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冷无双》只抽半支烟

3、第03章_毁约

　　门口两墫石狮子龇牙咧嘴地笑着，前梁上悬着两串红灯笼，烛光摇曳间风情万种。
　　方才行人对我的阳奉阴违，那蛇蝎女子的讽刺调侃，还有青儿所说没了我就不行的原因，在这栋被暧昧氛围笼罩的花楼前一下子全部明朗起来。我，是这个国家最繁华的城市里最豪华的青楼的老板——冷无双。
　　我干笑了两声，随手剥了一粒葡萄送入口中。
　　此刻，我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眯起眼打量着毕恭毕敬立在我面前的一屋子人。整整四排，前两排各八人个个主子打扮，后两排各十人个个丫鬟装束，倒是方便统计，正好三十六人。所幸所有人都低着头等我发话，才没让人看出来我其实同她们一样，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重新镇定了一下，自知这事儿必须由我这个领头人率先打破沉默，于是便开口随意一问：“谁来提醒我一下，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边说，眼神便跟着扫了过去，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都停顿了一下，不长，只一秒。
　　不消片刻，只听“扑通”一声响，站在最前排的一个小主就冲我直直跪了下来。我瞟了她一眼，她只管把头压得低低的，却依旧能让人觉察到那犀利的目光，直直盯在地上都能烧出两个窟窿来。
　　她把牙一咬，横道：“红颐知错，一人做事一人当，冷爷若要责罚，红颐悉听尊便。”
　　我心底一阵冷笑，这声“知错”道得心不甘情不愿，连瞎子都能听得出里头藏着猫腻，这是替人揽责的惯用路数。可我即便有了猜测却也不好立即点破求证，这具身体的原主可是连半点儿记忆都没给我剩下，这就像从后往前读一本小说，早早知道了结局是个悲剧，却依旧带着侥幸寻找事故的起因。摸不透这身体原先主人的为人脾性，但我认定既然居于上位，佯装深沉故弄玄虚总是免不了的，便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脸一板，保持沉默。
　　那丫头也真能忍，就这么一直挺直腰板跪着。
　　青儿面露难色，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我不紧不慢地换了个坐姿，再开口，口气依旧淡淡：“孰是孰非口说无凭，是非对错也不是由你一人断定，事到如今不妨把话摊开来说清了，我想这个判断能力冷爷我还是有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一愣，不由互相暗递个眼色，眉眼间又紧了几寸，眼底满溢担忧之色却也不见怀疑惊讶之情。我心口大石才稍稍一落，看来我这次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撞了个巧。又瞧一眼那端正跪着的捣乱份子，她正好一抬头，眼神就这么撞上了。不似平常风尘女子的娇态百媚梨花带雨，反倒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宁死不屈的傲然。我看着她，她瞪着我，好半晌，无话。若不是那被抓皱了的衣摆还有微微颤抖着的发白了的指节出卖了一脸镇静的她，我恐怕真会以为自己的雕虫小技已经被人识破而不得不缴械投降。
　　我以慢打快的对峙方式显然起了效用，只见她眼神一松，话便软了下来。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冷爷。”她轻轻叹一口气，缓缓道出实情，“其实方才潜入冷爷房里的毛贼是我长兄，图的只是偷出我那一纸卖身契约。如若冷爷抓着了他，求您手下留情给他留条活路，如若那小子侥幸逃脱，红颐愿代罪受罚。”说完，她一脸坦然地望向我，身后站着的一席人都在拼命朝她打手势使眼色，她却依旧无动于衷。
　　原来“我”刚才是去追毛贼了。
　　可追个毛贼怎就灵魂易体平白穿越了？
　　还是说我多虑了，这两桩事情本就毫无关系？
　　我沉淀了会儿思路，仅凭我自然是捉不回那小毛贼来与红颐对口供，可这事情做老板的也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日后岂不乱了规矩，一下子罚也不是不罚也不妥，僵持当口该怎么解决？我心头一团乱麻，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我发落，张张小脸上泄露出同样的忐忑不安，唯独青儿，那不安神情之下透着股独有的无奈，好像早知结局已定，回天乏力。
　　我突然心生一计，心说既然已经踏出了第一步，那这第二脚是无论如何也得迈出去了，总不能金鸡独立不尴不尬吧？既然这塘浑水我逃不过，倒不如将岸上的人统统拖下来，把这池子彻底搅浑！看到了最后谁还能两袖清风出泥不染！
　　“丫头，将所有姐妹的卖身契都给我取来。”我自沏一盏茶，吹了两口。
