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剑三短篇】佛缘·清一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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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缘·清一传
缁衣
1
第一次见到清一的时候，呼修罗就想脱掉这个中原和尚的衣服，这性质，跟他捕到一头可人的小鹿仔却第一时间想把人家吓的嗷嗷直叫一个样样。那时他19岁，跟着族人打猎然后去集市换点儿杂物。
“和尚你吃点儿？”
看到落魄的清一坐在街头拨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而眉头紧蹙，嘴唇发青，一瞅就是给饿的。
作弄一般地递过去一只狍子腿。
“谢小施主，出家人不食荤腥。”
喝哟？还挺清高，人都快饿死了，还管他这么多狗屁规矩？
呼修罗于是相当坏心眼地坐在和尚身旁，点起火来烧烤狍肉并大嚼特嚼，随后满意地听到和尚吞咽口水声。
“哈，你们说中原人虚伪不虚伪！？明明想吃还一副悲悯好生的模样。我呸，贼恶心！”
四周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和尚却只管紧闭着眼念经，不说话。
正得意地撇着清一看他啥时候跟自己讨饶，那厢就几步走来一个壮汉，呼修罗的领子就被一把提溜起来，随后脸上便是十分狠辣的一巴掌。
那块狍肉被挣脱、跌落在尘埃里。
“臭小子，这个月的供所有人都上给了就差你！居然坐在这儿给老子悠闲地吃肉？你要不要脸！”
清一闭紧的双眸睁开来。
呼修罗出生在这样一个小村子---人口不多且愚昧落后，大家的劳力被一个野蛮的地主霸占着，叫干啥就干啥，连每个月要把自己辛苦猎得的肉食上供这样的过分要求都尽心尽力。要问起来，地主的走狗们就恶狠狠地说，这种规矩在几十座山以外的中原沃土，几百年前就存在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而中原，那是大家几代人都梦想的地方。
然而，呼修罗就是觉得特恶心，不管是自己的老庄家地主还是他们口中、大家口中的中原和中原人。
大概是因为，自小没爹没娘的呼修罗被地主收去做童工的时候，就见识到过那个从中原回来的地主两面三刀、道貌岸然的面目了吧
冷笑一声，呼修罗歪过头啐了壮汉一口。
“你------”
“住手。”
那是一把清越的声音贯穿了大家的耳膜。举高着巴掌的壮汉瞪了过来
“和尚，这里没你的事，甭给老子添乱！”
清一翩然地站在那里，除了因为饥饿而脸色发白之外，他神色从容，语调淡定，即便破落的衣衫和满脸污垢也不能遮挡他高贵的气质，令壮汉话里反带了一分客气。
“施主，这位小施主并未犯下大错，何必如此？”
只听得呼修罗一声讥笑。
“我说秃驴，你好端端的干什么给爷掺和这场是非！？告诉你，我接济你，就是犯了错误！”
十九岁的呼修罗或许死到临头都嘴角高扬桀骜不驯或许不想伤及无辜却只会蛮不讲理，可是在清一眼中，他有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仿佛照见星辰大海。
“放开，这个孩子。”
清一对壮汉一字一句地说。
呼修罗的双脚于是落地了，可随即，就见那壮汉咧开一个残酷嗜血的笑，呼修罗心道不好，然而伸出去的手赶不上壮汉直冲向清一的庞大身躯。
“和尚........”
平生第一次，呼修罗知道自己的心跳可以漏一拍。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那秃驴，此刻就站在几招被他放倒的壮汉身边，吟了一声法号，无悲无喜。
当然随后，自己也倒下了。
就说他装什么装？没吃饭哪来那么多力气！
呼修罗哭笑不得。
2.
这和尚跟自己说他叫清一，是来找人的，而且，是个妹子，还是一个什么秀坊的漂亮姑娘。
然而，清一是正儿八经地跟呼修罗介绍了自己，并告诉对方，他是遵从师傅安排支援前线，结果在遭遇暗算之际被一秀坊姑娘所救，受伤的姑娘落入敌人手中，自己便一路尾随出境，随后就在茫茫大漠迷失了方向......
呼修罗高高扬起嘴角，完成他对清一好色和尚的评判，并观赏一般地看着清一丧失所有清静淡定，红晕爬上耳根。
“和尚，我拜你为师怎么样？”
清一在呼修罗的窝棚暂住，每天吃他的喝他的，对了，这娇气和尚还挑食只吃粥和菜，大漠没有太多菜，呼修罗便到处张罗给他弄米。
所以，拜个师而已，不过分吧。
“不行。”
天......
