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自焚》筠不涧

31、爱人

　　第三十一章

　　送走了不知多少人，大到七十多岁的老人，小到还未出生的婴儿，戴安泽几乎已经麻木了，拿着手中的铲子把一层层土往一个瘦小的五岁男孩身上扑上去的过程中，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三天时间了，他们的所有医疗用品和食物都由直升机运进来，他们没有被饿到或者冷到，但时间却还是像放慢了三倍一般难熬，在经历了第四次余震后，戴安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能没有丝毫慌张地帮伤员换针水。

　　“大哥哥，你今天晚上还会给我们讲故事吗？”断了一只腿的七岁小女孩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询问正帮她量血压的戴安泽，周围的其他小朋友马上带着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当然会了！今天我和婷姐姐一起和你们表演灰姑娘的故事！你们想看吗？”

　　虽然小朋友们都受了伤，或是失去了家人，却依旧笑着回应了戴安泽，戴安泽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温柔道：“小雯要好好吃药知道吗？”

　　“嗯！”女孩瞪大眼睛，好奇道，“大哥哥，你的眼睛好好看啊！可是你为什么一直戴着口罩，我们都很想知道你的样子！”

　　“哥哥感冒了，怕传染给你们，”戴安泽回答说，“等哥哥什么时候感冒好了，一定给你们看哥哥长什么样好不好？”

　　“大哥哥，如果你是个帅哥的话，小雯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

　　“那万一哥哥长得不好看，你就不嫁了吗？”

　　“嗯...”女孩转悠着眼睛想了想，伸手抱着戴安泽的脖子，在他眼角吻了一下，害羞道，“嫁！”

　　戴安泽耳朵红了红，再次揉揉她的头发：“那小雯一定要快点长大啊！”

　　心里的所有阴云都在这些孩子的笑容和话语中散尽，戴安泽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每天都有消防员和武警在余震中受伤被送来，但这些人里依旧没有任何是戴安泽认识的，他渐渐的也不去在意了，总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为了配合表演灰姑娘的故事，余婷不知从哪捡了条白色的连衣裙和刚合脚的高跟鞋，跟戴安泽合演了一出童话故事，逗得整个帐篷里的人都笑呵呵地，气氛好得不得了。昏暗的灯光笼罩着他们，温馨又柔和，驱逐了地震带来的阴霾，给每一个人以美好的梦境。

　　唯独给大家带给欢乐的人没能做个好梦，戴安泽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他和往日一样和其他志愿者一起去给救援人员送水和食物，突然发生了余震，一栋危楼轰然倒塌，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叫：“林席天！”

　　他丢下手里的东西，慌慌张张跑了过去，亲眼目睹了消防员们把林席天从废墟里刨了出来，他混身是血，已经没有了呼吸，他崩溃地坐倒在林席天身边，两眼无神，说不出一句话来，李歌把他拖了起来，然后说道：“哥，我们一起去把他埋了吧。”

　　“不！不要！”他摇头拒绝，仿佛还不能相信林席天已经死了，可是下一秒他又看到自己手中握着铁锹，一点点把土往林席天身上扑去。

　　戴安泽猛地醒了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片漆黑，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这一切都告诉他，他是在做梦，等呼吸和心跳缓了过来，戴安泽才缓缓坐了起来，揉着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林席天！你醒醒！千万要撑住了！”

　　帐篷外突然传来了李歌慌乱的声音，戴安泽掐了自己一把，那股刺痛告诉他自己并非还在做梦，他迅速爬了起来，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上，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却只看到林席天抬担架的最后两个人的背影。

　　等他赶到那顶帐篷里时，医生们都把他们给赶了出来，李歌和其他几个人看到戴安泽先是一愣，随后李歌马上问道：“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先告诉我林席天怎么样了？”

　　“......”李歌犹豫了一会儿，看到戴安泽满脸的担心也不忍隐瞒，“有人在一栋危楼里面呼救，林席天就和其他几个战友一起进去搜查，谁知道他进的那房间的顶突然就倒塌了…”

　　“戴总，你别急，我们救出他的时候他还很清醒，看上去头上受了点儿外伤，因为是用手和肩膀保护头部的，手臂肩膀受伤有点儿严重，但是应该不会有事的...”

