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暖江白》良舟非木

45、045姜家

　　夜已深，这条街上户户家门紧闭，但门口的红灯笼却是明亮，尤其是郡守府处，兵林整肃，兵甲之声不绝于耳，在这原本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那边押解的军队已然撤退的差不多，只余几队在整肃其余琐事，但府门之内，却依旧能听到女子哭喊的声音。
　　卓嘉已离去，夜白独自站在这处黑暗之地，倒也没人注意到她。夜白静立许久，那府门之内哭喊不绝，这么久了，声音也已经嘶哑，却依旧能听出那声音中的凄苦之意，夜白静静看着那边灯火通明的地方，目中逐渐染上哀锁之意。
　　良久，夜白深深叹一口气，轻抬步伐，从阴暗之地走了出来，一袭紫衣，顿时洒上红灯笼的烛光，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
　　其实这地方离府门之处并不远，夜白缓缓走出几步，身影已然显露在了那边忙碌的军队眼前，正在指挥的当前一人已然看见了她，心中一惊，忙几步跑过来，单膝跪地行军礼，道：“郡主，可有吩咐？”
　　旁边的士兵见状，正欲行礼，夜白轻轻挥挥手，示意不必，道：“无事，你们忙你们的，我来看看。”
　　那人忙恭敬行礼，见夜白似乎不愿被打扰，忙躬身退下，指挥余下的军队在府邸周围驻扎换防，这是要将郡守府其余之人都禁闭在府内。
　　夜白上前几步，走近府门之处，那边有重兵把守，正欲关门封锁，见夜白前来，顿了顿，停了下来。
　　门内院中，跪坐着满院的人，皆都是府中女眷，此刻都或悲伤或颓丧抽泣着，遭此大祸，这些弱女子，此刻能做的，恐怕也只有哭泣了。
　　当中的两人，夜白是认识的，正是那日朱府所遇姜夫人与姜月，其余紧挨着的，想必也是府中姬妾与姜郡守的儿女，其余的婢女，跪在两边，却少了些悲伤，多了些苦涩。
　　夜白走近大门之处，里面姜氏正在哭天喊地，此刻见门口忽然立了一人，声音戛然而止，哽在喉咙，瞪大了眼睛看着夜白。
　　虽说今日夜白是男子装扮，但仔细看，仍旧能认出来是那日朱府所遇的模样，姜氏愣在原地，旁边的姜月已然惊讶的脱口而出：“你。。。你是那日朱府那个姓顾的女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院中顿时一片寂静，哭泣声停止，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门口所立之人，似乎是在惊讶在这样的时候，居然还有人能如此明目张胆的来郡守府，姜氏被女儿一声呼喊惊喜，看见夜白，心中忽然想起那日章夫人寓意深长的那句话：那位顾小姐，你们招惹不起。
　　此刻见她如此大胆立于已经被查封的郡守府门外，那些把守的重兵却视而不见，心中忽然燃起一些希望，她目中滚落两行泪珠，连滚带爬的扑向夜白方向，夜白心中一惊，还未反应过来，门边的两位兵士已然亮出长枪，将姜氏按倒在地。
　　姜氏被俘，但依旧凄惨看向夜白方向，泣声哭道：“顾小姐。。。顾小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们真的是被冤枉的。。。”
　　姜月见母亲此举，顿时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之景，原本那么高高在上的母亲，何时像人低三下气过，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年轻少女。
　　姜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睛已然哭的红肿，却依旧紧紧盯着夜白方向，似乎害怕她突然离开，高贵的郡守夫人此时整个人匍匐在地，锦缎制成的衣裙上站满泥土，发丝凌乱，表情凄苦，实在让人恨不起来。
　　夜白看着面前的人，心中升起苦涩之意，却说不出任何话来，这样的权力之争，牵连这么多无辜之人，此情此景，实在让人心痛。
