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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去经年 曲终人散 ...

  •   彼岸烟火声音 此去经年曲终人散

      我知道我可以不去想起岳夜,也知道岳夜的十七岁只有那么一次。但是当那个夏天真的过去,我才懂得了一旦彼此背离,就再也找不回年幼时的那份执迷不悟和奋不顾身。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故事可以叫做失之交臂,只有一些故事叫做注定疏离。

      我是在上高二的时候才认识岳夜的,确切地说,是认识岳夜的母亲。
      彼时家里空闲出一套两室居所,父母念这住处太小便租出去了,给一个中年的女人。见她的第一面,还是我去那住所拾掇东西的时候。我抬起纸箱遇见脸色苍白的她,她问道要不要帮忙。我婉言辞却了她的盛情,她便悻悻走开了,在一旁一面打扫空出来的房间一面絮叨:“你爸妈好福气呐……”看见她偷偷用手摩挲我那一沓厚厚的三好学生奖状,心里忽然觉出为人父母的艰难,随口便问了一句:“阿姨,你家孩子怎么样呢?”她目光有些黯淡:“不上学了,也常常不着家。孩子大了,也管不得了……”
      气氛有些尴尬,就不再开口问什么。
      约摸是晚上七点钟,爸已经把车开到楼下接我。我瞄见车来,就拖起硕大的箱子出门。她在后面连连要陪我抬下楼,我又不肯麻烦她,两人就推推搡搡了好一阵子,直到岳夜背着琴盒推开门。
      岳夜的眉眼像极了这女人,细长的眼,薄而干燥的嘴唇,瘦削的下巴,还有白得很干净的脸。四目相接的一刻我看见这男孩子过于波澜无惊的眼神。女人说,这是房东家的闺女段言,小夜你把她送下楼吧,我怕她女孩子家抬不动这箱子。
      岳夜倒也没说什么就把他身上的琴盒卸了下来,看不出他是情愿抑或不情愿,总之他抱起箱子便起身向外走。我推辞不过,想这箱子还不重,他要帮忙便让他帮好了。
      送到楼下时我到了声谢,他只是轻轻点点头就算是告别。
      后来看过他许多次骑着单车与我擦身而过,我也想了很久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男孩子。

      再遇见已经是许多天以后的纪念Kurt Cobain逝世十周年音乐会,据说是有好些个本地的摇滚人都会露面。这对于这个遍布地下乐队的小城算得上是一场盛会,我有些好奇,随着几个同学便去看了。
      唱《Smells Like Teen Spirit》的人让我觉得熟悉仿佛故人,而他一边吸烟一边唱歌的模样又让我觉得陌生如若初见。一边吸烟一边唱歌,英国有个叫做22~20s’的乐队主唱就是这样唱歌的。那种声音破碎沙哑得让人为台上那个人岌岌可危的喉咙而莫名担心。
      我确定我在哪里见过他。
      不想却是岳夜。
      仿佛是和那一天那个清瘦男孩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演出结束后也遇见他,是顺路的。他在前面走,我在他身后一直保持着几米的距离。薄暮时分,夕阳里他形销骨立的身影被笼上了浅淡光晕。犹豫半天,终是决定不要打招呼了,也许他记不得我,要么就会冷冷不作理睬,我是没有勇气受闭门羹的。
      岳夜是在过马路的时候看见我的,两人仍旧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大概是认出了我,冲我露出个浅淡而清晰的微笑。我回送个笑容,暗自思量他竟还认得我。思维空白了一瞬,竟不知所然地朝前迈了一步。
      刺耳的鸣笛声。
      他扯我回来说:“你怎么不看车。”平淡语气。这才回过神来,窘迫得很,总不能说心不在焉的原因是方才他嘴角那一丝弧度。“我……唔……刚刚……”期期艾艾道不出半句言语来。他仍然微笑,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便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中央彼此沉默,直到过了马路。他从停车位取了单车出来,问:“我骑车回家,带你一程么?”试探的语气。我脑里还在回想路上的全过程,这一刻也不知是怎样就鬼使神差般坐上了他单车的后座。
      我只觉得我一直都是很简单地喜欢着这一年十七岁的岳夜,和他背着吉他骑着单车短发飞扬的模样。

