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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回 古塔,平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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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古塔,平湖
残阳,掩映着西子湖畔的保俶塔。
仲秋的黄昏已有了些许的冬意,观景的游人已渐渐散去,只有一个浑身穿白的青年还在塔下徘徊。
景升抱着长剑,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上。
他没有理会那白衣青年,因为此人与他无关。
嚓,嚓,嚓……
断桥上走来了一个身穿青袍的青年,他一边走着,一双眼睛却不时朝两旁警觉的扫视,仿佛在防备什么人一般。
那嚓嚓的脚步声传入景升的耳鼓,他两道剑眉微微向上一剔。
一只刚刚归巢的乌鸦“呱”的一声凄呼,扑啦啦的冲天而起。
嚓嚓的脚步声走到保俶塔下,便止住了。
青袍人显然已经见到了他不想见到的人。
“陆飞。”景升淡淡的说道。
“景升……”
“对不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夜风仿佛忽然大了些。
陆飞长吐了一口气:“你可不可以缓几日杀我?”
“对不起,帮规不可废也!”景升话音刚落,一股青光已笼向陆飞。
景升使的是一套七十二路“霹雳剑法”。虽说这套剑法共有七十二路,但他与人交手,使出的剑招从未超过五招。
陆飞躲过了三招,第四招却仿佛难以躲过。
因为他发觉四面八方仿佛都是青光,无法冲破。
就在他自忖必死的那一瞬间,夜风忽然止了。
陆飞睁开眼睛一瞧,只见景升立在一旁,握着长剑的右臂松松的垂着,一双眼直直的瞪着那立在保俶塔下的白衣人。
“不要杀他。”那白衣人开口说话了。
“你是什么人?”
“在下南宫忧。”
“‘苏杭双隐’?”
那白衣人一言不发,只微微笑着以示肯认。
“为什么插手我们凭海帮的事?”
“对不起,请不要杀他。”
“杀他是帮主的命令,我是凭海帮执法堂的人,帮主之命,不能不听!”
南宫忧轻叹一声,缓缓的说道:
“我确实不能让你杀他。”
“可是我非杀不可!”
“那我只好得罪了……”
霎时间,四周一片寂静。
一弯上弦月缓缓升起在东天,洒下一抹抹寒霜也似的白光。
景升抬起长剑,缓缓指向南宫忧。
“你还不走?”南宫忧转头朝陆飞淡淡一笑道。
陆飞抬眼瞧了瞧南宫忧,又看了看景升,微一犹疑,拔腿便走。
景升一言不发,双足一点,青光呼的朝陆飞后心笼去。然而刹那间,他忽然感觉心头一震,一股力量生生的将他的右腕朝一旁推了开去。
适才,他正要用第四招将陆飞毙于剑下之时,也是那股力量将他的右腕推了开去。
景升转头瞧了一眼南宫忧,只见他正立在一旁,月色映着他微黑的面庞,显得十分的从容、恬淡。
景升剑眉一蹙,剑招转而向南宫忧递去。
五招……
南宫忧挡开了……
八招……
南宫忧挡开了……
十三招……
南宫忧还是挡开了……
而此时,陆飞已走了。
“别打了吧。”南宫忧依然那么恬淡的说道。
景升一言不发,两道剑眉蹙得更紧,手中长剑也一招紧似一招。
蓦然间,他发现南宫忧的下盘居然露出了老大个破绽。
他不禁心头暗喜,挺剑攻向南宫忧的双膝。
南宫忧双足轻轻一点,旋身而起。景升右腕一转,长剑向上一撩。南宫忧左足轻摆,将景升的右腕踢开到一旁;随即身躯一坠,右足伸出,顺势将长剑踏在了脚下。
“你——”景升双目一瞪,刚要使力拔剑,却见南宫忧右手朝腰间一探,倏啦一声,一口软剑的剑锋已抵在自己喉间。月光映着兀自微微颤动的剑刃,就如同一泓欲静还兴的秋水一般,泛着丝丝涟漪。
夜风又起了,保俶塔檐下,铜铃铮铮作响,适才那惊起的乌鸦此时又归了巢。
南宫忧轻叹一声,缓缓将软剑收回腰间的玉带内。
景升此刻才发觉,他腰间的玉带足有四指宽。
“你干吗不杀我?”
