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暖江白》良舟非木

27、027酒醉

　　白，入眼是一片雪白，苍白的天空，飞扬的白雪，满地皑皑，以及墙边两株白梅，入眼皆是茫茫的白色，然而那白色之中，不知何时飞扬着一抹绯色的红。
　　绯色的是衣，墨色的是发，仔细看去，在那样鲜艳明丽的色彩之中，陡然看见那人的容颜，非言辞所能描述，乍看去是潋滟的眉目，却带着冰冷的神色，如画中生出的梅花妖，入眼，再无其他风景。
　　矮亭之中的几人愣神，皆都忘记了反应。
　　夜白听见这声话语，面上浮出笑意，尚未完全转过身来，口中已经脱口而出：“凤歇，你来了。”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落在这如画的风景之中，顿时惊起涟漪，矮亭中的几人蓦然惊起，皆都站了起来。
　　夜白转过身，看见风雪而立的凤歇，脸上笑意盈盈，往前踏了几步，刚想开口，忽然脚下一滑，便往前倒去。
　　身后几人一惊，离夜白最近的晚竹匆忙伸手，然而只划过夜白衣袖，眼睁睁看着那抹娇俏的身影扑向了茫茫白雪之中。
　　夜白本就有些酒醉，脑中一个迷糊，眼前只看见一片的苍白之色，忽而眼中落入一抹绯红，夜白陡然转醒，心中一惊，已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一人有些无奈的温斥声：“怎么如此不小心。”
　　入眼绯红，夜白从那人怀抱之中挣扎着露出脑袋，扬起脖子看着眼前之人熟悉的倾国颜色，笑的眼睛弯弯：“凤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凤歇见她脸颊绯红，眼中迷蒙，心中微叹，却有些无可奈何，道：“寺中就这么大的地方，郡主还能跑到哪里去。”
　　夜白眨眨眼，从凤歇怀中起来，揉揉额头，嘟哝道：“原来是这样。”
　　身后传来萧七的声音：“原来是凤歇公子，外面雪大，公子若是无事，来亭中休憩片刻可好？”
　　凤歇扶住夜白肩膀，看向亭中几人，略微一拱手，道：“风大雪急，这样的天气，我家公子身体孱弱，怕是不宜久留。”
　　赵信刚想开口，被萧七一个眼神，硬生生的止住了。
　　萧七一拱手，笑道：“凤歇公子说的是，今日是萧某鲁莽，看风景尚好，留着楚公子多饮了几杯，竟忘记了时间。”
　　“无事，”凤歇一点头，眼神却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晚竹一眼，道：“若是无事，我们便先行离去了。”
　　“两位慢走。”萧七一拱手，客气道。
　　夜白迷迷糊糊，听得要走，忙伸出手来，朝矮亭中的几人挥手，口中还不忘说到：“再见再见，下次见面，我们继续~”留下几人目中无奈。
　　凤歇扶住她的肩膀，夜白身子乏力，双手顺势勾住面前之人的脖颈，头蹭在他的胸膛，口中喃喃：“凤歇，凤歇，你背我。”
　　凤歇目中无奈，一回头，矮亭中几人连忙干咳几声，收回视线。眸色沉了沉，凤歇弯下腰，伸出手臂，环住了黏在自己身上迷迷糊糊的某人，轻轻的抱了起来。夜白顿时觉得身子一轻，脑袋靠在旁边温暖之处，寻了个好位置，闭上了双眼。
　　见二人离去，矮亭之中才打破了一片沉寂。
　　赵信目中闪烁着怒火，道：“萧兄方才为何拦着我，任由他将楚公子带走，若他是坏人，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萧七无奈，缓缓抿了口手中的酒，道：“楚公子那日与他一同来的佛光寺，你我是看见的。”
　　“一同前来又如何，若只是陪伴，也不一定熟识。”赵信坐了下来，仍是不甘。
　　萧七摇摇头，这个赵信，真是榆木脑袋，方才两人的举动，怎会是寻常的关系。
　　倒是旁边晚竹一声轻笑，缓缓道：“你怕那人是坏人，那人还怕我们对楚公子心怀不轨呢。”
　　赵信哑然：“怎。。怎么会，楚公子乃我辈楷模，我们怎会对他有不轨之心。”
　　晚竹笑笑，并不言语，夜白是女子之身的事情，赵信并不知晓。只是目光却看向了萧七的方向，两人相视一笑，颇为默契。
