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马林part小短打 ...
-
凌晨3点的时候,座机响了四声半之后被接起来。
“喂?”Raymond把听筒塞在耳朵和枕头之间,还闭着眼。电话另一头许久都没有人回答,沉默像是让人溺毙几千米的深海之下。Raymond没有急着挂掉,直到他渐渐听到一丝呼吸,缓慢、均匀、熟悉。大概是因为过去极久的一段日子里,这样的呼吸就在床的另外一边,夹裹着老套的情话和低声的呻□吟。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在这密不透风的黑暗之中,看不到一点光亮。
“早点睡吧,新婚快乐。”大半个小时过去了,Raymond才又开口说话。他觉得这几个字多么重,在彼此之间拉起一条警戒线。Kenneth握着手机的手像是突然被电流穿过,钝痛顺着指尖划入血管浑身乱窜,只能用沙沙地声音应了一声,又仓促地挂了线。他无意识地拉扯着手指上的戒指,好像这样就能摘掉那些逢场作戏的誓言和承诺。
无意识地按下行政楼层,等到电梯门打开的时候,Kenneth才发现自己又走回了这个走过一千遍的办公室。他犹豫了一下,踏出电梯的一瞬间却又后悔了。现在是午休时间,秘书不在座位上,从磨砂玻璃上能看出办公室里晃动的人影。Kenneth把手搭在把手上,没由来地有点心虚地打开了门。Raymond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去看门口,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的变化,声音也波澜不惊:“有什么事情吗?”太多事情了,Kenneth心想,却说不出口,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于是他绕到办公桌后面,在Raymond反应过来之前,俯下身亲吻他。嘴唇刚一触碰,Raymond就条件反射地推开对方,Kenneth抓着他的右手,低声说道:“只是我想你了,Ray.”
房间安静下来了,好像这句话是什么魔咒,总是能够抽走Raymond精打细算的理智和徒有其表的自尊。Raymond仰着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Kenneth的眼眶里似乎是湿润的。但是Raymond知道,自己大概哭不出来,情绪像是地壳下流动的熔岩,火山口却被用无数石土覆盖。Raymond凑上去吻Kenneth,他小心锁起来的哪个角落里也抱着同样的思念。然后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这张唇说过的那些虚情假意的谎言和货真价值的背叛。Raymond看到Kenneth还是不断地凑近自己,用熟悉的气味占据了嗅觉,身体几乎要代替大脑先一步行动,他只好勉强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拉开距离。Kenneth也朝后踉跄了一步,随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替Raymond理了理衣服,想来想去还是开口说道:“对不起,有些话或许是讲的太晚了,但是我仍然想告诉你, Ray.”Kenneth垂下头,像是在虔诚地祷告,又像是自卑到谷底:“ 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是一个人,那些所谓女友也好,朋友也罢,在我看来都只不过是为了向上爬的手段。后来我遇见你,就像在我最熟的街道迷路了,我还是理所应当地做了太多过分的事……可原来你是不同的。伤害到你的时候,我自己也会痛,看你远离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周身竟然再无一人。”
这叫人怎么答,Raymond想,他突然拉开Kenneth的衬衫,在他的肩膀上下死力咬了一口,就像野兽为自己的领地烙印上标记,一圈牙印红得发青,看上去很吓人,但对方只是闷哼了一声。Kenneth没有躲,的确很痛,也许没有痛到要流出生理泪水,但他没有别的理由流泪。
“Ken……但我不爱你。”Raymond的额头抵在Kenneth的肩膀上,闷闷地说。
“好。”Kenneth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穿过Raymond的腰肢,再渐渐收紧,手掌贴在背上,拍了两下。Raymond过了好一会才抬起手,环住Kenneth的身体——这大概是个温存的拥抱。
Kenneth说得对,Raymond觉得自己也像被咬了一口那么疼。
那之后的漫长计划里,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彼此。
待人谦虚有礼,处事上进认真,年轻有为的Kenneth变成了泰阳珠宝的乘龙快婿,就是泰阳的清洁工都知道大老板要传位给驸马爷,风光无限。就算没有人能看出来,Kenneth觉得自己的良知正在腐烂,每天在日光下用西装革履装饰着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随着Kenneth在泰阳越来越受器用,Raymond和他的联系愈来愈少。Kenneth发了狠地谄媚卖乖,他想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锢锁,无所不用其极。一路顺风顺水,直至临近股东大会、记者会的日期,Kenneth却困惑起来,明天就会有一家企业破产,自己脚下所踩的这栋别墅也会被政府回收。无尽的疲倦像巨浪一样淹没自己,他感受不到成功的喜悦,也感受不到愧疚的悲哀。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从来没有存储过却倒背如流的号码。
3点了,上一次也是这样,但Raymond睡得很浅,一定会被他吵醒。“喂?”Raymond的声音听起来很累,伴着翻动纸张的声音,大概是在看文件。Kenneth攥着阳台的栏杆,夜风吹在脸上有些许凉意:“早点睡吧,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变天了。”Raymond嗯了一声,但还是能听见翻阅文件的声音。
“用这种不好看的手段,大概会遭报应吧。”Raymond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Kenneth笑了一下:“下地狱还能见到我,不好吗?”他知道Raymond一直是这样的人,即便是深陷泥潭,还能留有一片遗世乌托邦。