拒绝的也太直接了，打击人啊这。
“切，怎么不行啦？爷看你那两下拳脚不错才肯跟你的”
将一把瓜子壳随手抛去身后，再顶撞一句，这才掩饰了内心的尴尬和落寞。
因为那个秀坊的姑娘么？
“贫僧还有事务在身。”
厚，果然如此。
“怎么，要去救姑娘？”
看，不说话了吧？真是的，个没意思的臭和尚。
拜师的事情呼修罗就强行忘记了，他不想被人拒绝第二次。而清一依旧住在他窝棚吃他的喝他的。
“秃驴，给我讲讲中原呗。”
一般就是他啃肉他喝粥，他在他一旁故意打饱嗝叫他秃驴喷他满面荤腥气儿他也只是皱皱眉头。
“嗯，中原啊........”
中原，山青水碧，得天独厚。上有朝廷天子屈尊降贵拜天策大将，下有藏剑山庄为武林大会挥金万两。于是各路英雄齐聚一堂，你方纯阳剑术讲道行，我处五毒巫蛊拼异方；波斯明教都不远万里捧场，更别提剑法卓越舞姿绝艳七秀坊；要说谁人可飞天遁地，必是唐门机关深藏，尽管如此，万花谷一味奇药绽放异香也迷醉全场。不过看看还有谁站在一旁不着言语只露气场，道是少林弟子慈悲心肠真人不露相........
呼修罗听的津津有味，还一边说着中原也挺好的。
“诶，不过你说你师傅让你支援前线，这又是怎么回事？”
“家国有难，朝廷的事，便也是江湖的事了。”
清一说到家国二字时，脸上是如同他念经参决一般的虔诚，这是呼修罗从未有过的情感体验。
他自己不知道，清一所具有的浩然正气，正是他从小就着迷的东西，清一所看重的家国也正是呼修罗所向往的，只是呼修罗所处环境，能带给他的领悟是在是有限。这些令他难以描述的感觉只化作了迷恋。
“唉，也不知，那姑娘怎么样了......”
可是和尚一句发自肺腑的担心，把呼修罗方才冉冉升起的迷恋之情一巴掌拍掉。
个臭和尚！惦记什么姑娘！？
然而还是到了离别之日。
清一早早地起床，却发现跟自己睡一道的人怎么就不见了，还想和他好好道别。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那这只化缘用的金钵，不如留下，做个纪念吧。
打点好行囊，清一对着床塌一拜。
“秃子，打哪儿去？”
那人居然懒懒地倚靠在门外，大漠的第一缕阳光就照射上他，本就轮廓分明的脸霎时更加深邃。他打了个哈欠，眯起眸子看着远方，像极了某种猫科动物。
嘴角高高挂起一个笑，呼修罗闪身走近窝棚。
“在爷这里骗吃骗喝够了，准备走么？”
肌肉硬朗的双臂高举，牢牢把住门框，健壮的体格遮挡了照射进来的阳光，顿时一片阴影却又是大写的性感。
清一虔诚一拜。
“哦弥陀佛，贫僧只是路过，事务在身，不宜久留。”
“哼，装模作样。”
呼修罗走过来，霸道地横手一推，摁着清一的胸口就把人按在了土墙上，那双眼尾上挑的狭长眸子神情张狂到邪魅，嘴角的笑意也不比往常桀骜不驯而是少见的冰冷嗜血。
清一却看到了呼修罗的不安。他暗暗叹气。
然而下一刻，适才还蛮不讲理威胁别人的呼修罗，却像一只炸毛的猫咪突然被什么安抚一般而收敛了一切割人的锋芒，顿时变得乖巧，希望这样就可以被摸一摸脑袋。
他松手，哑声。
“带我走。”
清一吃惊地看他。
“让我跟着你一起。我帮你救那个姑娘，而且我还能帮你做很多事！........让我跟你去中原.......”
近乎哀求的表情让清一的心狠狠疼痛起来。
“别丢下我.......”