      后来和岳夜的母亲也熟络起来,听她讲起岳夜儿时的顽劣,也听她讲起早已不知所踪的岳夜的父亲。她是水做的女人,温婉善良,甚至有时候也尚存些小女儿气,讲到动情时眼泪扑簌簌地掉。带着岳夜过活的日子确实是艰难的,她不会做饭不会洗衣不会工作,所以过了七年一贫如洗的日子。“都是让他爸爸给惯坏的……”她笑笑说,笑容里时不易被人觉察的艰涩。岳夜的父亲是有钱人,在那个还不流行信用卡的年代,他常常在柜台上甩一叠钞票对导购说“你看着好的都给她包起来”。她讲起这些时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幸福表情。我微微心酸,曾经怎样的相爱也终是瞬间一场,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也受了多少人今千里的折磨。七年的生活已经让她褪尽了少妇的美好颜色,她开始学会洗衣做饭打理家务,甚至给人打短工。“生活就是这样的。”她说,“只是太对不起小夜了。”
      她送我出门之后我并没有走,只是坐在楼下的花圃旁等岳夜。阿姨说也许他快回来了。
      天气已经转暖,花圃里有不知名的小黄花初绽。又要到夏天了,我暗自念。
      这时岳夜正骑着单车从转弯的路口过来,阳光穿过银杏树层层叠叠的叶片跳将在他倔强的发梢,浅风涌进他白色衬衫,衣角飞扬。
      我趁着他锁车的时间在他身后蒙他眼睛。他的双眼冰凉冰凉的。“段言么?”他嘴角泛开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问。我喜欢他念我名字的语气,低浅而沉稳。“带了礼物给你!”我跳到他面前说。“什么呢?”他声音不高,气息均匀。突然瞟见他漂亮的锁骨,阳光掉在他领口泛起温和亮光。见我眼神飘忽,他颔首思量,随即抬起手点我额头说,你这小色女。

      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句子。
      也是第一次看清他瞳仁边缘有一圈细小的浅蓝。
      看他微红的脸,忍不住笑出来。
      他说好啦你该回家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等我把东西给你。”我掏出清早在一间偏僻琴行买来的拨片,“这款金属的,你说过你找了好久的。”伸出手去摊开掌心,那几枚金属拨片就在阳光下灼灼地反着光亮。他愣了一下:“给我?”“嗯,给你。”“可是我已经买到了。”他还是没有伸手去接。
      心理无端难过。勉强微笑把拨片塞到他手里:“买都买了你还是留着吧,琴行老板说这一款很耐用的,好多摇滚乐手都在用。”转身离开的瞬间听见他说谢谢。
      没有最初的欣喜却只有没来由的细小失落。