“‘苏杭双隐’从不杀人。”南宫忧冲他淡淡一笑道。
他转身走了。
望着南宫忧穿着白衣的背影渐渐融入断桥那一头的夜色中,景升缓缓举起了长剑……
西湖南五里,玉皇山脚,三友斋。
月色笼着三友斋后院一大丛修竹,也笼着那耸出修竹的小小的绣阁。一阵悠扬的笛声从玉皇山脚缓缓飏起,渐渐泛入修竹、泛入绣阁,直轻轻融到那九天之外……
南宫忧立在玉皇山脚,直吹到月上中天,才缓缓收起笛子,飘然而去。
他的宅子在西湖北岸的白沙泉畔,过苏堤自然是一条捷径。
行过映波桥、锁澜桥而至夕佳亭下时,南岸净慈寺中打四更的“南屏晚钟”传入了南宫忧的耳鼓。
钟声方渐渐消散,月光却映出了夕佳亭内一道魁梧的身影。
国字脸,络腮胡,九环刀……
此人是京城著名的“九刀仙”,名叫斗迁。
也有人叫他“酒刀仙”。
叫他“九刀”,是因为他打败他所遇到的最强的对手也只用了九刀;叫他“酒刀”,是因为他腰间从来离不开一个盛满了烧刀子的酒葫芦。
瞧见南宫忧,他并不打话,抄起手中的酒葫芦咕咚咕咚一连灌下了数口烧刀子。
喝过酒,他才冲南宫忧开口道:
“‘苏杭双隐’——南宫忧?”
“正是区区。”南宫忧微一拱手道。
“奶奶的!”斗迁一把撇下手中的酒葫芦,虬髯戟张,“景升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
“‘苏杭双隐’从不杀人!我的确同他交过手,他也的确败在我的手下,但是我并没有杀他。”南宫忧的语气依然是那么的恬淡。
“妈的!少给老子装斯文!景升临死前只说了三个字:‘南宫忧’,不是你是谁!”话犹未了,一股劲风早向南宫忧猛扑过来。
南宫忧闪身撤步,避开刀锋,伸出左手朝斗迁右腕上轻轻一按,只觉劲力逼人。
斗迁的招数虽不如景升那般凌厉,内劲却还在自己之上。
他不敢托大,当下右手朝腰间一探,抽出软剑,仔细应敌。
苏堤上夜风又起,南岸净慈寺中的“南屏晚钟”打起了五更。
斗迁已将南宫忧压到了映波桥上。
哧——南宫忧的右臂给斗迁的刀锋划开了一道口子,雪白的月光映着刀刃上一缕鲜血,显得格外惹眼。
斗迁心中暗喜,连进三招。
南宫忧惶惶然挡开两招,第三招却是看看便要得手。
霎时间,南宫忧蓦然剑交左手,剑锋一摆,已抵上了斗迁的咽喉。
斗迁心中一凛,下意识的要将刀锋撤回,却被南宫忧右手把住自己的右腕轻轻一带,顺势将刀夺了过去。
“操!”斗迁开口骂道,“你小子使诈,不算英雄好汉!”
南宫忧轻吐一口气,淡淡的说道: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你……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哈哈哈……”南宫忧仰天大笑数声。
斗迁居然从这笑声中听出了几分凄楚。
扑——南宫忧将夺过来的九环刀插入铺桥的石板缝中,缓缓收起软剑,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裹住伤口,回复了恬淡的语气对斗迁说道:
“景升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那是谁杀的!”
“我怎么知道!”南宫忧一边沿着苏堤朝西湖北岸行去,一边淡淡的说道,“我本不想插手江湖中事,只是我义弟要我这几日务必来此阻止景升杀陆飞,我便来了。要保护陆飞,我自然要将景升击败,可是,我有必要杀他么!”
“但是……他真的被杀了!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快咽气了。临死前,他只说了‘南宫忧’三个字!”斗迁抄起九环刀,一边紧跟着南宫忧,一边说道。
“你在哪儿发现景升的?”
