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圆烽火路》若尔？若尔？

6、第五回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纳兰性德《画堂春》
　　1938年夏 武汉
　　晚饭后，姐姐让文强送程程回家，文强也没推辞，一路送到程程家门口。
　　文强看了一眼程程，刚才在饭店她和姐姐谈的那么投机，就好像真是一家人，他倒是反成了局外人。一路送她回来，两人也都很沉默，似乎无话可谈。
　　“到了，我就先走了。”
　　“谢谢。”程程注意到小楼里有灯光，难道是少白回来了？他之前没有说过要回来啊？说完就转身进门了。
　　文强也没有忽略那小楼中射出的灯光，原来她不是一个人住的，和朋友住吗？会是什么朋友呢？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略一皱，摇了摇头，也转身走了。
　　程程走进门，果然是少白回来了，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她跑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写封信给我。”
　　“又和宋穆青去吃饭了？”少白调侃着。
　　“他母亲病重，回上海了，我碰到一个老朋友，一起吃了顿饭。你还没说，怎么回来了？”
　　少白倒了一杯红酒，顺手也给程程倒了一杯，“戴老板通知我回来的，老头子想把二处重新整改一下，成立一个军事委员会统计局，而且武汉可能终究保不住，他们要撤退到重庆去。回来商量一下，等这些事办完了，就回上海去。这次你跟我一起走，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早就盼着回去了，撤退到重庆，我就不跟他们走了。”程程对着少白轻轻的举了一下手中的杯子。
　　“我倒是有些事求你帮忙，怎么样？”程程想了一下突然说。
　　“什么事？”少白看她神色严肃，心下一震。
　　“我要查一个人，东北大学的教授，叫许世谦。”
　　“许世谦，我知道，我上大学时听过他的课，很不错的老教授，研究中国古代史的。听说九一八以后自杀了，是他吗？”少白看着程程，他知道程程心中放着一个人，那个人叫许文强，而许文强的父亲就是许世谦，许世谦是怎么死的，他也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在法国接近她的时候，他就什么都知道了，戴笠的间谍可不是吃素的。他知道很多事连程程自己都不知道，比如许文强的妻儿究竟是谁杀的。但是很多东西他现在不能说，要到合适的时候。她今天为什么突然提起？
　　“对，就是他。”程程说，“忘了你是东北大学毕业的了。”
　　“好，我明天给你答案。”
　　“谢了。”程程绝对相信少白的能力，明天就有答案了。
　　第二天中午，程程正在家吃饭，少白回来了。“吃了吗？没吃我再给你弄点。”
　　“吃过了，我们到书房谈。”少白似乎挺着急的。
　　“昨天你让我查的事都查到了，”少白从包里掏出一叠剪报，都是31年沈阳的，“许世谦夫妇死于民国二十年10月3日，当时的说法就是不堪国土沦陷，愤而自尽。其实事情大有蹊跷。许世谦生前收藏了很多的古玩，其中有很多的是他倾家荡产收购的，称得上是价值连城啊，包括一副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和一副李白的《上阳台贴》，还有两幅宋元的缂丝作品，而正是这些东西害死了他们夫妇。当时日军占领沈阳，日本宪兵队的大队长横田三郎是个中国通，尤其对中国文物非常的酷爱，很多的古玩收藏家都遭到了迫害，有的不明不白的死了，有的失踪了，大量的国宝都被这个禽兽抢走了。所以我肯定许世谦夫妇真正的死因就是为了保护那批国宝，因为他们死后日本人没能找到那些东西。”陈少白边说边观察着程程的反应。
　　程程用手托着两腮，她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这样，但是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原来他的父母是这样死的，怪不得他就是放弃上海的一切，放弃他们的感情也不愿与日本人做生意。原来她从来不知道他心中还有这样的隐衷。“你查到的应该远不止这些吧，为什么不说了？”程程轻笑一下。
　　“那你什么时候带我见见那位民信轮船公司的副总经理许文强先生？还有他从美国回来的姐姐。我们可是老乡啊。”陈少白赞许的看着程程，他的情报人员也绝非等闲之辈。
