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之倾城永寂》月下中天

1、章一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马车又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辉一过分阴柔的面容有了一丝丝不悦的波动，然而，他也仅仅只是皱了一下眉头而已，仿佛是害怕被什么人发现一般，他又很快回复了平常的样子。望望另一边的银发少女依旧在看风景，他不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谁知，如潮水般的疼痛透过心脏正传达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反射般的捂住胸口，带动了手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细碎而僵硬。辉一脸色顿时煞白，然而，来不及了。
　　与他同车的少女仿佛被惊醒了一般。蓦地站了起来，准确而不容拒绝的点中了他的周身大穴，月白色的罗袖中利落的落下了一个珐琅的小瓶子，银发少女从中取出五粒金丹，塞进了辉一的口中。少女轻轻地打了个响指，马车中就铺好了一条柔软的被子，她将辉一轻轻地放在上面。又变出了一条鲛绡被，轻柔的盖在他的身上。看他依旧紧皱眉头，银发少女不悦的绷紧脸，马车中只有铁链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宛若一个声声不息的恶毒诅咒，怪诞却无法阻止。
　　银发少女终究是忍不住了，她竖起食指，凝神几秒，向着辉一身上的铁链破空劈去——！
　　“飞烟，你给我住手。”动听但沙哑的声音声音突然间冒了出来，惊得少女收手，敛了生息垂目坐在旁边。辉一的身体常年阴虚，因而声音显得柔软而细腻，还稍稍有喘息的迹象。而这句话的力量那么大，让那个女子瞬间就收了手。
　　“你快死了。”飞烟淡淡道，转过身去号他的脉象。
　　“嗯，我知道。所以你就快自由了吧？飞烟？”波澜不惊的话语伴随着温柔而隐忍的微笑，“所以，飞烟，你就不要再管我了。”
　　“我们木村家族，将你束缚的太久了……”后面的一句话，宛如叹息般轻盈的飘逸出来，“你就别再管我了……我的事情……你也知道，生死有命……”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飞烟冷漠的从衣袖中取出一排银针，利落的为他施针。
　　“公子辉一，你告诉我。”
　　辉一不禁浑身一颤，如临深渊——就连刚刚病发时的苦痛也不足与此时的惧怕所相提并论。
　　他有多么厌恶听到这个称呼，飞烟是晓得的，因此辉一知道她也是真的生气了。不然，飞烟是不会这么叫他的。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飞烟忍不住感慨其自己的心软真是日复一日的剧烈。然，她也是只能不易查觉的叹口气。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放心回到天上去呢？再说，身上流淌着夕颜姬血统的孩子并不止你一个，如果你死了，我就不得不去守护另一位了。”她替他排好被子。
　　“哦。对了。”显然是忘记了自己胸口的疼痛，辉一喃喃道，“我忘了……你不喜欢辉二。但是——这种事情你比我清楚，他是个代表‘生’的王，是个能够拯救万民于水火的王……更重要的是，他是夕颜姬的儿子，我的兄弟。”
　　“看看外边吧，飞烟，我们脚下的这片大地正在期待着重生啊……你是神，是掌握命运和智慧的女神……你难道不记得了吗……？五年前的……七国之战……你真的，不记得了吗？生灵涂炭，血染江河……白骨如山……而那个，挑起七国之战的国王，就是我的父王，序亭国君。从此，我，木村辉一，以自己为序亭国皇子的身份而感到耻辱，和羞愧。”
　　暧昧而迷茫阳光打在辉一年轻苍白的脸上，竟令人不敢直视。飞烟亦如此。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不记得当年七国之战的惨烈。她听到土地的恸哭，听得到天空的叹息，还有，这片土地上她的子民的疯狂的哭喊……她听的心都撕裂了，痛不欲生。
　　可是，她无力去阻止。