呼修罗承认，打从第一眼见到清一开始，他就为之着迷，这是一个气质清洁高华宛若皎洁明月的男子，是他这一生中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他的人，更是他漫长的岁月里第一个敲开他坚硬心门的朋友......如果有神，那么他就是。
让他跟着他吧，做他一辈子的好朋友，甚至是信徒。
“抱歉。”
清越的声音即使说着道歉的话也是无悲无喜。这就是中原人的心性么？
呼修罗失笑哑然。他该庆幸吗？这一次好歹秃子没有直接说不行。
自己的眼眶居然灼热到疼痛。
呼修罗喉结一滚，吞下所有哽咽，霎时微笑，温柔地仿佛大漠的清泉，可贵又显得不真实。
果然，在清一一个愣神的时候，呼修罗突然抱住他，一手将他双臂拉高，牢牢固定住手腕令他不能反抗。
就是这样的猝不及防间，清一嘴唇被紧紧咬住。
这并不是吻。
呼修罗却神色认真。
清一呆楞当场，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口中品尝到了腥咸，清一的眼神有些恍惚。他该去反抗么？怎么就.......忘记了反抗呢？
突然又被放开。
呼修罗趔趄后退，急促喘息着看着清一，脑门有汗水沁出来。
这一眼深邃得令清一不能忘却。
“你滚。”
呼修罗背过身去。
“再让我见到你，就等着被我□□！”
呼修罗飞身跑出了窝棚，消失在清一的视野中。
指尖抚上嘴唇，清一不念佛号，只认真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3.
同呼修罗告别后，已经过去了一年，清一带着那秀坊的小丫头回到了中原。两人告别前，清一被小姑娘送了一丙红色的油纸伞。那日桃花纷飞，春光正好。
然而四月的明媚只是表象。
中原，早在一年前那场朝廷同外邦的战争中变得不再平静，战后皇帝严查勾结外藩叛乱祸国之人，结果上至庙堂下至江湖，一连串人被一一带出，寒彻人心。然而，最终的幕后推手，正抚摸着一只波斯猫，慵懒又优雅地坐在奢华的宫殿里，思考一场更大的阴谋。
随后的几月里听着谁说道，敌军又一次领兵出征了，而这次，曾经鼎力相助我中原沃土的明教，竟然一手掌控着双方的战局，而明教的叛乱队伍里，居然有呼修罗这个名字。
各大门派弟子从面八方再度集结，准备参与这场也许人神共灭的杀伐。
清一却在帝都护国寺中安静地打坐。因为战事在即，各个城池都被暂停出入，从大漠回来后来京城面见皇帝一趟的清一便被安排在护国寺暂住。
然而清一并不能够真正宁静下来。这两日，皇帝调兵遣将，一批又一批军队踏出了帝都的城门，人们夹道相送，而亲友们也就在此处做最后的告别。他眼见过藏剑山庄的小少爷快马加鞭赶到队伍的最前方毫不犹豫搂住那带队的天策大将热情拥吻热泪盈眶，一遍一遍说着等他、等他；也见到了随着军队一同出征的唐门侠士站在街角被五毒的爱人拽住，随后二人相携一并出关；更有甚者，那秀坊的小姑娘居然来到了护国寺，跟自己饮了一杯茶，随后便踏着清风而去，背后的双剑看上去磊落潇洒。
那自己呢？
那一日随着夕阳的余辉回寺，遇见一丐帮的少年，喊他驻足。
“大师每日这样站在城门看着大家一批一批地走了战场，想必也是心有不安吧。既如此，不如随了去，也不枉佛陀在世普渡众生的教诲。”
清一觉得好笑，这小娃子都还没问自己缘由就随意判定了他的立场，这一点，还跟那呼修罗有的一比。
然而却更加落寞了。
是啊，自己怎么就不跟着去呢？
看着那些人们即使是生离死别也照旧热情洋溢，感情仿佛在那一刻被升华而更加明丽动人，自己这常年清净的心居然漏跳了一拍。
想起一年前同呼修罗的道别，嘴唇被嗜咬的感觉还很新鲜。
清一你在害怕么？
他嘲笑自己。
害怕跟呼修罗的对峙，或者说有他在的地方、在的队伍，自己都害怕踏足？不忍心伤害他甚至他的同僚？
如果一年前......自己带上他走了，如果那时不管什么清规律戒，也许如今的自己也是可以潇洒地踏上征程吧，他也会陪伴自己左右。
清一睁开眼，仰望着拈花微笑的佛，沉沉叩首。
弟子，罪孽深重..........
北方三个月里连连告捷，失守的城池被一座一座地夺回，却在第六月中吃了败仗，听说明教带着一批高手参战后，我方就力不从心.......
清一的木鱼声哒哒作响。
明教、明教.....我竟不知你会入了明教.....
第七个月中旬，我方阵亡的数量徒增，这边皇帝亲使的官员已经连访数天，望自己再度支援前线。
清一的木鱼声依旧没有改变。
我佛慈悲，告诉弟子要如何放下这心魔执念？苍生正煎熬于水火，我辈居然畏缩不前，却不是贪生怕死......呼修罗，你当真是堕了业火、做了修罗......？
第八个月，帝都飞雪，城门失守，皇帝的精兵挥戈排头阵，与明教参杂的敌军厮杀，血火吞噬了本该团圆过年的季节。
清一的木鱼声依旧，护国寺方丈却列阵在殿外将他围起，早在半月前，他就听过别人叫他叛徒。
哦弥陀佛，我心所向，日月可鉴，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我却是不悔、不悔。若有来世，清一怕是，不能继续侍奉佛前.......