　　夜白微叹一口气，正欲上前，忽而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郡主这是在怜悯她们吗？”声音虽不大，却深深敲击在夜白心中。
　　夜白一怔，顿时停下了脚步，偏过头去，身边，不知何时已然站立着一个飘然欲仙的身影，夜白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姜月见门口那人一袭白衣，翩然而立，眼前忽然亮了起来，那日在朱府相遇，这个身影，便深深刻在自己脑海之中，此时见他忽然出现，目中不自觉的闪现出仰慕之意，见那人却并未看向这边，姜月连忙理理头发，挤出几滴泪来，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哭泣道：“公子，公子，请你救救我们，我父亲，绝对不是越国的奸细，我们是被冤枉的。。。”
　　岚浮正饶有其事的看着微微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夜白，忽而听见那边姜月的声音，诧异的看了过去，轻轻撇了一眼，便想起这是姜郡守的女儿，姜月，见姜月期盼的看着自己，岚浮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姜小姐，这件事，恐怕我是帮不了你的。”
　　姜月见岚浮并未搭救之意，心中苦涩，泪水落了下来，泣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真的是被冤枉的。。。”
　　见岚浮正欲开口，夜白皱了皱眉，低声道：“够了。”
　　岚浮闻言，挑眉看向夜白方向，却见那女子已然垂下头去，转过了身，准备离开，姜氏见夜白正欲离开，忙哭喊道：“顾小姐。。。顾小姐。。。求求你。。。”
　　夜白停下脚步，偏过头来，沉声道：“姜夫人最近最好呆在府中不要妄动，如此，性命才能无虞。”
　　姜氏闻言，哭喊声一滞，愣怔起来。
　　岚浮似笑非笑的看了院中几人一眼，方才跟在夜白身后，转身离去，郡守府的大门，也在二人离开之时，轰然关闭。
　　离开了那充斥着哭喊抽泣之声的庭院，夜白心中方才稍稍平静下来，回府路上，异常安静，夜白不说话，岚浮也不出声，小小轿子之中，气氛诡异。
　　良久，夜白神游归来，揉揉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岚浮抬眼看向她，忽然开口：“郡主方才说的那些话，是说给卓嘉听的呢，还是说给您自己听的？”
　　夜白一怔，诧异看向岚浮。
　　岚浮见她惊讶的目光，微微一笑道：“郡主对卓小姐说的那些话，字字冷漠无情，可送走了卓小姐，您却忍不住去看望姜家的人，甚至在姜氏向您哭诉求救的时候，还生出了恻隐之心，如此之举，实在让人疑惑。”
　　夜白垂下头，良久，方才开口，道：“你我也知道，姜郡守所犯之罪，虽说涉嫌通敌，可未必需要诛九族，刺杀我的事，他恐怕是不知内情的。”
　　“那又如何，”岚浮沉声道：“姜田与越国之人私相授受，更纵容越国奸细在南国行刺郡主，如此大罪，就算非他主使，但他也脱不了干系，诛九族之罪，并无不妥。”
　　夜白苦笑：”恐怕不止这些吧，姜郡守之事，还有我的设计，若非我想引凤歇回来，也不会只身去赴秦飞羽的鸿门宴，说到底，姜郡守也是吃了个哑巴亏。“
　　“郡主。。。”岚浮忽而叹了口气，看向她，道：“这并非郡主之过，姜郡守能让秦飞羽等人在扶风城内肆意妄为，本就是他之过，与郡主毫无关系，只不过这次，平定南国，他刚好变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罢了。”
　　夜白垂下双目，觉得疲惫无比，轻声叹息道：“是啊，我也是这样跟自己说的，可是，终究是不忍心啊。”
　　岚浮看着面前满脸疲惫的女子，沉默良久，方才轻声道：“郡主，如果觉得不能接受，那么以后的事情，便都交给我来做吧。”
　　夜白睁开眼睛，惊讶的看向他。
　　岚浮露出微笑，目中带着些许不明的情愫，道：“如果觉得残忍，那么郡主只需做好自己，那些勾心斗角，蝇营狗苟之事，便都交给我来做，无论牵连多少人，无论背后有多少冤魂相随，由我一人背负便可。”