　　她的使命，只有观望，远远地观望。不允许插手这个浮游大陆上的一件小事。因为，她是命运的女神。不可以移动命运的轨迹，不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令人起死回生。而这片大陆的这次疯狂的杀戮，亦是命中注定，她不可以阻止。
　　她正朦朦胧胧的发着愣，又听见了辉一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的几乎听不清楚：“但是辉二不一样，他是重生的皇帝啊……飞烟，你曾经奉我母亲之命为我们兄弟两个人占卜过未来，你，应该不会忘记当时的卦辞吧……”
　　“二子相克，一子具荣则一子具损，环环相克，生生不息。一子必为明君，然一子必为其光下而折损，愈加阴暗，忍病到另一子直至盛世，乃薨逝。虽造福八荒六合，然，二子必不可光耀百世，其……必……”那是她所占出的，最可怕的一次占星。
　　“其必什么？飞烟，你瞒了我整整6年。”辉一柔和的微笑，联带着俊秀而苍白的脸都有了光彩。
　　“其必……”辉一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飞烟闭目，冷静的说完扶占，“其必交好，一子薨后一子必哀痛欲绝，自此，序亭国皇族血裔断绝，长公主之子即位。”
　　“交好么……”辉一脸色煞白如雪，“飞烟……咳……咳，咳……”
　　“是……”飞烟闭眼，神情哀痛欲绝。就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快不久于人世，而是想着怎么为别人青史留名。这个男人啊……心中是这样的柔肠百转，不论是谁永远之念着别人的好。在这个浮游大陆上，唯他，纯洁的如一朵清丽的茶蘼花。
　　“飞烟，我……咳，咳咳咳……咳咳……”
　　“别说了！！！！才刚刚吃下药的！！！”飞烟忙忙的用手将神力传入他的身体里，直至他的心绪逐渐平和下来。渐渐睡去。
　　『是……』
　　『我是知道的』
　　此刻，命运女神楚飞烟，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绝望而痛苦。
　　『一切开始于……结束后啊……七国之乱已经结束，而你们的一生才要刚刚开始……』
　　『这是整个浮游大陆的命运……亦是你和辉二的……命运……』
　　『夕颜姬……飞烟……对不起你……』
　　飞烟呜咽的声音细碎的梦幻如气泡，又像泪光，在阳光下，有着浮转的光。辉一朦朦胧胧间，听见她低声的念叨：
　　“一切开始于结束后啊……辉一，难道你要步你母后夕颜姬的后尘吗……？”

　　序亭国的君王——康华帝•公子辉二是整个浮游大陆上最年轻，同时也是最伟大的帝王。他结束了在浮游大陆上长达167年的七国之乱，同时是五年前“七国之战”的终结与获胜者。他拯救了无数百姓于水火之中，又在统一大陆后登基，宣布整个序亭国的统一。他废除诸侯制与立王制，出台第一个浮游大陆的法案：《序亭法典》。提倡工农士商一起发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几近分崩离析的浮游大陆彻底地新生，在浮游大陆——这片剑与花，火与血所交融的大陆上播种下希望的种子。并亲自等待它开花。并且，消除所有企图或可能破坏它的人。
　　《序亭•康华帝史》有记：康华三年，帝于国都•秦夕长乐宫望浮游慨然，目于西南停，西南者，非序亭，是夜庭也。帝慨叹良久。兵部尚书神原拓也服侍与左右，问其故。帝曰：“公子辉一尚在，夜庭亦如此。废后夕颜虽薨，其墓未在先帝之墓也。由此，浮游非太平也。序亭非千秋万岁也。”尚书会意，次年二月，继册封婉容皇太后之后，尚书奏本，奏公子辉一不孝，废后夕颜丧葬亦不合体统。帝准奏。同年五月，帝不顾太后阻挠，迎废后夕颜迁墓，与先帝同葬，帝见废后之棺，跪地恸哭良久。同年九月，夜庭遣公子辉一归国，帝谒见其于国都秦夕。百姓厌恶其不孝也。皆以乱石击之。
　　——短短的几行字而已，飞烟却在脑海中看了不下若干遍。每一次，都是脸色苍白，浑身颤抖。那是辉一接下来的命运吗？星之轨迹啊，请你们，不要这样走下去啊……！
　　她始终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夕颜的情景，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拿着一个水灵灵的大桃子，笑眯眯地走向她，奶声奶气的问：“你是仙女吗？姐姐？”飞就那样烟蓦地呆了。
　　而当她再次见到她时，她更美了，也更加悲伤了。她狼狈不堪，眼神空洞而迷茫，而她的孩子，却也向她跑来，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悲哀而忧愁的望向她：“你是仙女吗？姐姐？”
