被另一双手小心握着。指甲油的笔刷在莹润的指甲上划出旖旎的弧度,朱红色的指甲油缓缓覆上,楚南的动作就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现在他的眼里只剩下了这双手,一双,女人的手。或者说,女孩?
      被握着手的女孩叫做黎安,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楚南的侧脸,忽然带着一分羞涩三分雀跃和六分的勇气冒出一句:“楚南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然而楚南却似乎并没听见,他的注意力全在她的手上。
      黎安似乎也习惯了楚南的冷漠,自顾自说开了来:“你看,我话多,你话少,凑在一起正好。况且,你不是还说我的手漂亮吗?要是在一起了,我的手就只给你牵。”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继续了:“你之前说过的喜欢的人,她在哪儿呢?你是要一直等下去……”
      “好了。”女孩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南打断了。
      黎安只能讪讪地住了嘴,不过片刻她又雀跃起来:“楚南楚南,明天,我还来找你呀。”
      “我的指甲油不会质量差到明天就会褪下来。”楚南的眉眼仍旧冷淡,可黎安不知为何,总能从他这样的表情里看到一丝令人心惊的凉薄的惊艳来。
      世上本没有天生对一切都冷淡的人,他对身边的一切都这么漠不关心,必定,是有在乎得不得了的东西。而在那事物的面前,其他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看着小姑娘的身影越走越远,楚南便关了店门回到里间。朱红色的指甲油被胡乱扔到一边,殷红的甲油从松了的盖子底下缓缓渗出,像血。
      黎安是个好姑娘。正因为是个好姑娘,才不能和自己这样的人在一起。

      经年经年,这家店取的是一别经年的意思。
      一别,经年。
      几年后,总有再次遇见的机会。

      自己离开那个地方,真的是很久了。
      要是那个家伙知道自己最后三竟然开了一家美甲店,肯定又要笑话自己了吧?想必没有人会想到自己这双曾经握过笔也拿过手术刀的手,最终却会去给人涂指甲油。楚南的嘴角弯起,讽刺的弧度。
      闭上眼,回忆如空气般瞬间将他包围,红色的,像血。

      黎安站在这家叫做“经年”的美甲店门口,忽然有些不明白楚南之前说了什么。
      “在一起”的话题后不久,楚南就送她到了门口,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她听到他低哑的声音:“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他让自己不要再来了。

      黎安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楚南的。
      最初只是几个破碎的画面,他安静站立在梧桐树边上低着头的样子,他专心低头涂指甲油时从他面前穿过的温暖的阳光,他眉眼冷淡话语犀利的样子……这些片段混合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模糊起来,她只记得一种模糊的色调,温暖的夕阳的颜色里,透露出惨淡冰冷的夜的寒凉。
      她或许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黎安诧异于自己听到这句等同于拒绝的话之后,居然可以这么平静。
      没错,就是平静。
      她像是一个久久等待着将要被判刑的犯人,当判决书终于下来,有不甘不舍难过,还有解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喜欢了便是喜欢了。
      而他对于自己……不喜欢,也便是不喜欢了。

      初春的雨最凉,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走到附近的公交站。
      这样的天气没有多少人愿意出门,站台上只有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领口略微露出制服的领子。黎安不清楚这是什么机关的制服,警 察?特警?军人?
      最让黎安侧目的是男人抬起手的瞬间,从袖口露出的一截伤疤。
      男人的手很好看,戴着一双露指的皮手套,手掌很大,手指有力修长,略显粗犷却不会难看。黎安不自觉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次抬眼,就看到了他右手手腕上隐隐露出的一道竖着的伤疤。

      黎安仅仅是一愣神,那个男人就放下了手,那道伤疤也就隐匿不见了。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刺而来,像是黑暗中劈开夜空的一道闪电。这种感觉只出现了一瞬间,他似乎是觉得黎安并没有危险性,对她露出了一个略显谨慎的微笑之后,就移开了目光。
      黎安注意到,他目光的终点,就是“经年”。

      黎安有些不安,她从这个男人的表情里读出了很多相当复杂的东西,可又说不清楚那具体究竟是什么。
      她的注视到底有些明显,男人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
      黎安要等的公交车已经来了,但是谁都没有理会。
      公交车停下,一个急着赶车的路人匆忙跑着上车,他的脚步溅起水潭里的污水,落到男人干净利落的裤腿上。他皱皱眉,没有说话。
      黎安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他有种危险的亲切感。

      回忆里第一次接吻是在黄昏。
      楚南总觉得这个时间有些不祥的意味,那人却嘲笑他:“明明是个读书人,却比谁都迷信。”
      “你不懂。”他想自己那时候的笑容带着讽刺和挑衅,于是又一个吻扑面而来。

      他喜欢面对面的拥抱和亲吻,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拥有着什么。
      楚南伸出双手拥抱,虚空中并没有他想象的温暖坚实的身躯,他的手在半空中一顿,久久不曾动弹。

      窗外传来夜间新闻的声音,女主持人严肃的声音讲述着海城近来发生的失踪案。他突然惊醒,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明亮的灯光亮起的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的手通红,染着血似的。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回忆的美好只存在于回忆中,现实给他留下的就只有黑暗。
      快了,他对自己说。
      一切都将结束了,他想要的,他不想要的,他渴慕的,他厌恶的。