　　夜白看着面前那飘然若仙的人，温润如玉的面庞，自己看过无数次，可这样的表情，却从未出现在这个人的脸上，没有往日的云淡风轻，却带着些许红尘情谊。夜白涩声开口：“岚浮，你不必如此。”
　　岚浮低眉苦涩一笑，道：“郡主说的对，郡主不信任我，我对郡主的情谊也并非全心全意，你知道我的身份，也知晓我不能停止，可就算以后我们注定不是同路人，就算注定要分离，可是现在，在一起相伴的这些日子，我会尽力，尽力以我的方式，让郡主明白，我的心意。”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车内气氛却如静止一般，夜白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岚浮看着面前愣住的少女，嘴角露出微笑，伸出手，抚了抚她的秀发，轻声道：“郡主不必惊讶，以后，我们还有时间，岚浮一直在等着。。。等着郡主，看到我的那天。”顿了顿，道：“夜已深，郡主回房好生歇息，南国的事，交给我便好。”
　　夜白怔怔，岚浮已然一掀轿帘，下了马车，夜白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似乎不敢相信方才说出那番话的人，会是那个出尘如谪仙的玄机阁主。
　　这一夜，夜白竟是彻夜难眠，明明累的要死，却依旧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终于熬到天光泛亮。
　　吃过早饭，夜白心神方才放松了一些，此时方才觉得困倦，正欲回房补个觉，却听外面有人来报，说是萧七公子求见，夜白诧异，他怎么来了。
　　不多时，萧七便进来了，只不过见面的地方，约在了湖心亭之中，夜白摆了长塌在此地，正斜靠着闭目养神，萧七一进来，看见夜白懒散的样子，也不诧异，自己寻了石凳坐下，倒杯茶水，闲闲的道：“郡主大人可真是好兴致，枉我听闻你昨晚遇刺之事，一大早便心急火燎的赶来，你却在这里睡觉。”
　　夜白睁开眼，瞥他一眼，道：“我昨日遇刺，你怎么会知道？”
　　“虽说封锁了消息，但昨日那么大的事，醉红楼亲眼所见之人很多，在醉红楼之中，也必然有我太行剑宗之人，昨夜便传消息回来了，只不过我是今早方才听说。”萧七撇撇嘴，道：“现在看来，郡主倒是好的很嘛。”
　　夜白笑笑，道：“只不过刺伤了手，并无大事。”
　　萧七看了看，确实只见她手中缠着纱布，其余地方，倒无大碍，放下心来，想了想，道：“那郡守府，也是你查封的吗？今日，扶风城中，都已经炸了锅了。”
　　夜白直起身来，弯弯脖子，伸伸胳膊，道：“是啊，无心之中，倒是牵出一条大鱼。”
　　萧七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提此时，只说到：“我今早前来，还见到醉红楼的晚竹公子，他昨晚不在楼中，听闻此事，也是很担心郡主，只不过他的身份不便前来，所以请我带他传达一下歉意。”
　　“无事，”夜白笑笑：“昨夜之事，不关他的事。”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昨夜醉红楼之中，刘寻赵信他们可在？”
　　“应该不在吧，”萧七皱皱眉思索一会，道：“白鹭书院马上就要召开诗会了，我最近也不太见到他们出门，想必是在准备吧。”顿了顿，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无事，”夜白笑笑，道：“他们不在便好，若是在了，知晓我的身份，日后看见他们，怕是要尴尬。”
　　萧七闻言，好奇的凑上前来，道：“怎么，郡主还怕他们知道？”
　　夜白一拍他凑上来的脑袋，道：“那是自然，好不容易遇见两个谈得来的人，若是被吓跑了，那才可惜。”
　　萧七揉揉额，得意的道：“说的也是，这世上，想我萧七公子一般不畏权贵的，可是少之又少。”
　　夜白见他满脸得意的样子，撇撇嘴，不愿搭理他。
　　萧七见夜白不再说话，眨眨眼，复又凑上前来，道：“对了，过几日的白鹭诗会，郡主可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