　　——木村家的人世世代代总是让她感动。
　　“飞烟，好好保住……我的孩子啊……辉一是……辉二也……”
　　夕颜姬就这样一缕香魂无处寻了。此时，夜庭刚刚得知，序亭国国君，景歆帝，驾崩。
　　那是辉一与飞烟的记忆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
　　而夜庭国君，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望着自己的外孙，拿着那份序亭国要辉一回去的圣旨，禁不住老泪纵横——他确实是老了，当初青年时他恨的下心将夕颜送给序亭去做一个注定了要以悲剧结尾的皇后，只是为了保住夜庭国几百万子民免于七国之战的血腥。而如今，望着自己的那温柔的辉一，夕颜姬生下的辉一，他犹豫了。而他的那个永远温柔体贴的外孙，却微笑着把手伸进了序亭国送来的铁链之中。
　　“你，注定是个‘倾国’的存在。”当飞烟为夕颜姬念完最后一句祷告词时，她对辉一如是说。那也是她为他所赠的唯一一句预言。这一句话宛若咒语，无时无刻的不在辉一的心中回响，万劫不复。可笑的是，他这个“倾国”的存在，却不能久存。他这个病歪歪的人，能干什么呢？他，能倾谁的国呢？但是，他不希望那是夜庭。
　　他拖着病弱的身子，走上了一条不归的道路。那个远在天边的国家，就像夜庭国的海洋一样，看不清，也注定了看不清。那片大海有他所遗忘的过往。那些看不清的记忆统统隐没在了风中，让他仿佛处在黑暗之中，心之空旷无所依。
　　——他原本是计划的很好的，他知道序亭想要干什么，需要什么，自己又需要什么。序亭的国都远在东方，他想他不会再活着进入序亭了，他会再半途就死去，悄无声息的，一如他所愿。
　　但是飞烟出现了。她倔强地身影，冰冷的话语，还有那颗温柔的心以及她和自己的母亲所守护的那个占卜。让他不禁深深动摇。
　　辉一公子，和我一起逃吧，一起到天上去，摆脱宿命与生死。这样，你母后夕颜姬也会安心的。我身为木村一裔的守护者，不能让你和辉二作出那种事的！我也不能看着你死！
　　他却平静的摇头微笑，荼蘼一般美丽的脸上是淡定而寂寞的笑：我不能和你走。我不能给序亭一个攻打夜庭的理由。即使我死在半路。
　　飞烟盯着他，良久，才慢慢道：为什么……你和夕颜姬那么像……？
　　——因为飞烟的固执，他才得以存活，因此，飞烟于他是恩人。却比亲人还亲 。
　　这个温柔致死的人，就算那么固执，也无法让人怨恨——飞烟亦如此。

　　申时，未央宫灯火通明，兵部尚书神原拓也站在宫门口，犹豫了好半天才进去。
　　王座上的人正在用朱笔御批奏章，年轻而疲惫的脸上是如花的容颜，听见了脚步声，他连头都没有抬，只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小阮，给大人看座。
　　名叫小阮的女官伶俐的附身，拓也向她挥了挥手，白衣的小阮立刻会意，点着脚尖恭敬地退了出去。
　　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未央宫两道身影正随着烛火的跳跃而跳跃。帝王的朱笔停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或者，是不能落下。
　　拓也知道他在等待。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
　　他……怎么样了。
　　终于，还是王上忍不住开了口。
　　今天飞鸽传书，他们说……公子辉一的病……很不乐观。
　　王座上发出笔折断的清脆声响。连带着一个明显压抑怒气的声音：
　　他那病还没好么？！
　　许是因为多年好友的关系，年轻的兵部尚书一点也不畏惧的继续回答：废后夕颜的木村一族一直以来都有心绞痛的病症，您之所以没有事情是因为太后娘娘在您小时候就为您寻了三株冰山雪莲才让您好起来的，况且，公子辉一的病从小时候起就比您的病症利害的多，走个台阶都会掉下来……
　　够了够了！孤王知道！！！！那就去找冰山雪莲啊！！
　　极不耐烦的怒号响彻了未央宫，拓也望着那个年轻的帝王，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仲。
　　辉二，你……不要太鲁莽……
　　别说废话！！让他们快赶路！！年轻的不顾一切的对好友大喊，我要马上见到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