“保俶塔下。”
南宫忧沉默了,一言不发,继续拔步朝北走去。
上弦月已落,朝阳尚未升起,铁蓝色的天幕笼在头顶,只有启明星在东天微微闪动。保俶塔下呆呆的立着两个黑衣人,二人脚边横着一具身体,面庞已被一方白色的丝帕盖住。
南宫忧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缓缓蹲下身,伸手揭开了蒙在景升脸上的丝帕。
景升双目微闭,口唇张开,仿佛还想坐起身同南宫忧说些什么一般。喉间留着一道寸许长的伤痕,血流并不很多。南宫忧看得出,这是一道剑伤,而且是被既薄又锋利的软剑所伤。朦胧间,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凶手出剑时的情景……
……那人伸手朝腰间一探,噌的一声,软剑出鞘,剑锋就势朝景升喉间飞去,霎时间便切入肌肤,划破喉管,立时便退将出来,仅带出淡淡的一缕血痕……
斗迁的胸口一上一下剧烈的起伏着,显是愤怒依旧。他矮身跪倒,双目直直的盯着景升的面庞,又缓缓的将视线移向南宫忧。
南宫忧轻吁了一口气……
他已明白为什么斗迁对他如此怀疑了。景升喉间的伤口左侧深、右侧浅,斗迁定是怀疑凶手是左手使剑之人。适才他与斗迁交手之时,也是卖个破绽让斗迁划破自己的右臂,自己剑交左手,方才获胜。
“你一定是非常怀疑我了!”南宫忧望着斗迁,淡淡的说道。
“当然。”斗迁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你跟我来吧!”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来就来!还怕你!”依旧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南宫忧的宅子建在白沙泉北侧,一道矮篱懒懒的围着五间竹屋。宅门朝北而开,宅南临泉搭着一方露台。泉畔一棵老樟树朝泉上探出枝条,将露台掩映在浓密的绿荫当中。
“请——”
南宫忧、斗迁二人在露台上相对而坐。一抹晨曦扫过远处保俶塔的塔尖,映着斗迁那铁色的面庞,越发增添了几分秋日的萧瑟。
南宫忧给斗迁斟上一杯龙井,斗迁微一迟疑,接过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浅浅的啜了一口。清茶饮下,斗迁的心境仿佛也平复了些,脸色渐渐缓了下来。南宫忧淡淡一笑,开口问道:
“景升究竟为什么要杀陆飞?”
“说来话就长了……”斗迁叹了口气,又啜了一口清茶,接下去说道:
“那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六月二十八那天,还是五更天,我忽然被下人叫了起来。当时我很生气,喝骂下人,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告诉我说,是湛云山庄的三公子田迈中到了。”
“噢?湛云山庄?是湘西椅背山的湛云山庄么?”湘西椅背山湛云山庄在湖广一带闻名已久,庄主田启枫虽然武艺并无过人之处,但他为人正直,急公好义,在江湖上极得人望。此番庄子里的三公子田迈中居然不远千里夤夜赶往京城去寻酒刀仙,定然发生了非同寻常之事。
“不错,正是湘西椅背山的湛云山庄。”斗迁微微顿了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
“我听下人禀报,觉得很是奇怪,心想湛云山庄的人夤夜来到京师,定然出了什么急事。于是我便出到厅堂,居然看到田三公子穿着一身孝服,他对我说,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被人杀了!”
“噢?”南宫忧双眉轻轻一剔,不觉向斗迁欠身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田三公子说,那是六月十五,他白日里去山下的高垅镇会朋友,酉牌时分,刚刚开始用晚饭时,他庄子里的下人匆匆赶来告诉他说,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被杀了。”
“难道他回庄子查看后,认为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是被凭海帮的陆飞杀的吗?”南宫忧微一思忖,开口问道。
“不错!凭海帮的陆飞在六月十四那天来到了湛云山庄,并且还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人便不见了。当时田迈中回庄查看后,看出来凶手使的兵刃是铁鞭,而且,在他父亲和哥哥的尸身旁发现了半块玉佩,玉佩上镂着一个‘巾’字和半个‘飞’字。”
“于是你就赶到杭州,寻到凭海帮执法堂长老辛铁琴,请他查察此事。而辛铁琴认定那半块玉佩的确是凭海帮陆飞之物,于是将此事禀告帮主,帮主下令景升除掉陆飞,是这样么?”
