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冰》紫夜无霜

15、第 15 章

　　雪峰之巅，一种绝美的壮丽，一种辽阔的豪迈，放眼望，David想。山上的空气，少了城市里的尘土混腥，虽稀薄却无比纯净。David仰着头用力的大口呼吸着，像是百渴将死的人向往着唇上那一滴水般的贪婪。风夹杂着细雪，不算温柔地扑上脸面，丝丝痛，点点的凉，蚕食着视线的明朗，“什么都看不见，会不会更好？”David淡淡地微笑。

　　“David，”Lena边喘着气，边说，“我们回去吧，不要再爬了！我很累！”
　　David的手中握着一朵阿尔卑斯玫瑰，娇红、艳丽，在雪峰上朦胧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诱人的瑰丽。一个半小时前，他们发现了它，在山峰崖壁的一个裂缝中。
　　玫瑰生长的崖壁很显眼，顺着山路上攀的旅人只要抬头就看得到。崖壁陡峭、险峻，裹着层厚厚的冰雪。长长的裂缝像是巨人用斧头砍出的一般，开在崖壁的中间偏上的位置，几乎截断了整个山崖。那抹红，孤傲无伴，悄然盛开在一片茫白中，显得分外的妖娆。
　　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那是旅人不敢挑战的地方，David坚持要去。

　　“不要命的家伙！”Lena又一次在心底低咒。目光却不自觉的盯着那只手，紧紧地、深深地、久久地，凝视。
　　手背上，条条的擦痕横纵交错蜿延着隐于衣袖，斑斑细小的血块遍布其间，其他的地方惨白着，没一丝血色。
　　这么不要命到底为了什么？Lena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David。

　　“很累吗？”David轻柔的问。
　　“恩。”Lena点了点头。
　　“休息会儿，往回走吧。”想了一下，又四处环望了一下，David说。
　　“真的？太好了！”微愣了一下，Lena马上欢快起来。

　　看着Lena的欢快，David心里一阵愧疚，真是任性了，这次的登山。
　　感情，奇怪的东西，以为埋得很深，以为藏得很好，以为可以平静的面对，以为可以遗忘，却总是那么不经意地一碰，瞬间决堤。Sue那一巴掌还真疼，轻轻地抚了抚胸口，像是打在了心上，到现在还隐隐地痛。
　　David伸开手臂仰起头深深地吐了口气，又错了……即使高山上冷冽的清爽还是散不去胸中的郁积啊！望着近近的天空，David淡淡的笑。
　　“在想什么？”轻轻地靠近David，Lena问道，好奇他脸上的笑意。
　　“哦……”轻缓的收回手臂，拿着花的手慢慢地举到了Lena的面前，David轻轻的说：“送你”。
　　“恩？这个，送我？！”Lena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
　　一抹温柔的笑从嘴角蔓延开来，布满了脸，却未及眼，“是啊，送你。”
　　“为什么？”有些呆，Lena傻傻的问。
　　“不是说，”看着手里的花，David低低的说，“得到阿尔卑斯玫瑰的人可以得到幸福吗？希望你幸福，Lena。”
　　“幸福？”Lena喃喃地重复着，“你是为了这个，才非要采这朵花的？”抬起头，眼亮亮的，望着David。
　　“不好吗？”David笑着反问，语气很轻柔。
　　“幸福？”盯着David手里的花，“我的幸福是你，不是花。”Lena说，一字一顿。
　　“我不也在这里？”咧着嘴笑。
　　“可是，你不爱我。”盯着David的眼睛，Lena说，静静的。

　　稀落的雨淋漓了一天，“好讨厌！”Lena喃喃道，“一会儿不会又变成雷雨吧？”担心起来。
　　David怕雷电，这么多年，她竟然一直都不知道，直到那个夜晚……
　　虽然是女孩，Lena从来不怕打雷，以前。现在，她的病怕。那时她的病发作的很频繁，哪怕是小小的声响，也会惊吓到她。所以那巨大的轰隆隆的雷声对那时的Lena说，简直是场灾难。
　　旅程中的第一场雷雨，雷轰鸣时，Lena的心里虽然清醒着，身体却像是被什么控制了般，无法抑制的拼命尖叫。片刻，David冲了进来，像每次她病发时那样。有点不同的，冲进来照顾她的那个一向沉稳的让她安心的人，此刻却抖瑟不停。