　　这话虽然说得铿锵，可我其实心里没底。鬼晓得那卖身契会藏在哪个犄角旮旯，我现在可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让我自个儿回房去拿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丫。我只好故意模糊人物所指，能够确定的是这卖身契的藏匿处肯定不止冷老板一人知道，否则红颐不用暗偷，她们只要联起手来将老板干掉便可重回自由之身，事情绝不会这么单纯，哪个当老大的不是狡兔三窟有备无患！？没想到多年来跟着成哥摸爬滚打练就的察言观色，现下却用在了这里。
　　青儿没有让我失望，二话不说快步上前，从怀里摸出一沓子皱纸递到我手上。
　　那双清澈如潭的水润双眸里闪过我惊诧的一瞥，她即刻乖巧地在我一旁站定。
　　——原来这花楼众人的卖身契全由她一人保管着。
　　我看着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的诧异表情，连红颐也是一怔，显然她们早前并不知道这事。看来冷无双也是个行思缜密的人，唯一信得过的只有青儿。不过这东西到底在谁手上已经不重要了，我心里早已定下了一个冒险却又非做不可的决定。
　　“都把头抬起来。”
　　我点了点手里厚厚的一叠纸，整好四四一十六，一张不差。
　　众人疑惧，诧异看我。
　　“这件事爷不追究，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边说，边开始撕扯起来，“从今天起爷要重立规矩。”在众人的抽气声中，雪白的纸片沾染着墨色的污迹在我指间支离破碎，扬扬一撒，如雪花般飘散在青灰的地砖上。
　　“爷……您这是要干什么！”青儿惊呼，却不知该如何阻止我手下动作。
　　“听我把话说完。”我抬了抬手，青儿便住了口，我接着又道，“今儿爷就把话挑明了，这卖身契我是已经当着大家的面给毁了，所以从现在起咱就不再是主奴关系，大家也不必再寻思着摸到我房里找东西。”我意有所指地看了红颐一眼，发现她的目光全被地上的纸花勾了去，呆呆愣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想跟着爷的，现在就可以从这正门大摇大摆走出去，绝对没人拦着。”我满意地欣赏着已经乱作一锅粥的一屋子女人，又道，“爷只和你们讲一个道理。今夜重获自由，你们大可趾高气昂迈出这红楼，可在世人眼里你们终究是从窑子里出来的，不管躲到哪里，都免不了遭人白眼鄙夷唾弃，就好像一张白纸，脏了就难漂干净。”
　　众人突然都默了，定定站在原地，望着我眼神复杂，我不想一个个搞懂。
　　“当然，你们还有另一条路可选。但凡跟了爷的，爷绝不会亏待，从此姐妹相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儿决定不走的，那以后也就走不了了，我只给你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决定其实就是个赌，赌冷无双本不是个利欲熏心的老鸨，赌红颐不是个以怨报德之人，赌这群青楼女子不是目光短浅之辈。这也是个试探，我宁与一群耿耿忠臣为伍，也绝不豢养半个苟且小人。这个赌局其实也简单，输了不过是端了场子，众人遣散，红楼关门大吉；赢了也没多大好处，冷无双的门店保了下来，我依旧得想法子将这十六个拖油瓶漂干净，好让她们日后扬眉吐气，挺直了腰杆做人。不过无论输赢与否，这好歹可以解决眼前红颐惹的烂摊子，我必须硬着头皮放手一搏。
　　大凡掌权者无外乎两种，一是以威压人，一是以德服人。
　　然而前者多半靠嗓门，后者却要靠智慧。
　　我不是智者，也不具备大嗓门，但凭同是女人的一份真心，搏一份心有灵犀。
　　又是“扑通”一声，青儿竟也跪地上去了。
　　“除非冷爷不要我了，否则青儿绝对不走，一辈子跟着冷爷。”一声哽咽，语气倒是坚决。
　　我不动声色地朝红颐看去，那双炯炯有神的眼里居然泛起一阵涟漪。
　　“粉蝶，嫣然，墨痕，邀月，锦鲤，红颐——愿跟随冷爷，一生不悔。”
　　一时间，红楼里豪言壮语此起彼伏。一屋子人全随着青儿排山倒海似地跪下了，“咚咚咚咚”的，敢情是建材市场测试地砖密度呢！我忽然鼻子一酸，往事如潮涌般泛滥成灾，她们居然一个都没有离开，一如我才入天鹰的时候，大姐二姐开导我的那般。
　　“跟就跟呗，一个个学青儿什么不好，学下跪。”我失笑调侃，企图化解这份尴尬，“都起来吧，这青砖地给你们跪花了可怎么开门做生意。”
　　众人相视苦笑，不到一炷香的时辰，我已顺理成章以老板自居，自作主张地替冷无双待人处事，也不知日后是福是祸，总好过现在剑拔弩张貌合神离，这场穿越可真叫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还想跟着爷混的，就给我乖乖回自个儿屋里睡觉去，今天生意不做了。”
　　我草草吩咐，青儿遣了下人给我备水沐浴，众人也都各顾各的散开了。
　　此刻的红楼依旧如往日般嬉闹，只是今夜略显不同，众人脸庞上洋溢的不再是敷衍的假笑，而是发自肺腑的坦率，仿佛阵阵微风拂面，驱散了闷热夏日里的浮躁窒息。
　　从红颐身旁经过的时候，我俯下身子，轻声落下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微微颤了一下，抬眸凝着我，一切尽在不言中。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一夜她跪着，将被我扯了粉碎撒了一地的契约一片一片拾起，捡了很久。而我的这句话，她也同样记了一辈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