“的确如此。”
“原来事情是这样……”南宫忧轻轻啜了一口茶,视线缓缓移向白沙泉水面,陷入了沉思。
“你呢?你怎么会来插这一手?”
“那是三天前,我的义弟常笑尘忽然遣下人给我送来一封书信,说这几日凭海帮执法堂的景升会在保俶塔下杀一个叫陆飞的人,请我无论如何都得阻止他……”
“于是你就天天守在保俶塔下?”
“嗯……”南宫忧微微点了点头。
“该死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陆飞为什么要杀田启枫和他两个儿子?常笑尘为什么要你阻止景升杀陆飞?还有,为什么他自己不来?只派一个下人给你送信?景升又他妈的是谁杀的!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斗迁越想越不明白,也越来越激动,忽然霍的站起身来,就势猛一挥手,将茶杯扫入了白沙泉。霎时间,泉面溅起点点水花,映衬着初升的朝阳,仿佛在神神秘秘的哂笑着露台上这两个迷惑不解的人……
“我也不知道……”俟斗迁发作完,南宫忧才长吐一口气,怔怔的说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发作了一通,虽然他胸中的怒气平复了些,可狐疑之心依旧未消。他睁着一双环眼,箭一般瞪着南宫忧的双眼,仿佛直要刺透他这一双眸子,从脑中揪出些什么罪恶来一般。
“先去找我义弟,然后去找陆飞。”无移时,南宫忧的双眸回复了往常的恬淡。
“嗯,我跟你一起去!且问问陆飞这厮,究竟为什么要把田启枫和他儿子杀掉。妈的……”他又喃喃的骂着,“景升……景升究竟是谁杀的……”
“不要忙……”南宫忧缓缓上前,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杯热茶递到斗迁跟前,“一步一步来!”
午牌的日头懒懒的悬在当空,在官道上投下四道向北疾去的短短的身影。道两旁的梧桐挺着光秃秃的枝条,随着时不时掠过的秋风,一左一右的轻轻摇曳着。
扑——扑——扑——
霎时间,官道中央蓦的一连弹起七道绊马索。斗迁的两个从人猝不及防,当下便给放倒在地。斗迁眼明手快,喉间轻轻哼了一声,从马背上纵身跃起,将九环刀抄在手中,口中跟着大喝:“什么人!奶奶的,给老爷滚出来!”南宫忧剑眉微微一剔,及时勒住座马,轻轻跳下鞍来,袍袖也在那一刹间微微鼓了起来。
呼——一阵疾风猛的掠过,原本寂静的官道上紧接着响起了一片兵刃撞击之声和咴咴的马嘶,间或夹着斗迁“妈的!”、“□□奶奶!”的喝骂之声。原本懒懒的日头仿佛也蓦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争斗惊醒,居然神采熠熠的映照起兵刃晃过的阵阵寒光。道旁草丛里没头没脑的撞起十几只觅食的麻雀,一只过路的小兔也慌忙回身,一闪一闪的隐入了道旁的草窠之中。
一柱香过去,声音渐渐平息……
一匹马顿开一条绕在腿上的绊马索,呼碌碌喷了个响鼻。
官道上横着五七具黑衣人的尸身和五七个不住呻吟的黑衣人,单刀散落满地。斗迁的两个从人一个身亡,另一个浑身血污,靠着道旁一棵梧桐树坐着,一边喘息,一边抖抖索索的朝伤口上撒着金创药。南宫忧和斗迁二人手执兵刃,背向而立,两双眼睛不住的扫视着四周。
“操!硬手!”斗迁一边吁着气,一边喃喃的骂道。
“说得不错!哈哈哈……”随着一声朗笑,两条人影从道旁一前一后的跃上前来,将南宫忧和斗迁二人堵在垓心。
这二人三十五六年纪,长相一般,显是孪生兄弟;长袍、靴子都从中央一分为二色。一个分为青、红二色;一个分为黑、白二色。
“青红皂白?”南宫忧双眉微微一蹙。