　　“唉……”，轻叹着，想到那时的情景，不知不觉的，Lena的眼眶，湿了。
　　那是多深的恐惧？从搂着她的那双手传来的抖动，狠狠的震憾着人的神经，那种死沉沉的压抑感觉，足以令正常的人也疯掉。那夜到底是怎样捱过去的，Lena记不起来了，可是那歇斯竭底的尖叫声，和那无尽的颤抖，却满满地烙进了脑里，怎么样也擦抹不掉。
　　两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人，还有一张被泪水模糊掉了的脸，第二天清醒后，眼前的景象。那是Lena第一次见David哭，从他母亲过世后。那时Lena才发现，原来，David也有，伪装坚强。
　　两年来，Lena的病好转不少，至少已经不会再因雷鸣声而发狂了，不过两年来，David对雷电的恐惧却是一点都没减少，每当在雨夜里看着David抖成一团的时候，Lena就恨，恨她原来对David的了解是这样的少，也恨她即使现在知道了，却还是这样的无能为力，甚至她常常想，为什么她的病就不发作了？与其看着David的那个样子，还不如让她彻底的疯掉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才能让他摆脱恐惧呢？”呆呆地望着阴绵的小雨，Lena又一次问她自己，“恩？”脑里突然闪过雨夜里David发抖的身影，“他的手里……好像……每次都死死地握着他的手机……”，又仔细地回忆，“没错！没错！诶？为什么呢？”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去问问！”，转身向David的房间跑去。

　　“我不怕闪电和雷鸣已经很久了。”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低低的传来David的声音。
　　“恩？我还没问呢……不怕？怎么会不怕？”疑惑着，Lena轻轻地敲了敲门，“David，你在干什么？”没有回应，迟疑着，Lena推开了房门。
　　没开灯，屋里黑漆漆的，David坐在床上，背对着房门，面向窗，正在打电话，“你在和谁打电话？”除了医生，这两年David和任何人都没有来往，这是在和谁说话？想着，问着，Lena走了进去。
　　“啊……”门前不远放着把椅子，屋里太黑，Lena没留意，一下子绊在了上面，摔倒在地上。
　　“怎么样？”David问，一脸的关切，人却没冲过来，只是坐在床上扭回身望着她，手，捂着话筒。
　　“没事没事！就是……屁股好疼！呜……”对着David笑着答，Lena心底的疑问却又加了几分，David居然没过来扶她……有……问题。
　　“哦，”点了点头，David接着打电话，“哥，先这样了……你……”，扭头看了Lena一眼，低低道，“……再见。”挂断了电话。

　　“啊，我打扰你打电话了？”边揉着屁股站起来，边问。
　　“没有，”轻轻的说，“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不重要吗？”眨了眨眼睛，继续揉着屁股，“连我摔的这么疼都不理了，还不重要吗？”撅着嘴埋怨。
　　“恩？很疼吗？”David连忙起身走过来。
　　“疼啊！你摔摔看！见鬼了，门口放个椅子干嘛？”恨恨的踢了椅子一脚。
　　“自己走路不看，怪椅子，笨蛋哦！”扶起歪倒的椅子，摆到了角落里。
　　“David，”
　　“恩？”
　　“Red？”
　　“……”
　　“我听见你叫‘哥’了。”
　　“恩。”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了起来。安静，揉杂着窗上沙沙的雨声和屋内轻缓的呼吸声。

　　“你……骗他，为什么？”
　　“没有。”
　　“有，我听到了！你说你不怕雷电很久了。”
　　“本来就是啊！”
　　“见鬼！抖成团的是谁？”
　　“只是发抖，不是怕。”
　　“诡辩！”
　　“呵……”安静的低着头，安静的笑。
　　“他……一直都知道吗？”一股酸酸的感觉，五脏六腑似乎掉进了陈年的老醋缸，浸泡着……浸泡着……捞不出来。
　　“恩。”低低的答了句，David看着窗外问，“你说雨会下大吗？”
　　“你要回他身边了吗？”盯着David，Lena突然觉得有点冷，冷得声音都抖了起来。
　　“你不怕他了？”淡淡的问，听不出感情，兴奋或是烦闷。

