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暮雨子规啼》螺蛳美人

3、【三】落幕

　　景康十年九月二十一日，璟宗皇帝五十寿诞，故宴请百官于万寿园。万寿节期间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各国使者皆来朝参拜，尽显大国风范。
　　李正清身着龙袍坐在龙椅上，喜笑颜开。万寿园里穿梭着服侍的公公宫女们，那些大臣们的脸上也挂满了笑容。侍卫们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在这种隆重的日子里可马虎不得。
　　许久过后，群臣们都在席前就坐。慕尘坐在丽妃的身边，慕令则挨着皇后。丽妃今天依旧是一身大红，妩媚娇柔，风头完全盖过了典雅端庄的皇后。慕尘扫视了一下四周，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她的目光在离她不远的安王身上停留了一瞬，安王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对她微微一笑，慕尘只好立马收回探究的眼神。
　　“恭祝皇帝陛下，圣体安康，寿与天齐！”
　　一身素净的牙白色长袍，圆润的声线如同山涧里的清泉。怪不得慕令认不出来呢，慕尘看着也有些恍惚。
　　尼白毕恭毕敬的站在李正清的正下方，身体微微向前倾。李正清点头微笑着看着尼白，他很欣赏尼白。
　　“这个给皇帝陛下的贺礼。”
　　尼白双手奉上一张牛皮纸，徐公公上前接过递予李正清。李正清打开牛皮纸，那是一张地图，尼白所在部落的地图。李正清合上地图，探究的看着尼白。
　　“臣等愿归附皇上，做天傲国的臣名。”
　　尼白说罢便跪了下来，在场的各位大臣、使者皆膛目结舌。可以看出尼白的举动都超出了大家的意料。天傲周边的小国皆不愿归顺大国，只是年年纳贡，保持独立。主动归顺的也只有现如今尼白这一遭了。
　　“尼爱卿平身，这是朕收到最好的一份贺礼。”
　　李正清大喜，小国的归顺更是证明了大国的强劲，作为君主，这无疑是最想见到的情形。当年的矛盾，就是为了今天的格局。
　　尼白回到自己的座位，慕尘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温润如玉，这是他最贴切的写照。什么事情都在变化，不在一朝一夕，却是在一点一滴的沉淀积累。当你身边的事物突然有着天翻地覆的改变，那绝不是在一念之间，而是蓄谋已久。
　　慕尘起身离开座位，去取给父皇准备的礼物。今天皇宫的侍卫增多了不少，看着都有点让人紧张。慕尘穿过假山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她放慢脚步，身子贴紧假山石，避免打草惊蛇。当慕尘准备偷听的时候，对话戛然而止，那两个人也迅速散开了。慕尘快步走出来，想要看清他们的面目。可是两个人已经走远，他们都身着侍卫服装。慕尘望向往万寿园方向走去的那人，觉得他的背影十分的熟悉。慕尘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她猛的抬起头。杨子规！是他吗？他来这里干嘛！慕尘的心跳瞬间加速，她之前的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鬼鬼祟祟的侍卫、杨子规的背影，这一切的一切都非比寻常。杨子规是江湖中的杀手，为钱卖命。
　　“啊！”
　　慕尘惊呼一声，就往万寿园跑去，父皇有险！
　　有杀手的地方必有杀戮，何况这是皇宫，还是在万寿节期间。万寿园人员众多，上到皇亲贵胄，下至官家子弟。虽然加派防守，但是难免会有疏忽，会有漏洞。在这个日子里，在这个地方，无疑他们的目标就是李正清。
　　慕尘回到宴席，和她刚离开时一模一样，并未有什么变化。她深呼吸一下，收起了脸上的担忧。万寿园很宽广，除了四周的宫墙之外，并无其他可以躲藏的地方。慕尘环顾一下四周，想要找寻刚才那个身影，可是一眼望去，并不见他的人影。慕尘忐忑不安的坐回座位，她不安的看了一眼正中央的李正清。他还是红光满面，可以看出，他已经有一些醉意了。慕尘不放心，她悄悄挪到李正清的身边。
　　“父皇，您少喝点，今天是您大寿，可别先醉喽。”
　　慕尘含笑着把李正清的酒杯抢过，李正清佯装生气的去拍慕尘的头，慕尘微微的躲了躲，但是李正清的大手还是打在了慕尘的头上，不过很轻。两人笑成一团，其他的皇子公主都的看着他们，眼神中有嫉妒，也有羡慕。
　　“父皇，您要小心！”
　　慕尘趁和李正清接触的时候，小心的在他耳边说道，然后她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李正清听完后，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惊讶，好似此时危险的不是他。慕尘刚坐下，身旁丽妃的杯子就不慎掉落在桌上，丽妃连忙扶起，动作显得非常慌乱。慕尘狐疑的看了一眼丽妃，今天丽妃也很别扭。如果她就是和杨子规一起的那个女人，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慕尘递给丽妃一块手帕，似笑非笑的说道。
　　“娘娘，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哦。”
　　丽妃收到警告，心中为之一震。她强装镇定的伸手接过帕子，漫不经心的擦拭桌上的酒水。
　　“公主什么意思？本宫听不明白。”