木鱼停了，仿若一场超度的终结。
清一站起来，丰神俊朗，淡定自若。
“切-----”
隔空传来一声讥笑，却不见来者，随后那把声音继续。
“想要动爷的人，你们这帮秃驴还不够格！”
清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随后就见那明教人马杀入寺中，双方开始了拼杀，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不断火光冲天。
看着这样逆转的一幕，清一也很快就能接受，只是他无法达成死在同门手中的愿望而需要刎颈谢世了。
“清一秃驴！”
刚刚那把声音此刻实在地响起在身后。
清一面对佛像闭了闭双眼。
“你敢不敢对着你的这面前的神发誓，”
那人认真地说。
“这一年以来，你没有想过我。”
不用回头，清一都能够想见那是怎样一具健壮的体格、怎样一副桀骜不驯嘴角高扬的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
“我......”
不待他回头搭话，就已被冲过来的那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一次，是真的吻。
他将他压倒在地，一如既往的深邃脸孔，眼尾上调的狭长眸子半眯，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潮湿迷蒙，不复当年清澈。呼修罗气息粗重，欲望驱使下，人的声音沙哑却撩人。
“你当大漠一别后就当真江湖不见！？”
“你觉得我对你而言只是路人！？”
“秃驴我说过的！”
“再让我见到你，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清一挣扎了半晌便望着大殿之顶不再挣扎。自剃发出家，他便许诺我佛四大皆空，然而这一刻，他，算是破了戒了.......
他不曾领略过男女之事更不曾懂得同性之间的亲密行为，只当这撕裂般的疼痛是一种惩罚而勘勘忍受。清一痛到发昏却咬紧牙关不啃声，快感夹杂而过的时候他会忍受不住的呜咽出来。
呼修罗疼惜地抹去他额角的冷汗，一抹柔情化开唇边。
“不要这样，清一，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那人仿佛说了很明丽的两个字。
爱你。
他见过藏剑山庄的小少爷快马加鞭追赶上出征队伍搂过为首的天策大将便热情拥吻热泪盈眶；还见到随着队伍同去的唐门侠士在街角被五毒的爱人一把拉住随后相携出关；更加记得自己救回来的秀坊姑娘来到护国寺与自己对饮一盏茶，随后踏着清风而去，背后的双剑看起来磊落潇洒.....
他感到落寞是因为他懂得这些就是爱，是明白自己在大漠的时候也曾有过机会还俗去爱。
那么这一刻他爱了，然而谁可以告诉他爱都是要先这样疼痛一番么？还是说，爱是这样夹杂着你痴心不改不远万里入关寻我的深情款款.......
第二天，明教在呼修罗一声令下退兵，反转的情况让大家措手不及，却也只有清一知道这只波斯猫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什么倾覆江山。他也只能叹一声佛号说罪孽深重。哦不，他已不是出家之人。
当然，这边呼修罗揽下的烂摊子还是需要他付出代价，追缉令顺带着清一的贴遍了全城，波斯猫也只是挤眉弄眼对他说我带你出关回大漠。
4（结尾）
游历天下是清一的梦想，然而跟一只猫携手天下却是计划之外的，哦对了，还得连带着被通缉这一糟心的累赘。然而波斯猫总是会跟他说
“管他娘的狗屁追缉，有什么罪爷给你顶着，为了爷你叛了师门叛了国家，此生，爷定不叛你。至于佛祖的怪罪，就让他老人家来怪罪我吧！”
清一也只有苦笑的份儿，暗暗道此人是自己这一生的业障。
两人准备回明教然后扎根了，故事本该就这样结束，然而明教叛乱中原的事情还未了结。呼修罗刚一回到圣暮山，就被监禁了，随后便是他叛教的罪名，一杯参了蒙药的酒和一杯毒酒，让先前还活蹦乱跳的波斯猫脆弱到躺在床塌上只剩下三天的生命。
清一没有选择展开杀戮，他把自己关在门内思索一整夜，第二日走到教主面前，一如既往丰神俊朗淡定从容。
“敢问教主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明教教主顺着一只猫咪的毛，慵懒优雅淡淡开口。
“当年本尊看他他聪明坚毅且一身杀气，是助我明教一统中原的好苗子，才收了他入我师门。不想，最有希望夺下那皇帝老儿首级的呼修罗，闯入京城后第一个去寻的，却是你。”
教主那修长的食指点了过来，瞄准站在一旁的清一自己。
“你当本尊默许他收兵真的就是没有半点异议？他叛了我，我就要他付出代价。”
原来，他也不曾对自己有所亏欠，在那整整七个月、数以万计的木鱼声里，呼修罗在边疆大漠，行走在龙门客栈，休憩在圣暮山中，心心念念的，与自己有何不同？呼修罗身世可怜，孤苦无依，那时一句“带我走”，便是对清一托付了全部，而这全部，也只有他的身家性命了。后来，他为了自己，算是叛了他本可以到手的一切，教主、师门、权位；恩情、忠诚、信仰......