　　由于惊吓过度，在很长的时间里，Lena本能的排斥所有人，任何人只要靠近她一点她就会疯狂的尖叫，包括Red，除了David。这也是David决定带Lena旅行疗养的原因。脱离熟悉的环境，远离嘈杂的人群，一路赏山游水，Lena的病一点点的有了起色。

　　“厄……应该……不怕了吧？”扭着手指，Lena答。
　　“恩，”轻轻点了点头，“这几天我会回去一趟。”

　　安静的皮相下，各种思绪带着自己的三姑六戚欢快的在David的体内激烈的开着热闹的PARTY，打从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起。
　　“哥，你那边也下着雨吗？”
　　“还在想我吗？……这样想我的你，怎么会幸福？”
　　“已经……回不去了……那时的时光……，让我帮你彻底忘了我吧……”
　　“哥……”

　　“David？”
　　“David！”
　　“David！！！”
　　“啊！你干嘛叫那么大声？吓我一跳！”
　　“明明是你自己在走神儿！还好意思说……”嘀咕着，Lena低低地问，“你……要回去？”
　　“恩。”
　　“那……我呢？”犹豫着，Lena问。
　　“等下我联系下医生，帮我照顾一下你，”停了下，抬头扫了眼有些闷的Lena，David接着说，“等我一天。”
　　“一天？”
　　“最多。或许用不上。”点点头，答。

　　五天后，David走了，两手空空。坐立不安的等待，Lena失了心。
　　五天后，David回来了，提着个行李箱。清清淡淡的表情，Lena觉得，David的心，没带回来。

　　“可是，你不爱我。”盯着David的眼睛，Lena说，静静的。
　　“我爱。”盯着Lena的眼睛，David说，同样，静静的。
　　“是啊，你爱，你还爱小猫、小狗、小兔子，你还爱所有喜欢听你音乐的FAN！可是，你说过，爱是唯一！我是小猫小狗，Red才是你的唯一！”Lena激动的喊着。感觉脑子又开始变得混沌起来，Lena知道她的病又要发作了，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你不是小猫小狗，Lena，你是我的妹妹，最亲最亲的妹妹。”轻轻拍着Lena的肩膀，David轻柔的说。“我希望你幸福，Lena。”
　　“幸福？……David，我没有机会吗？我一点机会都没有吗？你就不能忘记Red爱上我吗？不能吗？不可以吗？不行吗？……”
　　“Lena，”安稳的抓着Lena激动的手臂，David说，“唯一，就是唯一，此生不渝。”声音轻轻的，淡淡的，却透着无比的坚定。
　　“你……！！！”一把抓过David手中的玫瑰，任由枝干上的刺刺进手中，狠狠的撒扯着，最后丢到了地上，拼命的踩着，Lena吼道，“见鬼的玫瑰！见鬼的幸福！你既然不能爱我，干嘛不回到他的身边去？！！！你是同情我吗？”拉拽着David的衣襟，Lena大声的问：“回答啊！！！说你同情我！才会陪伴着我！！！你说啊！！！你说啊！！！”
　　“不，”用力的把Lena搂进怀里，不去理会她拼命的挣扎，拍着她的肩，David轻柔的安抚着，“Lena，我离开哥，只是我想离开，不是因为你。我在你的身边，不是因为同情，而是想看你得到幸福。”
　　“幸福？幸福！！！幸福在哪里？！！！”激动的挣扎半天后，Lena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在David的怀里哭泣，“为什么？你爱他为什么还要离开他？你都离开他了为什么就不能爱我？……呜呜……为什么要看我幸福？我的幸福在哪里？！！！……你就不能骗我吗？……呜呜……骗骗我也好啊！！！……骗我说你爱我……呜呜……David……呜呜……”

　　阿尔卑斯山山脉的某条山路上，一个人背着一个人走着，背上的人安静的睡着，手中握着支残破的玫瑰，脸上，挂着泪滴……下山……归家的路……。

　　“Lena，对不起，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自己……”
　　“哥，对不起，我只能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