泰阳破产,全盘被剩下三家瓜分,四大珠宝巨头变为三足鼎立。Ron按照之前谈好的条件,带着贺家家底几乎四分之一自立门户,Raymond和Kenneth以注资人身份和Ron达成合作关系。
“你知道师傅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享受人生了,”Michael茶几上的酒瓶渐渐都换成了茶叶茶杯,“年轻人有理想是好事,等我退出舞台之后。一是你和贺家那个小子收掉整个贺家江山,到时候他肯定不甘人下,你和他针芒相对。一是贺家老大确实有能耐,久持不下,无论如何最后也不过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见好就收。”Raymond觉得Michael这样跟他指点江山的景象有些时过境迁,自他忙于自己的事业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来拜会恩师了。Michael放下精致的茶具:“但是,师傅劝你小心一个人。”“Ken?”Raymond脱口而出,又自嘲地笑了一下。Michael拍了拍Raymond的肩:“师傅知道这样说你很不舒服,由古至今,只有家贼难防。”
从来没想过,一语成谶,也或许只是Raymond一直不愿意去想。
Ron古古怪怪地避着别人找Raymond,他抖落出一大包资料一股脑塞给自己,其实不看Raymond也都能猜到。他以为Kenneth只是踩线,但事实是假账的数目已经大到几乎不现实了。最开始察觉的时候,Raymond只是觉得Kenneth对商法太过儿戏,项目的信贷申请不下来就做假账,被发现了就打点官员,争执和矛盾像雪球越滚越大。
“如果你不处理的话,我会考虑报警。”Ron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Raymond也没有拦他把自己的公司从中抽身,Bosco后来也为了这件事来找过Raymond,他向来仗着林爸宠他没大没小,点着Raymond的额头像连珠炮一样质问:“大哥啊,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贺家的事情都快要结束了,我把公司接得七七八八。Ron说到底也是自己人,整个珠宝业就变成我们家族一家坐大。你不要因为一个人坏事,有这个必要吗?你要是真的想他好,就叫他收手吧。”
入冬了,天气很冷。Raymond坐在座位上走神的时候,Kenneth坐到了他对面:“Ray?”“Ken,停下吧,再这样下去,Ron……我会报警的,账目一查就知道了。”Raymond的语气就像窗外飘的细雨,遥远得无法靠近,“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以前我们交往的时候,林生叫我穷鬼,滚远点。现在我拼了命赚足了钱,你又说要我停手。你们一家人倒都挺好笑的。”Kenneth显然不想再待下去了,提着外套站起身,“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走了。”Raymond仰头看他,事情到底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想挽留Kenneth,想告诉他自己仍然想和他度过下半生,如果他能放弃眼前这些名利,Raymond也可以当个爱情傻瓜。可最后Raymond看着Kenneth冰冷的瞳孔,在暖气下打了个寒颤:“没有了。”
Kenneth转过身,他把脚步拖得比往常的慢,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贪婪的沟壑越来越深,构筑成无法填补的错误。
Kenneth站在被告席的时候,他听着律师为他做无罪辩护,把一件件丑陋的事情泼在Raymond身上。Raymond就坐在旁听席上,他觉得自己是个无耻的懦夫,甚至不敢回头。但是Raymond走过来,坐上证人席,他直勾勾地盯着Kenneth,目光如炬,把自己灼烧得无地自容。
“刚才辩方律师提到的如上罪行,被告声称是在你的指使下完成,并且大多事情都是你借用他的名义,本人并不知情。对此你的想法是?”检察官向Raymond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可以对此发表证言了。
“我认同。”法庭陷入了几秒的沉默,只有Kenneth抬起头,四目相望。火种播在了Kenneth心中那叠枯叶上,热焰从心室窜到喉咙,生疼生疼,Kenneth的眼里闪过无数消失许久的情绪。Raymond的西装笔挺,线条分明的棱角生硬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旁听席的Bosco蹭地站起来,有些失控地大叫道:“你是不是癫了!”然后甩开法警的手用力地推门出去。Sammuel则脸色发白,坐立不安地揪着自己的挎包背带,用力地呼吸着,看起来几乎要情绪崩溃了。
检察方正式撤诉,之后的庭审他一场都没有去听。就算Kenneth说了几千遍自己不想知道,Joe总是在晚饭的时候告诉他:Bosco搬出最有名气的大状,做的却是有罪辩护。最后判得刑期和其他金融犯比起来简直不足挂齿,但整个行业乱成一锅粥,股票七上八下,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都来分一杯羹。
“明啊,”Joe一边往Kenneth碗里夹菜一边说,“加拿大那边的公司来邮件了,叫我回去,你跟哥一起去好不好?”
Kenneth点点头。
“73953,有人探。”
两人拿起听筒,又是沉默。Kenneth看着Raymond,熠熠发光的眼眸被蒙上灰尘,肉实的身体消瘦了几圈,他把这个人和自己记忆中的Ray相比,判若两人。“值得吗?我这种人。”Kenneth觉得自己嘴边的字句泛着苦味,就算是说出来也剌得喉咙血流不止。Raymond嗤声笑了,跟从前那种点亮了世界的爽朗笑容不一样,苦涩和刻薄在笑声里尤其刺耳:“你觉得现在是你痛苦多点,还是我?我会变成你脑里的刺,梦里的魇,心里的结。”“别这样说了……”Kenneth低下头,“哪里有你这么傻的人,捅自己一刀叫别人痛。”
“早点走吧,时间不早了。”Raymond控制自己放下听筒,蓦地站起身离开,走回去的路上,他揉了揉眼睛。结果熔浆透过那些泥土和砾石,还是迸发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