　　戴安泽死皱着眉头，脸色很差，明显不相信他们的安慰的说辞，毕竟只是他们说的那样的话，李歌怎么会大叫着让他“撑住”，李歌干咳两声，附和道：“对！不会有事的！”

　　“嗯。”戴安泽魂不守舍地应付过去，扭头就进了病号聚集的那个帐篷，余婷见他进来，上前关心道：“你怎么才睡了这一会儿？我看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感冒又严重了些？我给你找些药吧！”

　　“不用。”戴安泽冷冰冰地拒绝了她，伸手从桌子上拿了口罩，抬着针水就顺着去给病号们换针水了，余婷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他十分反常。

　　余婷带着疑惑回了休息用的帐篷，准备休息一会儿，刚进去就看到了戴安泽的外衣还放在椅子上，想着他身体还没好完全，便拿着衣服给他送了过去。只见他站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两眼放空似是灵魂出窍了，余婷上前把衣服给他披上，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毫无情感的给她道谢。

　　“你怎么了？还没睡醒的话再去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了。”戴安泽苦笑一声，抬着针水走开了，

　　余婷以为他做了噩梦或是想家了，连忙追上去安慰道：“你不要太有压力了，我们这一行整天都会目睹很多人死去，时间久了就麻木了。再说了，我们没几天就能回去了，最多五六天吧！很快就过去了。”

　　“嗯。”戴安泽应付了一声，余婷见他的脸色不见好转，就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休息了。

　　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熬到天亮，戴安泽终于等到林席天被送出来，他急忙上前抓住医生，询问他的情况，医生熬了一夜，在条件艰苦的环境里帮林席天治疗，脸色很差，但还是耐心道：“暂时没有危险，这边没有设备，查不出他有什么内伤，伤了头，出了很多血，严不严重我们也不能确定，肩膀也骨折了，以后肯定会有后遗症。等明天直升机进来就把他也带出去治疗吧。”

　　作为代表留在了手术室门口的李歌连忙握着医生的手道谢，戴安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头痛得要爆炸，一言不发地转身去找林席天了。李歌走进帐篷，看见戴安泽坐在地上，紧紧握住林席天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不放，额头紧紧贴在他们相握的地方，像一座在祈祷的雕塑，一动不动。

　　他突然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觉得鼻子一酸，十分难过。

　　戴安泽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林席天的手始终是凉凉的，连他腕间的脉搏都微弱得让戴安泽觉得下一秒他的心跳就会停止，戴安泽抬头，望着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紧闭的苍白的脸，眼眶红了起来，林席天的头发全被剃光了，缠着厚厚的绷带；左边的肩膀被石膏固定了起来，为此他的整个上身也裹满了绷带，看得戴安泽的心剧痛难耐。

　　“戴安泽在看着的人是谁？”刚进来的同行的志愿者八卦道。

　　“昨晚送来的消防员，情况不是很好。”

　　“受伤的消防还少？跟戴安泽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大概是朋友或者亲戚吧！”

　　提问者撇撇嘴，摇头道：“看他那眼神，我猜是情侣吧，我还奇怪余婷那姑娘整天跟在他屁股背后，他始终无动于衷是怎么回事呢。”

　　“...你们说什么呢？”恰好余婷出现在他们身后，脸色十分难看。

　　那两人马上装作无辜的模样走开了，余婷一个冲动走到戴安泽身旁，居高临下望着席地而坐的他，问道：“这人是谁？”

　　戴安泽抬头看她一眼，又把视线粘回到林席天身上，然后冷冰冰地回答道：“我爱人。”

　　他感觉到林席天的脉搏猛地跳了一下，原来他能听见，戴安泽有些惊喜，完全不顾余婷的目瞪口呆，自顾自地说道：“小天，你就那么舍得把我一个人丢下吗？不是说爱我吗？那你倒是醒过来啊！”

　　余婷识趣地走开了，戴安泽便继续道：“你要是不要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戴安泽的嗓子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才终于安静下来，但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开他的手，生怕自己一放下，林席天就会消失。

　　他一整天都待在林席天身边，不想离开他一步，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也不多说什么，也不打扰了他。而直到直升机到达，林席天还一直处于昏迷当中，戴安泽想要一只陪着他，但他还不能离开，便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林席天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