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清深（清穿）》七章

83、赴约

　　暮色降临，窗户里有唔唔咽咽的声音呼啸而来，淅淅沥沥，大概下雨了，胤祯身体微微起伏，长臂一顿，依旧挺直着腰，看着这熟悉的内室，简单的摆设，简陋的梳妆台……那被擦得干净的铜镜映出了他忧伤落寞的面容，盛满哀伤和后悔的眸子。耳边没有了白天的嘈杂，眼里也没了白天的烦乱，如此安静，脑海中浮现那张倔强的平淡无奇的脸庞，想着他对她的伤害，她的忍耐，她的坚持，她的善良，他的强迫，她哀伤却一味地承担…… 许久，他伸手触碰眼前低垂着的虚幻，僵在空中的手触及一片虚幻，她死了，真的死了，他不想的，他到底做了什么。

　　“裴毳……”胤祯一口烈酒灌入口中，“不是恨我吗，那就来我梦中。”他低垂的眼里一片落寞，那是……是受伤的神情。

　　“十四这是怎么了，什么脾气！跟自己过不去啊，你这孩子，你看穿得那么单薄。”满带关切的威严的声音。

　　胤祯转过头看着在宫女太监搀扶之下而来的德妃，微微的躬身，“额娘。”

　　德妃握住胤祯的手，低声问道，“怎的？听说你都不吃不喝，你这是魔症了！”

　　“额娘，儿子难受。”胤祯抱住德妃的腰，窝在她怀里沉默不语。

　　德妃叹了口气，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声音里带着宠溺和责怪：“胡闹！就为了个宫女？傻孩子。都是额娘不好，老四一直是冷冰冰的，对你也不热切，额娘就让你孤单单的一个人。也没有人照应。”

　　“让额娘担心了，是儿子的不对！”胤祯垂眸，黑色的瞳仁里愧疚一闪而过，沉溺在温暖的额娘怀抱里，“额娘，这，不同。”

　　德妃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额娘知道胤祯难受，可是那女子已经去了，而你仍然要继续生活下去啊，不吃饭可不行啊，是不是？”

　　胤祯点点头，声音闷闷的，只是像小时候那样更紧地抱紧了自己的额娘，“儿子省的，额娘不要担心了，我马上就去吃饭，额娘，您再陪我一会儿。”

　　德妃的脸上挂着欣慰的微笑，摸着胤祯的脑袋，嘴里慢慢哼唱着儿时的蒙语歌谣。

　　淅淅沥沥的雨丝中，一个暗色的身影一遍遍注视着那屋内紧紧依偎的身影，闻到温暖慈爱的歌唱声，袖子中的手狠狠的一紧缩，眸中一旁寒冷。

　　“爷，还进去吗？”高无庸小声的提醒，上前打着雨伞。

　　胤禛淡淡的面容一片濡湿，这才缓缓地松开了手，紧紧的抿着唇……不语。他的心……如今寒凉至极，可是仍然是淡淡地留恋地看了那温情四溢的场景一眼，“走吧，不要说我们来过。”

　　胤禛的身子有一丝僵硬，苍白的唇瓣无力地抿着，细碎的雨丝，迎面的冷风，他都感觉不到，因为心底是如此的冰冷，以至于，他感觉不到任何温暖的感觉。

　　簌簌冷风吹拂着他的衣摆，暗光遮盖了他面颊上的表情……也没有人会在意！他其实突然间好想笑，可是刚刚牵扯着嘴角，却苦涩难耐，无法继续下去。同样是你的孩子……同样都是！为什么你偏偏对我只有客套疏离！小时候……你总是在远处看着我，不会给我一个微笑，就算我乐呵呵地走到你面前，你也只会推离我，让我回去。如今，你总是让我来探视胤祯，可是他疏远我，跟老八混在一起你都从未责备过他，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可笑我一直盼望着，是，别人说我冷冰冰，我不在乎，可是您也是这般认为吗？……这么多年过去了，额娘，真的是我的额娘吗？……你可以在胤祯伤心时来探望他，可有曾在我难过甚至得病时想过我——您的另外一位儿子，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您的儿子！