　　慕尘轻哼一声，转过头去没有理会丽妃，丽妃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皇兄大寿，臣弟祝皇兄寿比南山，国运昌盛。”
　　安王顿了顿，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大小适中的檀香木盒。他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柄晶莹剔透的如意，它浑身鲜红，没有半点瑕疵。手柄上镶嵌着玉器、玛瑙、碧玺、珊瑚、象牙、翡翠等名贵宝石。众人皆惊呼，这一柄玉如意价值倾城，世间少有。
　　“它名三镶血如意，世间只此一柄。先帝在世时，曾托我四处查寻，可是无果。前几天终于被臣弟找打，如今送予皇兄，以聊先帝慰藉。”
　　李正清端详了血如意一番，自己少时倒是老听父皇念叨，今日得以一见，方知父皇为何喜爱的缘由。只是父皇在他有生之年，却没有拥有到血如意，甚是遗憾。
　　“安王有心了。”
　　安王取出血如意，亲自上前呈给李正清。自从安王开口，慕尘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所有的不对劲都来自于安王。看来，安王今天将要有一番大动作。
　　安王慢步走向李正清，他每走一步，慕尘的心就悬一分。她恨不得马上出手制止他，可是肯定会打草惊蛇，局面会更加不好控制。
　　安王在离李正清三尺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李正清此时正襟危坐，眼睛死死的盯着安王。安王俯下身子，将血如意递给李正清。在李正清快要接住血如意的时候，安王突然直起身子眼露凶光，随后将手中的血如意朝李正清一挥，一阵红光闪过！李正清似做好了准备，用左手挡住，龙袍被割破了一个大口子。遇此变故，万寿园乱成一团。随后前方有无数的侍卫都倒了下去，坐在李正清身边的人除了丽妃和慕尘外都躲在了角落里。慕尘想要去支援李正清，可是丽妃比她快了一步。在她想要抓住丽妃的衣服的时候，却不料后颈被人劈了一下。慕尘的意识逐渐模糊，她倒在地上看到了一个侍卫手执一把长剑直驱李正清，那张脸充斥了慕尘无数个梦境。就在那时丽妃情急之下挡在李正清面前，长剑刺穿了她的身体。然后一身红衣直扑丽妃，那个女子竟与丽妃长得一模一样！慕尘已经全身无力，慢慢闭上了眼睛。
　　等到慕尘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她使劲甩了甩自己的头，意识现在还有点昏沉。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已不在宫中，现已身处荒郊野外。她站起来，发现自己曾经来过此地。这是自己差点遇险的地方，是自己结识杨子规的地方。想到杨子规，慕尘一阵心痛，她想到了自己昏迷之前的情景。杨子规，你若敢伤我父皇，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慕尘迫切的想要回宫，她要知道父皇怎么样了，慕令怎么样了，还有……丽妃怎么样了。她心中还有许许多多的谜团，她要一一去揭开。想到这里，她就迈开脚步，准备下山。
　　“慕尘……”
　　杨子规从黑暗里走出来，欲言又止。只见他身上还穿着侍卫服，不过铠甲全部掉落，衣服被割破了很多道口子，每道口子下面尽是血肉模糊。慕尘站住了脚步，没有立刻回头，她不知道此时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他。
　　“对不起……”
　　杨子规内疚的说出这句话，此时他是何等的柔情。可是，那毕竟是一种形式上的赎罪，意义并非那么大。就算他说出这句话，慕尘就会原谅他吗？
　　杨子规缓步走近慕尘，把采摘的野果放在地上，不料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他实在是撑不住了。在皇宫几乎是拼了性命才将慕尘带出险境，他那时已经身负重伤，性命垂危。慕尘听见声响猛地回过头，看见杨子规已经倒在地上，眼睛微闭。见到此种情形，慕尘心急如焚，她恨他，但是却不希望他出事！慕尘快步来到杨子规身旁，将他的头抱起放在腿上。
　　“杨子规，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慕尘使劲摇了摇他，声音带着哭腔。难道她所有在意的东西都会离她而去吗？
　　有些人生来高贵，从小衣食无忧。可是有些人自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一辈子平庸无奇，甚至是穷困潦倒。他们说这是命运，不可阻挠，而且无处可逃。难道这真的是命运本身吗？你拥有的越多，失去的东西也就越珍贵。而你什么也没有，又有什么可以被夺走？这才是命运，主宰众生的命运。
　　夜已经悄然来临，慢慢的侵蚀每一寸光影，与之交替的是浓墨似的黑。林中的火堆照亮了数步远的地方，火光温暖明亮。柴火燃烧得“噼啪”作响，不时的炸起了几个小火星。慕尘两眼无神的看着那堆火，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杨子规的伤口经过包扎已经不再流血，伤势也被控制，只是嘴唇还很惨白，毫无血色。他是在一个时辰前醒来的，慕尘救了他。他们已经这样不言不语的坐了将近半个时辰，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或者说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半个时辰前，杨子规告诉了慕尘实情，也就是在那之后，两人就这样陷入沉默了。