“青红皂白?妈的!你们怎么来了?”斗迁顺手抄起腰间的葫芦灌下几口烧刀子,开口问道。
“主顾出得起价钱,我们干吗不来?”青红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主顾是谁?”斗迁放下葫芦,抬手擦了擦额角滴下来的血渍,开口问道。
“哈哈哈,你小孩儿啊!哪有杀手把主顾告诉行货的!”皂白开口笑道,“哥,苏杭双隐和酒刀仙可不是软手,当心哪!”一边说着,一口环首刀早噌的拔在手中,一点寒光径奔斗迁胸膛而去。青红双手一错,一对短戟上下一分,朝南宫忧刺来。
当当几合交过,四人心中都是一震,随即分开,又回复了适才的阵势。
南宫忧、斗迁二人手执兵刃,背向而立;青红、皂白二人一前一后,将二人堵在垓心。
“我信得过你……”斗迁喉间轻轻的说道。
“谢了!”南宫忧双眉微微一颤,随即猱身上前,手中软剑朝青红喷出一团寒光。青红堪堪进招之时,南宫忧忽的倒身一跃,骑上座马,朝北疾驰。青红方跃身上前进招,忽闻脑后风响,急忙一个凤点头闪过,鼻中却闻得一股浓香,方才发觉那暗器原来是斗迁腰间的葫芦。刚刚抬眼,又是一道黑影闪将来,慌忙舞动短戟挡开,却是半截马鞭。只这一迟疑间,南宫忧已去得远了。
“行货走了一个。”
“不要紧,走了就走了,左右只是去苏州,先收拾了这个!”
霎时间,官道上又响起了一片兵刃撞击之声。
凌羽然轻轻挠了挠怀中小花猫的下颏,逗得它咪呜咪呜的叫唤了几声,随即将猫放回地上,从几案上拿起一把小剪刀,开始修剪菊花的枝叶。夕阳的余辉透过荼蘼架,映着她白玉一般的面庞,显得格外清丽。
“应该到了……今天应该到了……”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凝望着南边,口中微微的自语道。
“夫人,南宫公子来了。”一个使女上前来,躬身说道。
“啊……快请进来!”凌羽然连忙放下剪刀,款移莲步,朝客厅趋去。
“夫人……”一见凌羽然从后院转入客厅,南宫忧忙放下茶碗,起身拱手施礼。
“南宫忧,你……你怎么这副模样?”凌羽然转入客厅,一见南宫忧,不由得格格笑了起来。
南宫忧见凌羽然发笑,不觉伸开双臂,将自己左右打量了一番,也跟着窘然一笑。
此时的他,已没了头巾和发簪,头顶发髻蓬蓬松松的挽着,面颊上已披散下来五七绺长发;一身白袍上,斑斑驳驳满是血点和泥污;左袖兀自被划开,伤口处的鲜血已凝成血壳。
“后面有狗没?”凌羽然一边示意下人准备热水和换洗衣裳,一边开口问南宫忧道。
“相信没有。就算有,谅他们也不敢来常公子府上罗唣。”南宫忧淡淡一笑道。
“哼!看他们敢来!”凌羽然把手臂轻轻一挥,随即微微低下眉眼,轻声说道:
“唉,他去了这许久都没回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放心吧!”南宫忧浅浅一笑,“不会有事的!”
“他啊……算了吧!”凌羽然樱唇轻轻一撇,随即说道,“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今天在这里睡一夜,明天去椅背山。”
“噢?笑尘要我去椅背山?”
“是的。陆飞还会去湛云山庄。”
“怎么?他还想杀人?事情已经做出来了,他再去岂不是送死吗?呼,我看他只怕还没赶到椅背山就……”
“那确实……”凌羽然又撇了撇樱唇,“不过,你还是去一趟的好!”
“嗯,我知道,是得去的……对了……”南宫忧忽然起身说道,“酒刀仙斗迁在杭州城外被‘青红皂白’围攻,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夫人可否派人去查探查探?”