我佛慈悲.......
清一看着呼修罗沉睡的脸，心想佛家讲究的天命轮回，此一刻，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体现得如此真切，这也许就是对他们二人背叛了原衷的惩罚......不，这只是佛祖对自己的惩罚，而呼修罗，却是，从一而终。清一何德何能？
“当初我是为了洗清这一身杀孽与满心罪恶，偿还年少轻狂之时杀害师傅的罪过，而放下手中的利刃，从七秀坊、皈依佛门的......”
这一晚月色清洁，清一坐在呼修罗床畔，将自己的过往对着沉睡的波斯猫，细细说与。
说到那时苦心修行，说到后来走上战场，说到来到大漠，遇见呼修罗......
清一嘴角带笑，圣洁得仿佛月光。
“不管怎么样，不该死去的人、都要好好活下去，注定终结的事、便只好与之道别。你，都忘了吧.......”
为他挂上了自己一直留在胸前的念珠，清一不再看呼修罗，起身缓缓离开，然而，最后还是在门前驻足，说了一声，保重。
仿佛都只是一场僵梦！
然而呼修罗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被丢出了圣暮山，身边没有一个人。
他嘴唇干裂着，大脑也无比混乱，只感到，自那日一杯蒙药后，自己仿若死了一次，又仿若涅槃重生。
清一呢！？
如果自己不曾死去，清一又为何不在身边......
黄昏的风，给沙漠起了扬沙，脖颈间的触动，让呼修罗低头一瞧。
顿时颤抖得不能自已，这串胸前的念珠，散发着紫檀木的香气，他呆滞半晌，而后发狂一般，将它们凑到鼻端贪婪地呼吸，寻找哪怕一丝属于清一的痕迹。
“你，都忘了吧.......”
“保重”
那些梦里听见的道别，仿佛还萦绕耳边.......
后来，传闻明教被一青年单刀独挑，一时间圣暮山血光横扫，然而最终结局却不为人所知；又后来，少林寺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那人胸前挂着一串紫檀念珠，在寺外叩首一天一夜，请求方丈收留，为自己剃度。
“弟子满手血腥，满心罪恶，佛法渡我，尚可立地成佛”
佛前沉沉叩首，耳边众僧吟哦。
再后来，狼牙崛起、天策倾覆、新帝登基、江山易主，旁人都不大记得了的前尘往事，皆做风儿随着流云归去，可是每当城门开启有人远走边疆的时候，那些依依不舍的告别，那些生死相随的牵手，那些郑重其事的发愿，还有那些生离死别.....还是会一遍遍地出现。
总是在某一时刻重叠的历史，一付笔端，最终成为说书人不曾厌倦的口中往事。
而如今盛世太平，江湖故事又翻开了新的一页，一行医和尚行走江湖，翩然的身姿出入在坊间，救民济世。
这日，和尚又从一户人家走出来，嘱托病人家属按药方给病人煎药，不出一月便可病好。
长安城的街道，孩子们举着糖葫芦嬉闹而过；又有某家少爷调戏耿直的将军然后隐匿在街角；而哪派独当一面的大姐姐新收了小徒弟，被闹腾得头痛欲裂却又不得不在小孩子糯糯的一声“师傅”中宠溺微笑......
风裹着花瓣拂面，春光正好。那些战火和生死、那些别离和绝望，仿佛不曾发生。
“诶师傅！”
那厢病人的家属从屋里跑出来。
“师傅留步，你看我刚刚忘记问您尊姓大名了，不然这以后上哪谢您去啊。”
和尚一笑，转过身来，他嘴角上扬，神情却是温柔，一双眸子清澈透亮仿若照见星辰大海。
这一刻，所有的回忆重叠，和那个人，从初见到再见，从相爱到永别，还记得是谁为了自己叛佛叛国也还记得自己曾对那人说这一生必不叛你。
只听他声音清越，一如当年大漠中那人对自己一般地说道：
“不曾有姓名，法号清一，施主，不必挂念。”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剑三短篇】佛缘·清一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