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洛神》兰陵沙

28、清平乐

　　月上梢头，夜色寂然，骤风徐来，吹落树上的积雪。
　　孙七七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天下之大，竟找不到她的容身之处。
　　她在水边坐下，目光眺向远方，湖面上漂浮着无数盏明亮的河灯，倒映着磷光的湖水。
　　流水潺潺，不知疲倦地流动着，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眼前灯火璀璨，笙歌悠远，她却是如此地孤独，
　　孤独对一个人来说，远比身上的伤更可怕，伤口会结痂，痊愈。
　　而一个人陷入了深邃的孤独中，或许就离死亡更近一分。
　　夜风吹得她臂弯冰凉，她又慢慢地走回去。
　　长街的尽头突然传来马儿踱步声，孙七七顺着声音，看到了一匹神骏的汗血色宝马，
　　拉着一架挂满珠络的马车向前走着，马车前一名青衣的丫鬟，提着一盏纸灯笼引着路。
　　孙七七一眼认出青衣的丫鬟，不知道她们主仆为何又折返而来，许是在途中发现那玉枕不见了。
　　孙七七心中一阵窃喜，挥手开口高喊。
　　她平生最不喜亏欠于人，无论是谁只要遇上了机会，这份亏欠的补偿就一定会超过它应有价值的许多倍。
　　这远比高利贷更可怕，你在将要饿死的时候，有人伸手递给你一个冰冷的馒头，若是你要报答这个人却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有时一个馒头也会比一条人命更重要，就像在那间草庙里发生的一切。
　　本来他们也许不会都死去，至少能活下一部分，但他们最后全都死了，只因为人心都是自私的。
　　孙七七的身子冷得打颤，她的话还未传到丫鬟的耳中，就有人在背后扼住她的咽喉。
　　她看不清这人的脸，他的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用尽他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他要她死！
　　孙七七扑腾了几下，便没了知觉。
　　男人冷笑着，他忽然感觉自己飞了起来，他看到一樽亮银色铠甲笔直倒下，那映着月华的盔甲竟然是没有头颅的。

　　曙色已白，晨光倒映在雪白的窗纸上。
　　孙七七已醒了，她居然没有死，
　　她躺在一张雕花紫檀木的床上，丝质的锦被温暖而惬意。
　　房间内摆着各式的家具，这里竟像是一个家，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男人穿着一袭墨色曲裾，头戴方巾，面目肃然。
　　但他一看向孙七七的时候，脸上立刻挂满了笑意，男人向前走了一步，拉起她的手，抹了一把泪，柔语道：“婉儿，叔父可算是找着你了。”
　　叔父？她根本不认得眼前这人，她唯一有印象的只是她那死在庙里的乞丐老爹，她躲开男人伸过来的手，眼睛里投出警惕之色，。
　　男人一愣，摇摇头，低声叹了口气。
　　这眼前的孩子似乎并不信任他，她的眼神就像一头离开大草原的孤狼，她孤独着，警惕着。仿若她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的敌人。
　　他已看过她身上的伤，他甚至无法想象这十来岁的孩子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她抬起眼，眼睛里露出光，狠狠道：“你走开。”
　　于是他真的走开了。
　　他知道谁也无法抚平一个人心中的伤痛，唯有如风一般逝去的光阴。
　　他等了整整六年才治好她心里的伤痛
　　这段时间或许并不太长，但他却耗费了极大的耐心。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被抱在娘亲温暖的臂弯里，一张小脸哭得皱巴巴的，虽有些丑却十分可爱。
　　等他再见到她时，她已变成一头受伤的野兽，她的眼神里透露着不该属于孩童的冷漠，她警惕着她看到的一切。
　　她的爹爹，他的兄长已化作刀下亡魂，她的心已变成隆冬里的风雪。
　　但她的苦难已经过去，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他像亲生父亲一样爱护着她，
　　他依旧记得她第一次笑起来的模样，她一手擒着纸鸢，笑靥宛若初春盛开的海棠花。
　　六年，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她已长成一名大姑娘，她的脸白皙精致，手指纤细而修长，玲珑别致的身姿宛如谪仙下凡，任谁家的少年都会忍不住瞧上几眼。

　　她已知道她的本名唤作崔婉，叔父则是赫赫有名的崔琰。
　　故乡发生饥荒，于是她随父亲投奔在邺城中为官的叔父，这路上他们遭遇贼寇，父亲不幸丧命，她却被叔父寻到捡了一条性命。
　　六年，已发生了许多事情，袁绍大败，曹操一统北方。
　　崔家的大宅子也换成一间矮小的茅屋，茅屋盖在山脚下，人迹罕至，晨时可观日出，暮时可观霞光。
　　他们华丽的袍子已换成了葛衣麻布，清贫的日子她却并不觉得辛苦，这反倒是她经历过的最开心的日子。
　　一个真正经历过痛苦人必然会懂得知足，正如经历过的风雪，才知道春天的温暖。
　　白天，她与小弟帮忙打理屋后的一方菜地，浇水、施肥、除草，每一样她都做的非常细心。
　　晚上，叔父会坐在灯下，教他们研习古籍上一行行的生僻词句。
　　叔母是位标志的美人，端庄娴静，只要瞧见孩子，她的脸上必然挂着满满的笑意，她烧的一手好菜，孙七七只是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他们的日子虽然辛苦，却洋溢着田园之家的恬淡与宁静。

　　建安十年，八月初七，中秋将近，月儿将圆。
　　这日，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她看见一名细眉长须的男人领着几名大汉来了此处，叔母也不许他们多问，将她与小弟赶了屋子。
　　她与小弟坐在水边，朝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丢下石子，又细细地看着水花荡开的涟漪，她心中忐忑，这一群不速之客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怀好意。
　　她害怕宁静的生活就这样被打破，她忽地抓住小弟崔京的手，问道：“弟弟，你怕不怕？”
　　孙七七的手腕颤抖着，七八岁的孩子，不解阿姊的意思，抓着脑袋问答：“姐姐，你怕什么？”
　　孙七七摇头，不再说话，因为茅屋里的灯已经灭了。
　　细眉长须的大汉已走了，崔琰今夜格外地高兴，他已醉了，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笑容。
　　她也懂得酒，一个人醉的不省人事只会是两件事，开心事与伤心事。
　　庆幸的是他们遇到的是前者。

　　几日后，他们又搬进邺城的大宅子，又换上华贵的绸缎。
　　叔母点上一支香烛，拉着他们二人在灵堂前跪下，双手合十道：“谢菩萨保佑……”
　　她静静地跪在那里，绝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虔诚，只有这样神祇才能真正地听到她的声音。
　　这些日子孙七七已鲜少见到叔父的身影，从叔母口中才得知叔父应招做了曹操的别驾从事。
　　她并不埋怨丈夫因公事忙碌而疏于家务，一个真正的妻子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能撑起一个家庭。
　　孙七七却不同，她突然感到深深的恐惧，她害怕这样日子会渐渐侵蚀掉她的一切。
　　于是她带上小弟，决定去冒一次险。

作者有话说

　　断更了几天，只因为笔者君做了几天的加班狗，如今也只能赶着深夜码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