“什么?‘青红皂白’?”凌羽然不由得一惊,“居然把他们都请动了……”
“嗯……‘青红皂白’可是等闲不接买卖的……”
“不管他!青红皂白紫黄绿蓝也未必能拿我们怎么样!”凌羽然柳眉一扬道,“你放心去椅背山吧,我马上就派人去查探。”
已近深秋,天一日凉似一日。一弯下弦月孤零零的悬在中天,映着不远处岳阳楼下岳州城的水门,显得格外的凄寂。
南宫忧立在船头,凝望着中天的下弦月,禁不住伸手入怀,掏出竹笛,贴近唇边,胡乱吹了起来……
他人虽在岳州城外洞庭湖畔,心却早已飞到杭州玉皇山脚的三友斋墙根下……
心中的人儿不知此刻是否已然入眠,不知是否也正对他南宫忧夙夜萦怀而无心入睡……
他与她心虽相映,可她身却已属他人……
胡乱吹奏了片时,南宫忧不禁凄然一笑……
他将竹笛收入怀中,准备入舱睡觉。
“救……命——”
蓦然,一缕声线划破了午夜的寂静,却让这下弦月映照下的洞庭湖、岳阳楼和水门显得越发的凄寂。
紧随着那声线,传入南宫忧耳鼓的是一阵豁啦啦的马蹄声和“站住!”、“小贱人还跑!”的喝骂。
南宫忧双眉微微一锁,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湖岸上,一个黄衣少女手持长剑,狂奔不已,五七个黑衣人各执单刀,纵马穷追。无移时,那少女被追上围住,黑衣人随即一齐下马,出手相攻。
南宫忧见状,连忙轻轻一撩衣襟,飞身上岸,起手拿住一个黑衣人后颈的穴道,将他掷到一旁;随即双腿连环踢出,又将两个黑衣人撂倒在地;觑空腾出左手,拿住一个举刀砍向那少女后心的手腕,轻轻扭脱臼;右手就势把住那少女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霎时间,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右手粘粘的,就着月光定睛一看,居然全都是鲜血。
他猛一回头,方见那少女已浑身伤痕累累,此时再也支持不住,软倒在地。
“弟兄们,上!”一个黑衣人见那少女被南宫忧救下,手中单刀一挥,开口下令道。
南宫忧轻吐一口气,将右手缓缓移到了腰间。
下弦月依旧悬在中天,幽幽的映着湖畔一阵阵明晃晃的寒光和不时溅起的血花,静静的等候着那清脆的兵刃撞击之声渐渐平息下去……
七个黑衣人,被南宫忧放倒了六个,余下一个忙策马狂奔而去。南宫忧无暇理会,连忙回身扶起那少女,却见月光映衬之下,她双手的袖口各绣着一片雪白的羽毛。
“笑尘家的人!”南宫忧猛的一惊,慌忙去把那少女的脉搏,虽未身死,却也是奄奄一息,他赶忙伸掌按住那少女的灵台穴,将真气送入她体内,盼着她能多捱一刻,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俄顷,那少女微微睁开双眼,见到南宫忧,游丝般的开口说道:
“南……宫……”
“我是南宫忧!发生了什么事情?”
“螺……山……夫……夫人……”
刚刚说出这四个字,她便一头仰倒,停止了呼吸。
南宫忧沉沉的吐了一口气,起身来到一个黑衣人身畔,挥剑抵住他的右腕,开口说道:
“说,你们把凌羽然带到了螺山的哪儿?问一遍不回答,砍你右手;问四遍不回答,砍你四肢。放心,‘苏杭双隐’从不杀人的。”
那黑衣人迟迟疑疑的盯着南宫忧,一时竟一语不发。
伴着一记“喀嚓”,一声猪临死前般的惨呼仿佛将那悬在中天的下弦月震得微微一颤。
没有声音了,他晕了过去。
南宫忧随即走向另一个躺在地上的黑衣人。
“我说!我说!‘青红皂白’拿了凌夫人,锁在螺山镇外洪湖旁的‘翠浪小阁’。”
“洪湖那么大,‘翠浪小阁’在哪?”
“出螺山镇,往正北走到洪湖边,再往东北走十里水路,就到了!”
“多谢了!”南宫忧说着,回身将其余五人的琵琶骨一一震碎,伸手入怀,掏出一锭五十两纹银掷回船上道:
“买口棺木把那个姑娘装殓好,送到苏州城专诸巷常府上。我姓南宫。”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