　　后院离居所并不远，凤歇怀中抱着被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夜白，只露出凝白如玉的额头与眉眼，轻靠在自己的胸前，嘴角划过无奈的笑容，本来生气她不言语一声便独自离开，而后竟然与几位男子同桌而饮，心中甚是恼怒，一声冷寂的责备声刚出来。便看见她转过身来绯红这脸颊笑意盈盈的模样，不知怎的，心中涌出一丝暖意，责备的话语竟堵在胸中再也说不出来。
　　此时见她在怀中安然入睡的样子，凤歇恍然间，似乎看见了初来南国的途中，那时她落入冰河之中还未醒来，静静的躺在奢华的马车之中，雪白的狐裘围了满身，只留下清丽的眉眼。那样安静，全无往日的嚣张与跋扈。
　　直至她初次醒来，那双眸子漆黑如夜，却又带着让人宁静的力量，第一眼，看向自己，古井无波，却悄悄荡起涟漪。
　　小小的院落之中，住在东偏房的几人正挽着袖口，铲除着院中的积雪，这几日雪下的太大，积雪无处堆放，只好堆在院中，只清理出一条小路以供行走。
　　岚浮此时正坐在屋中，手中执着一只小小茶杯，缓缓的泛着热气。
　　忽而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哗啦一声，竹帘被揭开，风夹杂着雪花溢了进来，岚浮手中一滞，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阿绿撑着门帘，进来的却是凤歇，只见他怀中抱着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只看那银白的狐裘，便知是夜白，这样名贵的银狐裘，整个南国，也找不出几匹。
　　岚浮一怔，忙站起身来，问道：“郡主怎么了？”
　　凤歇并不言语，倒是阿绿连忙跟了进来，一边掀开里间的竹帘，一边道：“岚浮公子不必紧张，郡主只是喝醉了酒。”
　　岚浮上前几步，刚想掀帘而入，里面传来凤歇略带冰冷的声音：“郡主乃千金之躯，岚浮公子还是不进来的好。”伸出的手一滞，岚浮无声的苦笑一声，终是没有进去。
　　好一顿忙活，里面终于安顿了下来。凤歇轻舒一口气，出了来，留下阿绿在里面照顾。
　　入夜，夜白仍旧没有醒来，阿绿纠结半晌，终是没有叫她起床吃晚饭，依郡主的性子，睡觉是顶顶要紧的事情，若是吵醒了她，怕是也无心吃饭。
　　吃罢晚饭，众人怕吵醒夜白，皆都早早告辞，外间里，岚浮与凤歇两人相对无言，气氛一时微妙，对峙良久，终是凤歇不敌，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和衣而睡，岚浮嘴角溢出一丝笑容，缓缓过去熄了蜡烛。
　　雪夜无月，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里间的竹帘之中渗出几丝光辉，落在外间的地砖之上，莹莹的闪着光。
　　屋内屋外一片安静，只闻得雪花落地压塌枝桠的咯吱声。
　　夜白这一觉睡的及其安稳，许是喝醉了酒，脑中迷蒙，所虑之事皆都忘记，脑中空白，一落到温暖的地方，便只想合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一觉无梦，夜白睡的及其安稳，只是睡着睡着，眼前忽然暗了下来，夜白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已经一声低促的喘息，睁开了眼睛。
　　尚未反应过来，门口已经传来了凤歇低低的声音：“郡主怎么了？”便听得外间有人起身的声音，接着是浅浅的脚步声，直至落在竹帘旁边，似乎是顿了顿，终于没有进来。
　　入眼是寺中居士林常见的青灰幔帐，简单至极的木床，夜白挣扎着起身，用手摸了摸额头，方才发现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看向桌台的方向，原来是蜡烛燃尽，熄灭了。
　　初来古代的日子，没有电灯霓虹，无月的夜里总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夜白睡在一片黑暗中，总是心中害怕，于是便养成了在晚上睡觉是也要留一盏烛火的习惯，此次上山，所带蜡烛本就不多，寺中物资贫乏，也不好开口去要，坚持了几日，终于是燃尽了这最后一支。