　　胤禛心里苦涩极了，胸腔内一片激拥，“噗……”突然喷出的一口鲜血，让他脸色更是苍白，向着地面栽了下去！

　　最后的记忆停在高无庸的惊呼声中：“爷！”

　　“爷您醒了！”

　　胤禛缓缓地张开了眼，眼前是四福晋淑璇担忧的脸庞。

　　胤禛撑起身子，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惨白的唇瓣干涸起了一些白色的死皮，黑眸里一片平静，如同死水：“什么时辰了？”

　　“回爷，已经快三更了，您可是饿了？”淑璇给胤禛掖了掖被角，为着这夫妻间的相敬如冰淡淡叹了口气。

　　胤禛挑起了眉头，“劳烦福晋了，你下去歇息吧，还有那么一大家要你照拂，高无庸就可以了。”

　　淑璇不再强求，再多的关切抵不过他的拒绝，拒绝她进驻他的心，她，又有什么办法。

　　“高无庸，把架子上的三国策给爷拿来。”

　　“嗻。”高无庸的脸上划过一丝黯然，那是玉格格退回的盒子里的，主子就一直珍藏着，里面写满了主子细心写好的注释，还有玉格格的疑问批注见解，可惜，如今的玉格格已经是十三阿哥的福晋了，可怜主子一直是一个人，如今仍旧是一个人，大概也只有奴才会一直陪着主子吧。

　　胤禛视线划过一遍遍已经读过无数遍的苍劲字迹，握紧了手中的书籍，眸子变得深邃，瞳仁里一片幽黑，所有我盼望，所憧憬，所喜爱的，大概都会离我而去，可是我不能气馁，不能放弃，因为，一切会有属于我的那一天！

　　他记得额娘孝懿仁皇后在世的时候，抱着他指着一个个高高的城墙，慈爱的对着他说，“胤禛，傲骨不可无，傲心不可有。无傲骨则近于鄙夫，有傲心不得为君子。”她又在每夜他睡不着时说：“ 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觉妄穷而真独露，每于此中得大机趣；既觉真现而妄逃，又于此中得大惭忸。 ”

　　“当夜深人静时，如果独自静坐，省察自己的内心，就会发现妄心逐渐消失，而显现出无暇的真心，当此之时，常能体会出一种超然自在的心境。然而，不多时妄心又一次出现，于是，真妄二心相对，在此情况下，令人不禁惭惶。佛教中所谓的“观心”，就是观察一个人的心性。心为万法之主，我们所做的事，没有一件能从心中逃脱，观心就是观察一切行径。屏除外界的干扰以后，一颗心才能静下来，而对事理作明确的判断，因此，妄心逐渐穷尽，而使真心显露出来。所谓“真心”，即真实不妄之心。在《楞伽经》中分别以海水和波浪来比喻真和妄二心：海水本身是不变的，犹如真心一般；波浪则起伏不定，妄心也是一样。芸芸众生的心，常因境遇变化而波动，惟有神佛才拥有金刚不变的真心。在凡人的心中，既然存有真心和忘心，就会因自觉无法摆脱妄心而产生惭愧的心理。“惭忸”二字与“惭愧”同义，有“忏悔心”，也就是说，我和释加牟尼为人，而释加牟尼早已修成正果，自己则展转轮回，不知何时才能脱离苦海。每念及此，不禁自觉惭愧，因此，要向神明祈告忏悔，并以成道为目标，而产生菩提心。”胤禛猛地张开眼，寂寥的面容慢慢宁静，眼里一片清明。披着单衣来到桌前，堆满画卷的瓷瓶里拿出一副画卷，徐徐展开，抬手轻轻的抚着那幅画里静立含笑的女子，“是否，我放下这一切，你愿意如我同往？是否……”