      去看岳夜是要逃掉晚课的,幸好骗老师对我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毕竟我会恬不知耻地利用旁人对我的信任。然后便作恹然态拖起书包离开班主任没温度的视线。
      到他练琴的仓库时已经是朦朦的夜了。月华初上,仓库门前的水泥地上泛起冷冷白光。岳夜坐在栏杆一侧的台阶上抽烟,我隔着一条窄小的公路看见他指间明灭可辨的微弱红光。
      “岳夜。”我走到他身前轻声唤。他抬起头来,额前层层叠叠的干燥刘海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碾灭半截烟,他仓皇起身问:“你怎么过来的,不上学?”我笑:“你不要总是给我画出个框框装我在里面可以么?整天都是规矩,牵牵绊绊,会死人的。”“乱说话。”他语气温和,暖若晴昼。我微笑,自顾自向仓库里走。
      “里面有乐队一些人,你确定要进去?”他跟上来说。“应该不会打扰你们的吧?”我停下来问。他耸耸肩,露出整洁的牙齿笑起来:“那还是去看看吧。”
      铁门上斑驳细碎的红锈哗啦啦掉在地上,里面的人都停下手里的乐器看过来。我看不清其间那个女孩子的脸,只看见她瘦小身体和下巴的倔强线条。
      “这是Moon,鼓手。”岳夜含笑介绍。
      Moon的小臂搭在鼓上,蓬松头发在肩上凌乱披散,帅气地挑挑眉毛:“你长得可真漂亮。”清亮声音,带几许未脱的青涩稚气,像很多这个小城里地下乐队的女孩子一样。
      我是喜欢这样真实的女孩子的。
      我说谢谢你也是。
      她嘴角掠过一丝浅淡却骄傲的笑,晃动手腕对着面前的架子鼓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腕间几个金属环彼此碰撞,叮叮当当地响,声音又脆又冷。
      头顶一盏强光灯打亮的时候,Moon脚下的一处亮晃晃的。脑里有一刹那微微的空白,想起这亮光似曾相识。
      我连忙蹲下去在Moon的鞋下找到它。
      手心里的金属拨片,果然。
      鼻尖发酸,忍着心里的疼把它扔在了地上。那小小物件翻了两翻就静寂了。Moon和旁边的贝司手还有副音吉它手犹坠五里雾中,而后只有我,落荒而逃。
      有些事情原本很简单,没法在一起的人注定没法在一起,不该送他用的拨片他注定不懂珍惜。凉风起天末,我靠着墙边坐下,在面前的细小灰尘上一遍一遍地用指尖写,in vain,in vain,all in vain。
      出现的人是Moon。她坐下来,沉默半晌说:“这是你的?”手心里亮晃晃的。“不是,是岳夜用的东西。”我把头偏开,没有看她的眼睛。只见她用衣角很仔细地擦它,宽松T恤上切.格瓦拉的头像扭曲又舒展。“喏……这样还好吧!”她抬起手,在薄薄月光下很得意地晃了晃它:“一会儿我就给他,让他不要再乱放了。”双眸是干净单纯的亮。毕竟是有些感激的,我攥着牛仔裤的裤脚说:“还是谢谢你。”她不以为意地笑笑,站起来问:“我去找他送你回家?”
      “算了,不去麻烦他为好,我自己打车走。”我也站起来,翻过栏杆。Moon在栏杆另一面说:“你的英文写得很好看呢!”Moon确实是骄傲的人,只有这么骄傲的人才会这样自然又不失真诚地赞美谁。
      “你加油。”我上了车,摇开车窗对她说。她点头,彼此道别。我一直在车里回头看她,直到她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身影终于退后到灯火的暗处。

      是夜,随着下晚课的汹涌人潮一同走出学校大门。
      岳夜说对不起。
      我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去,看见他在银杏树下站着。我想过很多次我可以做到不去那么喜欢他,只可惜频频落败。“你来了。”我稳住语调说。
      “昨天,对不起。”
      “你说过一遍了。”我迈开步子走。
      这一句确实有些锋利,他听完,不发一言,只在我身后跟得紧。
      “明天有演出,还要去么?”像是他缓解气氛的一句。
      只觉得自己没出息,终究放不下关乎他的一切。
      去看演出时才知道,岳夜确实是高高在上的人。他站在离我太远的舞台上光华四射,瘦削身体爆发出来的是我从来不曾在他身上发现过的力量。完美重低音和破碎嗓音让他看起来像个年轻的神。Moon在他身后甩动水草般动人的长发,沉浸在潮水一样猛烈的鼓点里。台下很多人也都在举着手臂叫嚷“Prefect”。像很多彼此年龄相仿的少年们一样,他们喜欢这样简单却肆无忌惮的节拍。我如此骄傲地看着岳夜用自己的声音颠覆世界,看着他眼里明亮与灼热交织,看着Moon嘴角上扬露出骄傲的微笑,还有贝司手吉它手和舞台边缘的混音师血脉贲张。