      小店里陈旧的收音机因为雷雨的关系沙沙作响了一会儿才出现人声,黎安听了一会儿,主持人是在讲最近的年轻女子连环失踪案。
      她犹豫着看了看对面的黑色风衣男人,隔着馄饨升起的浓浓雾气,他的面目有些模糊,倒显得温和了许多。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看出了她的犹疑,男人这么回答。
      黎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答应了他来到这家路边的馄饨摊吃馄饨。
      这个人给她一种违和的熟悉感。况且,他是真的不像坏人,反倒像四五十年代那种宣传画报里的人,相当端正,又有一种那个时代的人没有的锐利感。他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你的时候,这种刀剑出鞘的锋利感几乎要让人不敢直视。
      黎安又想起了他手腕上的那道伤疤。

      她搅了搅碗里的馄饨,到底没有下口。
      “坏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坏人,就像骗子从来不会说自己是骗子。”
      他看着她:“可是你还是来了,女孩。”

      黎安懊恼地放下勺子:“说吧,你是谁,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我叫谢北微。找你,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家叫‘经年’的店,招牌是谁写的?”又是那种黎安看不懂的表情,她下意识看向了自称谢北微的男人的右手,那里,有一道伤疤。
      “抱歉,你说什么?”

      男人笑了笑:“你似乎很在意这个?” 他笑的时候带点奇异的痞气。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可是这句话对于陌生人来说,仍旧是很失礼的。这是他的疤,不能由一个陌生人揭开。
      他似乎不在意,轻轻抬起手腕,让伤疤暴露在雾蒙蒙的灯光下。
      “这个么,这个是很久以前的回忆——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讲呢?”

      回忆的终点,是疼痛。
      这也是最后一次亲吻和拥抱的滋味。
      他们的事被发现了。
      之后——
      痛入骨髓。

      那时的一切都变成了片段,身体在极度的疼痛过后失去知觉,他变成一个仅仅负责记录的镜头,没有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已经被漩涡吞噬。
      第一次亲吻是在黄昏。
      那人紧皱着眉说不吉利,被自己笑骂迷信。之后是一连串令人头晕目眩的亲吻。
      他想那时候自己是醉了。

      所有被记录下来的镜头都笼罩在夕阳下,血红色。
      他最后的想法竟然是:黄昏真的不吉利。

      “这不是能和陌生人说的事情。”黎安诧异于他的全盘托出。
      “我想,你会想知道的。”
      原来回忆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只是手腕,仍旧隐隐发疼。
      他的右手手腕是在那个黄昏废掉的。

      开始的那个黄昏他就知道,再接近一些,自己终将付出代价。
      可是为什么不呢?
      任何事都有代价。
      去做的代价。
      不去做的代价。
      那样一个人,他从少年时代开始,便再也无法割舍。所以,为什么不再接近一些?接近到对方甚至都开始变得模糊。
      这样,他们的模糊的影子就能重叠起来吧?

      谢北微颤抖着右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黎安。
      纸张已经有些年头,微微泛黄,有些地方的字因为被经常摩挲而有些模糊了。

      “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牵挛乖隔,各欲白首。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实为之,谓之奈何。”轻柔优美的女声回荡在馄饨摊的烟雾里,“这是——《与元微之书》?”
      “这是他的笔记。”还记得第一次读到这一篇的时候,那个傻瓜难过得不行,一个人默默对着黄昏发怔。
      黄昏,又是黄昏。

      这是楚南的笔记,她想她已经明白了谢北微的意思。
      黎安拿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她竭力忍下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小小吸了下鼻子:“还真是难看。”
      他的字自然不会难看,难看的是自己现在的姿态。

      把纸条还给谢北微的时候,她终于平静下来。
      “你为什么让他等这么久?”终于问出口。

      “确切来说,离开的人是他。”谢北微的表情此刻在黎安看来冷漠极了。
      “那也一定是你不好。”黎安小小抽泣一声。
      “是是,是我不好。”谢北微讨饶,露出一种哄人的宽容微笑来。

      这个笑容却没有安抚黎安,因为这个笑容出现得太不合时宜,因为眼前的谢北微表现得太平淡。她回想起楚南提起那个人时的表情,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大概,像是在极深的海底仰望星空。不是这么一句像是和人调笑的讨饶能够轻轻盖过的。

      “你现在做些什么?”黎安压下心中的不安。
      谢北微指了指自己的制服:“给政府卖命,抓坏人的。”他又露出了那种轻佻的笑容,对自己口中的坏人嗤之以鼻。
      他的笑容让黎安很不适。

      沉默。
      还是沉默。
      除了楚南,他们似乎也没别的可聊。
      静静地散了。

      之后的回忆一片空白。

      先是淹没一切的黑暗。

      再是一片刺目的白光。

      “黎小姐,对于在连环杀手手下幸存,您有什么感想?”
      “听说您曾经和杀手有亲密交往,这是真的吗?”
      “犯人在囚禁你之后有实施过虐待吗?”
      “对于凶手已经被就地击毙……”

      一切重归寂静。
      不远处,谢北微那令人不舒服的笑容仍旧凝固在脸上。
      他也死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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