　　夜白舒了口气，轻轻朝着外间道：“无事。”
　　夜白看了看身边的阿绿，这小丫头睡的沉，这么点动静，怕是吵不醒她的。夜白笑笑，帮她盖紧被子。灰青色的棉被在夜中幽幽的泛着光。
　　夜白抚在棉被上的手一滞，恍然脑中清醒过来，那是。。。月光！
　　夜白陡然转醒，看向窗外，果然窗上白纸透过了莹莹之光，落在房间内，自己才能看清屋中的一切，夜白心中忽然雀跃起来，起身穿上靴子，顺手拿过床边挂着的大氅披上，走至窗边，猛地一开窗，屋外的冷风便刮了进来，呛得夜白一声低咳，然而目中却闪烁着莹莹之光。外面，果然风雪已停，漆黑的夜空，不知何时出了月亮，在暗夜之中洒下光辉，映在雪地之上，反射出莹白的光芒。
　　许是听见屋内开窗的声音，屋中竹帘终是吱啦一声被掀开，有人抬脚进了来。
　　夜白转过头来，看见那人，高兴道：“凤歇，你看，雪停了。”
　　凤歇走了过来，看向窗外，道：“果然，风雪一停，谢统领的军队便可上山了，想一想，我们最快明日便可下山。”
　　“嗯，”夜白点头，刚想说什么，忽而远处传来一阵梵音，夜白疑惑：“这是在干什么。”
　　凤歇见她鼻头被冻的通红，上前将窗户关上，道：“应该是大殿之中的僧人在念经吧，这几日，大殿中日夜都诵经不断。”
　　夜白揉揉额头，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倒是精神了，夜白偏头看看凤歇，道：“凤歇，你去睡吧，不用管我，我去大殿看看。”
　　凤歇闻言，唇角一滞，缓缓道：“郡主，昨日刚刚抛下我一人去喝酒，现下又要抛下我了吗？”
　　夜白闻言，正在系带的手一僵，看向凤歇，呐呐开口，道：“不。。不是的，你下午没睡，晚上肯定困倦，我是怕。。。”
　　“无事，”凤歇神情一缓，上前帮她系好衣带，道：“我不困。”
　　夜白见他缓和下来，笑笑，道：“好吧，那便一起去。”
　　两人掀帘而出，方才发现外间不知何时已然点亮了灯，岚浮已穿好外衣，见两人出来，笑道：“长夜漫漫，郡主可否也如岚浮一般无心睡眠，我看这月光尚好，不如出去散散心可好？”
　　凤歇面上一寒，夜白悄悄看看他，心中不由叹息一声，朝岚浮道：“我们正准备去大殿，岚浮公子可要一起？”
　　“郡主相邀，岚浮必定遵从。”岚浮行礼，面上露出笑意。
　　佛光寺并不大，大殿离居士林也不远，几人踏着月光白雪，顺着梵音，不多时便来到了大殿之外，看向里面，果然盘腿坐着许多人，最里面正在诵经的是寺中僧人，外圈围坐着许多人，是这几日被困在山中的香客。
　　夜白并未进去，只在门口静静听了会儿，梵音，只为安人心，对于夜白来说，并无多大作用。
　　刚想离开，夜白目光一转，陡然落在那香客之中的一个青色身影上，俊秀的脸，消瘦的肩，夜白一声低呼：“谢安景？！”
　　大殿之中梵音正盛，夜白的低呼并未引起别人注意，凤歇顺着夜白视线看过去，半晌，才道：“果然是谢安景。”
　　“郡主有所不知，来山上的几日，谢公子都会来大殿打坐。”岚浮看了过去，却并不惊讶，显然早已知晓。
　　夜白惊讶：“这谢呆子不会看破红尘去剃度出家吧？”
　　凤歇闻言，无奈一笑。倒是旁边岚浮，轻笑出声，道：“郡主不必担心，谢公子来此打坐，是为求心安，只要是有牵念，必定不会舍得。”
　　夜白收起惊讶神色，目中隐隐担忧：“这个傻瓜，明知沧海已化桑田，物是也已人非，还如此执着，我倒是希望，他一时顿悟，看破红尘，也好过在世间苦苦煎熬的好。”
　　“煎熬。”岚浮收起笑容，道：“世间众生皆煎熬，看破的能有几人。”
　　夜白忽然一滞，恍然想起那桌上放着的那本佛经。
　　‘解脱门开谁肯入，
　　浮生梦觉自知归。’
　　有人想解脱却不行，有人能解脱却不愿。
　　怔怔良久，夜白终是叹息一声，道：“我们走吧。”
　　凤歇点头，上来扶住她，三人转身离去，却无人看见，那大殿之中，最中间的灰衣老僧，似乎睁开了眼，看了眼离去的三人，无声的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