      好像能让人找到最初的桀骜与天真。
      曲将终了的时候,Moon踢开面前的架子鼓跨到岳夜身边,抱住他的吉它和他的人,然后踮起脚尖吻他。Moon脸上那份只属于一个十七岁女孩的明媚幸福晃得我不敢睁开双眼。此间一刻,仿佛是自己心脏里血液都被榨干。
      那段完美华彩,在岳夜的手指之下渐渐黯淡了声音。全场短暂的静寂过后,是人潮中喷薄而出的鼎沸。鼓掌,尖叫和玫瑰花。我睁开眼睛,看得见岳夜在Moon腰间不知所措的双手和泛红的脸。
      没有难过没有眼泪,一瞬间我只觉自己身体在潮湿海风里晃了几晃。想逃。Moon的幸福让我无地自容。
      已经快要离开海滩的现场时,舞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动,是麦克风掉在地上的声音,似乎还有麦架摇动的“吱吱”声响。
      回过头去,看见几个男人跳上舞台。
      “你们不要碰他……”扬声器里Moon的声音嘶哑凄厉。
      心里狠狠一紧,转身便向人群里挤。
      岳夜被那几个粗壮男人按在舞台中央,仍然是倔强眼神和紧闭双唇。拳脚,血,血,拳脚。乐队里其他人的拉扯与厮打已经无济于事。
      Moon跪在地上对那个男人说,我求你,让他们住手。满脸的泪蚀得她的姣好面容沟壑纵横。
      男人抓着她的领子把她从地上拎起,没有了T恤下摆庇护的纤细的腰在空气里反着惨白的光。“你他妈的还真是个小婊子。”男人卑鄙丑恶的脸上是满满□□的笑。
      看着Moon流泪看着岳夜嘴角淌血我什么都不能做,憧憧人影搅和着我眼里的泪模糊开来。
      Moon的眼泪划破她干净的脸:“你放过他,我答应你。”
      男人欢喜地咧开嘴笑,果然把那几个人叫住了。一行人离去,Moon在男人身后跟着。我在下面叫Moon,叫了几声,她终于听见,却只是看了看我头也不回地离开,挂满泪水的脸上没有表情。
      我顾不得再多,狼狈地爬上舞台,失去意志一般奔向舞台中央的岳夜。我抓紧他骨节分明的手说:“岳夜我是段言,岳夜你快和我说句话啊……”声音颤抖,掏出手机来拨120。他抬起手艰难地把手机拿开,另一只手撑在肮脏的地毯上坐起来。“岳夜……”我抓紧他。“放手,我还能走路。”瞳孔里仍然是不变的倔强。
      他不回家,是怕阿姨伤心,我能懂。所以就近陪他去了间窄小的私人诊所上药包扎。
      他干枯的脊背上尽是刺目的瘀青。我心里抽痛,离开房间,躲开他视线的那一刻眼泪就全部止不住地涌出来。

      又是很长时间看不到岳夜,突然想念银杏树下他干净落拓的笑容。没有了他的消息,已不知他过得怎样。却在一个白日意外接到他的电话:“段言,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下,我……明天就要走了。”我还缓不过神来:“走?”“嗯。”熟悉音节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想去送你。”想了想,终于如是说。
      那端犹豫很久,说:“那好吧。”
      在火车站的那天,岳夜的手里一直紧紧攥着Moon的相片。我抬起头来看见他漂亮却哀伤的双眼,瞳仁周围依然是一圈细小的淡蓝。我扭过头去盯着不远处的铁轨问:“没叫其他人来送你?”他摇头,目光一直落在远处隐隐可见的海。
      我骗他说去买水喝,却在一旁偷偷地摸出手机按下了Moon的号码。接通时听见听筒里强烈的DJ节奏,那么俗气的节奏。“Moon。”我说,“我是段言,我在火车站,有些事情,你能不能过来一下?”Moon略略迟疑,然后说:“我一会儿过去。”
      回到岳夜身边,两个人连交谈都找不到话题。忽然很难过地想,也许是再也没有机会这么卑微地喜欢谁了。沉默很久,我问:“阿姨呢?”“她留在这儿,我一个人走。”“非要走么?留下一个理由也好。”他目光黯淡,沉重呼吸:“乐队早晚有一天是会解散的。还有Moon。”他念Moon这个音节的语调,是装也装不来的哀伤,“Moon的日子过得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艰难……”
      说到这里时我就看见Moon站在不远处的车站入口望着岳夜。望着岳夜,却是望而却步。
      火车哀鸣。
      岳夜脸色苍白地背过身去说:“段言,我该走了。”
      我扯住他说,为什么不去和她说句话。
      他摇头。
      “岳夜……”我声音绝望。
      “岳夜你走吧再也别回来……”Moon的声音,“我不想再看见你!”她喊到声音嘶哑。
      岳夜没有回头,身体却分明地抖了一下。
      爬上火车,决绝背影。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岳夜如此义无反顾的模样。
      忽然感觉身体都被掏空般,双耳中尽是火车轰鸣。
      Moon的身体靠着柱子滑下去,痛苦地闭紧双眼。
      我头脑空白,冲过去摇她纤细双肩:“你为什么要赶他走为什么呢……”Moon眼角一行泪划破她的眼影浑浊地滑落。
      已然不是一个十七岁女孩的模样了。
      这才知道那天的男人,是容不下Moon的身边有岳夜的。
      “我不知道他还会对岳夜做出什么事来……”她拼命摇头,泪水掉在地上就被骄阳迅速灼干。
      我知道是Moon的爱害惨了岳夜,害他背井离乡害他相爱却终不能相见。我却不知道,在世上连一个亲人都没有的Moon是这般忍辱负重割爱地过活,如此这般,生不胜死。

