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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堂仙阁 ...

  •   云英高兴醒了。她来到省城,就像天天打兴奋剂。每个细胞都兴奋得要跳舞。她就寝的小屋,象个冰窖。晚上睡觉,穿着衣服,蒙着脑袋,半夜暖不热被窝。但她却做了个使她永远神往的梦:
      云英来到省城,吃省城的粮,喝省城的水,学省城人说话,模仿省城人走路。省城的姑娘又白又嫩,渐渐她也白胖起来,眼睛也亮起来,说话也动听起来。她一天天变,变得一天比一天漂亮。后来竟像大百货橱窗里的模特一样诱人。她在大街上走,人们痴呆呆看,她走到哪里,哪里都有俊俏的小伙子跟着,她心眼里暗暗高兴。她到百货买东西,那一群小伙子总围她转。一个双眼皮、大眼睛、细高个、白面孔电影演员一般的小伙儿,总想跟她说话。她怕人笑话,她害羞。她离开商店要回家。她脚很轻,一抬脚就飞起来。飞呀,飞呀,飞进一个茂密的小树林,小花园。五彩缤纷的花儿盛开,香味阵阵,蝴蝶翩翩起舞,林间小鸟啁啁啾啾,她伸出两手,慢慢扑捉那大花蝴蝶。突然大花蝴蝶变成了那个俊小伙。两只好看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他离她这样近,他出气都能听得见,呼出的热气暖着她的脸,她想后退,可两脚像扎了根,身子像酥了一般。他亲热地对她笑,轻轻地说:“咱订婚一年了,啥时结婚呀?你为什么老躲着我?说呀?”哟,他的牙那么白,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他的话那甜蜜,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出什么时候订的婚,也想不出他是哪里人。她脸发烧、心发跳。她有些害怕。她怕他走开,她怕他再变成大蝴蝶;什么时候结婚?怎样答复他呢?能说不认识他吗?能说自己很愿意吗?能说明天就结婚吗?一个大闺女,多不好开口。你问我干啥,你愿啥时就啥时。嗨,还往前凑,脸都快挨住了。哎呀,羞死人,他要学电影上那个,别,别抱我,离我远一点,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可是他不听话,看你这人,真搂人家的腰,不,不,不能亲我的脸,快放开我。她挣脱了他的搂抱,扭头想跑,可是两脚好像坠着石头,没跑出两步,就摔了跟头。一个跟头从梦境里摔出来。她脸如火烧,心似敲鼓,心比蜜甜,她一动不动,怕是梦。
      黎明的严寒,使她膨胀的头脑逐渐清醒,她沮丧死了。原是一场梦,一场勾魂牵魄的梦。什么是假的都不在乎,只要这梦是真的,她愿付出最大的代价。真有那么一个“他”真有那么一天,真有那么一个小树林该多好,唉,梦,该死的梦!无可奈何地现实又恢复在她身上,她还是她。他却杳无影踪。她怅然若失。但她必须仍然在梦外生活。
      窗纸亮了。到了起床做饭的时候。她的住屋没有电灯。她没有手表。每天起床看窗纸。窗纸发白,赶快起来。姐夫早七点半要去街道建筑队上班呢。误了饭可不是小事。她怀着那不应是梦的惆怅,摸索着穿上鞋袜,轻轻走出小屋,来到姐姐房间,慢慢捅开火炉。人怕冷,火炉也怕冷。卜宁的火炉老半死不活,她把暖壶的热水倒进锅里,从破厨里拿出几个玉米面窝窝放在笼篦上,盖上锅。然后回到自己小屋,将家织土布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把褥单扑拉得平平展展。
      她很想坐在床头上再想想那叫人神往的梦。可是她没有时间。她必须七点把饭做好,及时叫醒爱睡懒觉的姐夫。误了上班那可了不得。三人吃饭,全凭姐夫干临时工每天挣一元五角二分来维持。她和姐姐的中心任务是做好家庭后勤工作,确保卜宁每日按时出工,全力以赴地每天拿下一元五角二。
      云英又回到姐姐屋里,耳朵贴近锅盖。里面已哧哧作响。她赶紧将半碗玉米面和进锅里做成粥。
      天色渐渐明朗。她对着西面的小屋,甜甜地轻轻地喊道:
      “姐夫,姐姐,起来吧,开饭了!”
      她拿起笤帚,扫完高洼不平的姐姐屋地。又扫自己的小屋地,然后从窗台上拿起一角钱买的小塑料梳子,坐在床上,耐心梳理她那有些干燥枯黄的头发。
      早餐简便到不能再简便。三人围着一块木板作成的所谓饭桌,一人一个玉米面窝窝头,一碗玉米面粥,一小段从十八户带来的咸萝卜,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嚼着。盼弟脸色苍白,眼皮浮肿,显得脖子更细,颧骨更高,嘴更扁,肚子更大。身高四尺半的卜宁坐在那里,活像一个表演吃饭的机械人。他的梆形脑袋螳螂脖子呆板的动作,滑稽可笑。在这个家庭,云英虽不象她梦中美,但却是三人中的皎皎者。她脸色红润,眸子弈弈有神,常堆着甜甜的笑容。
      在云英的眼里,省城的什么东西都比十八户好。就连姐姐的大肚子显得也颇有福气,就连卜宁那凹兜脸也亲切可爱,就连那玉米粥也又甜又香,就连那摇摇欲坠的古屋也温馨如春。美丽的梦时时呼唤美丽的憧憬。省城的天好。省城的地好。省城的人好。省城的物好。省城的一切比十八户好。自己也一定会变好。
      怎样才能变好,仍然是梦,梦,美丽的梦,给人以朦胧的甜蜜,热烈的追求。
      天已发亮。墨染似的屋顶,斑驳的墙皮,坎坷的地面,瘸腿的破桌,渐渐都在晨曦中露出各自的面目。
      盼弟的破屋,云英却视为“仙阁” 但她更向往那安着明晃晃大玻璃的高楼。她逗卜宁:
      “姐夫,你整天给人家盖大楼,不能跟当官的说说,分给咱两间住?”
      云英虽然比卜宁高半头,干活比卜宁力气大,但她很敬重他,因为全家只有他才真是省城人。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商品粮。纵然他是临时工,也不减她对他的尊敬。省城的临时工,在她眼里比省长还伟大。
      真正的省城人卜宁听了小姨子的问话,颇为自豪的笑了。他笑小姨子想入非非。笑她对城里分房一窍不通。洋楼是随便要的吗?那都是给什么书记、经理,或什么“长”准备的。老百姓住得起?他又狡黠地一笑,“云英,有办法了。”
      云英急忙问:“什么办法,快说。”
      “给你找个当官的婆家,一定会住上洋楼”
      别看卜宁在修建队,跟人说话那样自卑,吭吭哧哧像个受气的瘪三。可是在盼弟和云英面前,他似乎成了男子汉大丈夫。人也自尊了,嘴也乖了、脑也灵了,话也有意味了。尤其他的笑,比动物园的大猩猩笑的还有意思。
      云英没顾上欣赏他的笑容,羞得低下了头,红着脸,回一句从省城学来的文明话:“去你的!”
      盼弟望着学乖的小丈夫和兴致勃勃的四妹子,猛然感到寂寞的小屋有了生气。但云英要“洋楼” 使他想起自己的破屋。夏天下雨,把被子全漏湿了。要翻修,她没钱。再不修,漏雨别说,屋顶塌下来怎么办!
      卜宁脑瓜虽然混钝,也被老婆弄得尴尬。吃商品粮的干部子弟,住这样的房子,着实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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