　　原来杨子规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临时改变了主意，他放弃了此笔交易，也毁了约。当时宫中一片混战，安王几乎掌控了宫中所有的兵力。杨子规知道安王势在必得，他和慕尘都会有危险，所以趁尼白带领他自己的军队营救的时候逃了出来。
　　后来安王谋权失败，自刎谢罪于圣前。丽妃全力护驾，当场死亡，而李正清只是受了点轻伤。在这场篡位的计谋中，安王输得一塌糊涂。
　　“那个女人是谁。”
　　慕尘边问边用树枝挑了挑柴火，柴火燃烧得更加旺了。这是她唯一的疑问，她不想去知道杨子规为何临阵脱逃，甚至不想知道为什么他要答应安王进宫刺杀父皇。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是吗？
　　“她叫红裳，是安王的亲信，也是丽妃的亲姐姐，她们是孪生子。”
　　慕尘早该想到，也只有孪生子的容颜才会如此相似吧。她只是想不通，丽妃最后的举动。她为了救父皇，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就是来找你的那个女人吧。”
　　慕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问这样一句话，这不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吗？杨子规听后，嚅动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慕尘早已料到他的反应会是如此，并没有在意。
　　“丽妃是他们的人吧。”
　　“嗯，丽妃进宫就是安王一手安排的，她是安王放置在皇宫的一枚重要的棋子。”
　　慕尘此时心中有些怜悯起丽妃来了，她的命运被别人任意摆布，甚至是有些行为都被人所操控。她是爱父皇的，这点慕尘毋庸置疑。尽管丽妃外表光鲜亮丽，可是内心却是不为人知的凄凉。
　　丽妃进宫两年之久，安王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始谋划了，或者时间更长。现如今，安王毁了自己，毁了丽妃，毁了红裳，甚至是毁了杨子规和自己。至高的权力使人利欲熏心，终将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慕尘还有一点想不通，安王谋划了这么久，为何半日不到就功亏一篑。
　　“你小瞧了你父皇，可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安王的计划，在接丽妃入宫的时候就将计就计了。”
　　杨子规似乎看透了慕尘心中所想，慕尘怔了一下，挑火的树枝已经被火堆吞噬，慕尘索性将它扔入火堆中。杨子规艰难的起身，来到慕尘的身边坐下。慕尘诧异于他此番举动，身子不自在的往外挪了挪。
　　“慕尘，刺杀你父皇并非我所愿，安王手上有我的约定，我也是迫不得已。”
　　杨子规一字一句的说完，紧紧地盯着慕尘，眼神中有忏悔也有渴求。他渴求慕尘能够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不想自己在她心目中是弑君的叛逆之徒。慕尘此时的心中是十分的纠结，一方面是杨子规的所做作为，不能得到自己的轻易原谅。一方面是自己对杨子规的感情，她发现经过此事之后，她的心意只增不减。慕尘之前从未对人动过情，在她读着古人的那些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时，她为那些为了爱情而舍弃所有的女人感到同情和惋惜。她明白自己也是那种人，为了爱情，可以辜负所有，付出一切。世间难觅真情郎。
　　“你什么苦衷我不想听，你的过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慕尘说的很真诚，也很动情。她不想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毁掉自己的幸福，虽然得到幸福的代价有点惨重。她不想受爱而不得，忘却不能的折磨。
　　杨子规没有想到慕尘会这么说，他自知她是一位通透的女子，却不曾知她可以如此的大度。他小心翼翼的移近慕尘，冰凉的手掌慢慢靠近慕尘放在腿上的手。杨子规此时非常的紧张，心跳加速，他在害怕。他曾是连命都不怕丟的天涯杀手，现在却极度的害怕慕尘会拒绝他。他现在终于能够体会，曾经死在自己剑下的那些人的惶恐。
　　慕尘的手掌很柔软，也很温暖。在杨子规握住她手的一刻，她的心“咯噔”一下，仿佛被闪电击了一下，全身都酥麻了。
　　火堆还在“扑哧”作响，夜已经没有那么寒冷，也没有那么恐慌。一轮圆月在乌云里面爬了出来，整个树林都撒满了月光，皎洁而又清凉。
　　此时皇宫正如一团乱麻，丽妃身亡，皇上受伤，最重要的是五公主不知所踪。整个太医院的御医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皇上不见五公主身影气火攻心，伤势加重。有多少人，今夜难以入眠。
　　谁也不知道他们正在四处搜寻的五公主，此时正安然无恙的在南郊深林处。火堆灭了一些，杨子规的手依旧紧握着慕尘的手，这样的姿势他们保持了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