      这世界转动,搅和成一团斑驳陆离。

      数月安静生活,常常去看岳夜妈。憔悴的人单薄得像张纸,抽动着肩膀拉着我掉眼泪。
      我很俗气地问她缺钱么。她说不,小夜每个月都会寄过来的。
      瞥见她床头几张白花花的诊断书,低血压低血糖。我说阿姨你应该养好身体。她嘴上答应,却不见她享过什么安乐生活。
      坐在楼下的花圃旁边时,我就会一遍一遍地想起岳夜苍白瘦削的脸,还有他瞳仁周围一圈细小的浅蓝。他说,你这小色女。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然后眼泪就不争气地淌下来。
      出事是在初冬。周末一家人正在吃饭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爸妈就匆匆收拾东西要出门,说岳夜妈给人擦玻璃的时候从四楼摔下来了,重度昏迷。我失措,恍然跟着父母赶赴医院。
      医生问有家属在么,爸妈齐齐摇头。医生不耐烦地把病危通知单丢过来说:“你们看着办吧。”我把脸贴到重症监护室的玻璃上,第一次感到这么巨大的绝望。
      跑出去给岳夜打电话说,你快回来吧,阿姨病危。岳夜的声音冷峻得仿佛陌生人:“你不要拿你的小聪明骗我回去,我不可能再回到那里了。”
      只觉自己的心脏随着他冰冷的一句碎裂成灰。
      我不甘心,翘掉了一天的课赶去那个城市。按着地址找了许久,才到了一间昏暗酒吧。
      灯红酒绿。门口保安双眼紧紧盯住我不放。
      一眼就看见岳夜正和女人喝交杯酒。胃里翻江倒海,想吐。我抓着病危通知单跑到岳夜面前:“你是非要我把这张纸放到你面前。”每个字吐出来都要历经心里一份狠狠挣扎。
      他瞬即失语。灯光暧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女人抓紧岳夜的手臂问,这是谁呀。
      岳夜左手中指的铂金钻戒生生地晃疼我的眼。我拿起面前茶几上的酒杯泼向女人说:“你好恶心。”
      几条黑影立刻拢过来了。女人优雅地擦干脸上酒水,站起来,扬手便是一记响亮耳光落在我左脸。岳夜没有表情的脸就在我的视线里被模糊成一片肮脏的色彩。我站稳身体对着沙发里不发一言的岳夜说,我终于看透你。
      他拿着杯子的左手微微抖动。
      女人再次扬起手,我苦笑着想,再不会有什么痛能比岳夜此刻的如若罔视更痛。
      岳夜站起来攥住女人的手腕说别打了,她是我在老家的一个表妹,不懂事。
      人影散尽,我问岳夜为什么。他说我需要钱养活我妈。我只觉越发可笑:“你妈都会替你感到羞耻,连我看见你都想吐。”
      岳夜抬起眼睛,双眸黯淡:“段言你听我说,她答应替我出唱片,她的文化公司……”“岳夜你原本就是这样低三下四的人是么?”刻薄到已经让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岳夜有眼泪,他哑着嗓子说:“我回去看我妈。”
      那一刻的岳夜是再也优雅不起来的岳夜,他不复倔强的身影划破了我最初的简单挚爱。

      回到小城的那天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爸妈说弥留之际的岳夜妈是清醒的,她唤着岳夜和岳夜父亲的名字,然后微笑离开。
      那个坚强善良的女人。
      雪花在我脚下碎裂得太动听。
      岳夜在她的身体旁长跪不起,曾经的年少倔强在他眼底消失殆尽。
      哀乐喑哑。
      我扭开头去看窗外大雪恣肆,忽然想念那个夏天的岳夜骑着单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的情形。不复回来。
      多少人多少青春都随着岁月阵亡。
      多少个飞扬的十七岁,终究敌不过流年。
      是谁浅吟哀艳歌词,此去经年,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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