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花行》花下

10、第 10 章

　　“那个时候韵荻才十六岁。”林汀眯起眼睛，似是想起自己与身边那良人曾经年少的模样。“我做了件惹恼他的事，他一气之下跑去了当时的慕州名妓白虹筱家里住了几天。那虹筱排场甚大，非王孙贵族，又或者她瞧得上的文人侠客，任平你砸下万贯也连她宅子的大门都别想进去。韵荻和她也算是旧相识，开始去了也只是弹琴游戏，最后一晚酒后却做了虹筱的恩客。”说到这里，林汀余光瞟了韵荻一眼，韵荻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他第二天酒醒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过反正也是要气我，干脆顺水推舟要人来找我去给他送钱。我本来还担心他安危，可得到的消息却是要我去送嫖资，我自然气得发疯，直接把他押回来软禁了起来。”
　　湘苓看了看韵荻，见他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丝毫没有犯了错的意思，再看林汀反倒是有些愧疚神色，心下不解，却也只有安静等着林汀继续说下去。
　　“谁知道虹筱早就钟情于韵荻，韵荻连续在她那留宿正让她抓到了机会。我们在两三个月之后被告知她怀上了韵荻的孩子。”
　　名妓为钟情之人怀上孩子，那不是等于断送自己的活路？想到这，湘苓心头一紧。如果那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如此的敢爱敢为，还真是个让人既揪心又敬佩的女子。
　　“她派人来找韵荻，求我，让韵荻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跟她走。韵荻知道她有了孩子，心里不好受，可他也不能真的跟虹筱成亲。他想安抚好虹筱，把孩子接到我们身边，又或者虹筱不愿离开孩子，送他们至别处，我们在这边供养着也好，可惜虹筱都不答应。一直拖到孩子快出世，虹筱对成亲这事终于死了心。出于怨恨，她始终不肯让我们见孩子，这事我和韵荻觉得有愧于她，不忍和母亲争抢孩儿，也就由着她了。”
　　“她自己不向外透露，我们也一直保守着秘密，除了她身边的亲信和我们两个，没人知道虹筱有个孩子。我们以为她暗自教养着那孩子，哪知两年以后，虹筱突然嫁了个外阜的富商，临行前告诉我们孩子长得是又水灵又漂亮，只是早就给送到了别处。”他顿了顿，神色复杂的看了湘苓一眼。湘苓仍然安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韵荻立刻就暴怒了，问她既然能送到别处，为什么不交给他抚养。虹筱积怨已久，虽是可怜但也可恨，她辱骂了韵荻一通，说他们的孩子一定是个一等一的美人，既然当爹的是取悦男人的，儿子也是一样的命。她已经差人把孩子送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叫我们不用再惦记了。”
　　湘苓不露声色的挺了挺有些僵直的脊背。林汀他们二人并不知原委，可他没忘记他是怎么来到爵公府的。那句“儿子和爹的都是取悦男人的”听起来已然十分刺耳，更何况有可能出自于自己生母之口。
　　林汀接着道：“韵荻回家大哭一场，我随后就派了人去了各地妓馆找那孩子，可一直都是无功而返。”说到这，他抬头看湘苓，小心翼翼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些年在哪里长大？”
　　“我两岁被卖进了戏班子，这些年一直在唱戏。后来和丁言少爷一见如故，便被他请了过来。”湘苓的回答有意略去了江谏所为，他对那句话还是十分在意，着实不想再让任何人知道他是被个男人买来的。江谏这些日子恰好不在家中，便自然没有人提出异议。
　　沉默了很久的韵荻突然拉住湘苓的手问道：“你冬天的生日？十一月？”
　　“是。”湘苓点头。
　　林汀看着气质清雅的湘苓，点头微笑道：“姓氏，年龄，生辰都对得上，就算那些对不上，单看这相貌也知道是韵荻的儿子。”
　　韵荻欢天喜地的拖着湘苓的手，一会抚一下他鬓角发丝，一会又摸摸他脸蛋，似乎在努力表现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爱。湘苓实在没法适应这天上突然砸下来的父亲，暗叹着韵荻所为完全像在对待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全然没想到他眼前的儿子已经成年了。
　　正慨叹着，湘苓突然间明白自己刚刚是哪里觉得不对劲了。韵荻投向自己的眼神里不光有寻到亲子的欣喜，还有觅得可爱玩具的满足之情。他不由得头疼，这样规矩之外的爹爹——如果他真是爹爹——怕是不能轻折腾了自己，这般想着，便已经求助似的看向了丁言。
　　丁言虽一直安静坐着细细消化林汀的故事，可湘苓脸上一分一毫的变化都是尽数收在眼底的。他浅笑着手语，青砚在一旁口述道：“所谓无巧不成书，今天真是见识到了。若湘苓真是韵荻舅舅的儿子，那倒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丁言带湘苓出席，本意只是想耍个小聪明，暗示湘苓他们家族是有男眷存在的，却没成想竟然见了这么一出当场认亲的戏码，只怕湘苓唱了看了十几年的戏，也没一出有今天这般的精彩。虽是惊讶，细想之下却是好事，那皆大欢喜四个字便真是丁言的心里话。既然湘苓和自己家里沾了亲带了故，那安抚湘苓继续住下去的理由也就更加充分，免得湘苓哪天又冒出没资格在府上久住的想法。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表示这是件天大的好事，老爵公用手指叩了扣桌面，对众人道：“失散多年的父子重逢是难得的喜事，想不到咱们有这个好福气能亲眼目睹，”他转头向湘苓又道：“言儿心思缜密，刚才他那话你也听到了，他说你‘若真是韵荻的儿子’，怕你心里也是这般顾虑的吧？可我想的是，既然韵荻如此喜欢你，就算你偏巧不是那失散的孩子又有何妨？我就在这做个主，从今天起，你就是韵荻的儿子，做个有爹的孩子，不好么？”
　　老爵公字句不多的一番劝慰说得湘苓心潮翻涌，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他反复咀嚼着老爵公那句“做个有爹的孩子”，虽是比别人晚了十八年才知道这滋味，可只要有爹，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也都不晚。他到底还是心性单纯，老爵公几句话就叫他把刚才的那些顾虑全都抛去了脑后。
　　他释然的向老爵公微笑，点头柔声道： “湘苓觉得很好。”
　　丁言笑吟吟的跟着点头，在湘苓看向自己的时候给予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向手语道：
　　【我也是想这样对你说，谁知叫舅舅抢先了去。】
　　青砚看见丁言在说什么，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绿了。那边最熟悉手语的琳儿倒是笑得很放肆，老爵公待她笑够了，示意下人端上菜食，道：“耽误了这么久，也该叫客人暖暖胃肠了，都别矜持了，各自用餐吧。”
　　众人闻言，热闹进餐，湘苓倒是习惯了这些姑娘小姐们，知道她们在外人面前端庄娴静，可关上门从来不管是不言寝不语那一套的，他唯一不习惯的是旁边多了个爹，也不管自己的肚量，不停给他夹着菜。
　　丁言见湘苓羞得满脸通红又故作镇静的模样，心下又是喜欢又觉得好玩，连胃口都比平时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