　　高无庸站在那里良久，注视着主子眉眼间的寂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宓玉失明后从未如此快活过，两人骑马跑了一阵，都静静地下马喝茶，吃点心，默契地微笑，如同没有分开过一样。

　　她是她的影子，知道，了解，信任，虽然没有说出来，却心领神会，心照不宣。

　　闪电在身边徘徊，喷着粗气，好像控诉她的大半年的冷落，“你身体可大好了？”

　　零柒沉声答应，“主子放心，决计是不会再离开主子半步了！”

　　宓玉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知这时的零柒脸上是如何的坚定，冷淡地问：“裴毳？”

　　零柒抬起头，“主子，裴姑娘绝不那么简单，可是属下却又无从查起，可是却是真的对主子没有恶意的。”

　　宓玉沉吟，既然她的纳兰宓玉的记忆恢复，裴毳的记忆恢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现在担心她的处境。

　　“主子放心，零壹和韦赟好像已经见过她，好像在江南一带出现过。”

　　宓玉拨弄着旗装的下摆流苏，平淡的脸上一片静谧，叹口气，“原来那一见是告别。那十四，我定不放过他。”

　　零柒垂首不语，眼睛微眯，“主子且不用担心她，七阿哥要一见，可是要去赴约。”她的眼里只有主子，其他的人，不在她所在意的范畴。

　　宓玉点头，“走吧。”

　　照样是人声鼎沸的酒楼，天下第一。

　　罗马厅。

　　宓玉人未到声已到，“倒是没有来过包房，应该还好。”话音刚落，跨步进入，门也应声合上。

　　胤佑瞥了瞥嘴，看着宓玉独自一人，皱了皱眉，“你那影子呢。”

　　宓玉不语，长腿踢到桌边的长椅子，淡然坐下。

　　胤佑打量神色如常，动作洒脱自如的宓玉，心里划过一丝佩服，“我还以为你真的没有失明。”

　　宓玉淡淡微笑，“也就可以骗骗正常人，你个人精哪里看不出来。”

　　“嗯，走路有声，按声音来识别路程，说话先，依照声音，辨别我的方位，长腿跨步大，下脚却轻，是辨别前面的路况。”

　　宓玉微笑，盈盈歪头曰：“果然是吾道者也。”掀开他覆住手背的手指，“别动手动脚的。”

　　胤佑被噎了一句，黑眸瞪大，唇作O状，“靠，怎么这么放不开，不过大半年没有见，但也是通信的啊。”

　　宓玉喝两口茶，指了指热气腾腾的茶叶蛋，“有鸡蛋吧，剥个我吃吃，有点饿了。”

　　胤佑依言找了个破的壳的，这个入味深，口味重的她喜欢。“那太子是没有什么忌讳的，只是最近真的算是销声匿迹了，可是年羹尧跟四爷倒是交往密切。本来吧，我觉得你都跟十三结婚了，十三也确实是个好男人，好夫婿，可是吧，你这般跟四爷就这样拖死了？不可惜吗？”

　　触唇可及的热乎乎香气，宓玉咬下一口，含在嘴里，香咸适口，“胤佑，你说这般的生活，你喜欢吗？”

　　胤佑倒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耐心地看着宓玉吃完，再次拿出一个，磕磕，“也算喜欢，有妻子，有儿女，有敬重我的人，有朋友，相必我一辈子都没有想过我会这般过着这般的生活。”

　　宓玉考虑一秒，点头，“我以前一直是独当一面的，什么事都迎面直击，可是一碰到这个情字，嗳，我说，我现在还真的感觉很不好做决定，但是我都是随性而为的，你信我吗？”

　　胤佑两肘衬在桌面，托着下巴，沉吟，“其实我也挺奇怪的，你说本来一个对你无关紧要的人，没有任何关系，突然要参与你的生活，进驻你的习惯，插手你的事宜，可是你却不反感，相反很快乐，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

　　宓玉倒是一愣，随即笑笑，最近他好像添了一子，用肘碰了碰胤佑，“看样子你是遇到喜欢的了？”

　　胤佑用力地抱住宓玉，贴面，随即松开，“其实吧，我在组织的时候就听说过你的名号，当时是真的很好奇你的，刚刚来这里，迷惘怅然过，但是遇见了你，突然感觉一切那个什么然开朗了，我当时以为我是喜欢你的，你的胆色，冷静，谋略，优秀，可是当我遇到个一切以我为天，什么都是以我为考虑前提的小女人时，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很乐见，看着她忙前忙后的心里欢喜。这虽然平淡甚至简单，但是真的感觉心里很暖。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心里都是冷的，会感觉温暖，那我就觉得不能放手。”

　　宓玉知这是亲人间互相慰藉的动作，淡笑，“我也很喜欢你啊，叫你声哥哥也是可以的。”

　　胤佑交握双手，立在房子中央，呼出一口气，总算说出来了，果然那个……“对了那个是什么开朗？”

　　宓玉冷淡闭眼，扶住额头，声音闷闷地，“豁然开朗。”

　　胤佑推了推宓玉，“嗳嗳，别介，怎么就那么不待见我，不就是不会个成语嘛。”胤佑重新给宓玉斟了一盏茶，“对了，你现在是随便出动了，虽然失明是个困扰，却也不是一直是的，我都在找寻蛊毒的相关信息，还有皇上那边，虽然跟九阿哥合作还过得去，可是总是让他独赚不太好。”

　　宓玉淡淡点头，她是已经成亲的，跟九阿哥那边还是交往少些较好，如今沾染了情一字，也大概了解九阿哥这般心无旁鹫地帮手的原因，“我当时跟九阿哥合作一则是他有人力物力，如今这个天下第一楼很是红火，我们确实可以继续开展我们的店铺，餐饮，布匹服装，玩具，甚至制造业的都是可以操作的，当然，还有机械业。”

　　胤佑听到那机械业一振奋，“火铳改良，我现下已经测试了不下几百遍，制造了一把，这把小巧，声音也是极小的，反震力也小，就是弹药比较费，只此一把，你且收着。”

　　一个紫檀木盒推到宓玉面前，宓玉知他是爱枪如命，能够给她带来一把独特的已是很是开怀，“多谢。”

　　胤佑招呼人上菜，“我们之间还谢什么，这要不是我当时需要人力，调遣了你手头的人手，也不会让你失明了。”

　　宓玉闻着一道道香气，“不尽然，我这是蛊毒，是由母体而来的。纳兰宓玉额娘本是宫中之人，在宫中中了蛊毒，差点致命，本来这蛊毒是可以随母体转移的，也不知纳兰宓玉额娘使了何种方法，愣是逼入了自己体内，却失忆而离宫，后遇到纳兰宓玉阿玛，相识相爱，后有了纳兰宓玉，额娘以为纳兰宓玉并未获得蛊毒，却是带了一部分的，不致命，额娘后来身体消耗和蛊毒而去，而纳兰宓玉因为遭人所下另外种蛊毒诱因，突而失忆，后来你都知道了，那是裴玉，如今是我宓玉，所有的记忆我都有了，所以，我这次除了跟你商量经商之事，还有一事，我其实是会武功的，这个世界还真的有功夫的。只是我现在所领悟很少，却是真的有真气一说的。”

　　胤佑一愣，停箸的手一滞，“还真的有，这么看来，这宓玉裴玉，难道是前世今生？不过我们这些个鲜活的例子，蛊毒，实在可怕！”

　　宓玉摇头，“我从不纠结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上，反正如今我就是宓玉，是啊，你不知，如今在我体内的，我也不知是何种蛊毒了，炼制蛊毒是很残酷的，让两个虫蛊在瓮内自相搏杀，从而有了最强的。”

　　胤佑面容沉寂，给宓玉布菜，“你们中国果然博大精深！”

　　宓玉叹口气，好笑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