　　“随时都可以，你先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两人相视一笑，是彼此欣赏吧。
　　“许文媛这个时候从美国回来恐怕不是单纯的献金吧。她当年是嫁到北平的。他们查到当年沈阳日本宪兵大队的横田三郎现在已经是北平宪兵大队的大队长。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批东西正在北平，而且日本人已经在动手了。”
　　“果然是这样，怪不得他要去北平，少白，如果我也没猜错，那么许文强是想自己去北平取回那些东西。至于他将如何处理这些东西，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管他们要如何处理这些东西，但我绝不允许这些东西落入日本人的手里，所以我要见他，你恐怕说服不了他。”陈少白看着程程，程程迎着他的眼光，他总是那么了解她，她确实没有能力说服他不去冒这个险。
　　晚上，邦可西餐厅。
　　许文强到的早了，点了一支烟，皱着眉想事情。这一整天他都在忙着去北平的事。如今战事这么紧张，一个普通中国百姓别说拿回国宝，能不能平安到达北平都是个问题。如何找到一条最佳的路线去北平令他一筹莫展，文强非常着急，时间不能耽误，他还要赶去宜昌处理物资转运的事。就在他苦恼之际，程程打电话约他吃饭，说有重要的事情，他知道他该拒绝，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许先生，不好意思，要你久等了，有点事耽误了。”是程程的声音，许文强抬头看到程程，然后也看到了程程身边的陈少白，心顿时戈登了一下。
　　“没关系，我也才到一会儿。”文强明显的感到自己声音中带着点生硬，“请坐吧。”
　　陈少白和程程并排坐下。
　　“介绍一下，这是陈少白，我在法国认识的朋友。”程程对着文强介绍，“这是许文强。”程程对着陈少白介绍，许文强注意到她没有介绍自己是她的朋友，他们真的连朋友都不是了吗？好像他这么说过。
　　两个男人彼此伸出手握在了一起，然后客套的打招呼：“很高兴认识你。”互相端详着，脸上又不动声色，心里都在自顾自的盘算着。
　　“冯小姐，今天约我有事吗？”文强慢悠悠的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而沉稳，那个坐在程程身边的男人让他感觉有点压力，他气宇轩昂，天生就有一种让人敬服的感觉，和程程坐在一起看起来那么般配，程程就像一只小鸟那样依在他的身边，他就是那个程程口中改变了她的生活的人？就是那个能保护她的人？
　　“我听姐姐说你要去北平，现在局势那么紧张，我想或许你需要帮忙。”程程看着许文强，他的脸上有点不自然，每次和她在一起都是这样，他终究还是放不下过去的仇恨。
　　“谢谢冯小姐的好意，但是我想冯小姐也是爱莫能助的。”
　　“许先生，或许我能帮你。”陈少白边说边转向程程：“程程，不介意我和许先生单独谈谈吧。许先生愿意吗？”说完对着许文强有礼貌的一笑，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中的许文强了，果然有大将风范，沉稳老练，不卑不亢，但他看他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的心事，他在乎程程，很在乎。
　　许文强竟然没有理由去拒绝他，只能说：“当然。”
　　程程笑了，对着少白，“当然不介意，你们慢慢聊，我到那边听听音乐等你们。”
　　这边就剩下了陈少白和许文强两人。“许先生老家在沈阳？”
　　“是啊。”连这个程程都告诉他了。
　　“我老家也是东北的，我民国十年在沈阳上大学，上的是东北大学。”陈少白说的很自然，就像两个老朋友在聊家常。
　　“是吗？”许文强倒是有点惊讶，抬眼看着他，那他说这些是为了他的北平之行。“陈先生，既然我们是老乡，那你有话不妨直说。”
　　陈少白笑道：“许先生果然是性情中人，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我听过令尊的课，我佩服令尊的为人，所以我要阻止你一个人去北平冒险。”
　　“许某不是很明白陈先生的意思？”
　　“那我就再说的明白一点，你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从北平把那些东西带回来。”陈少白说的斩钉截铁，已是不容许文强反驳。
　　文强竟然愣住了，他怎么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不知陈先生在哪儿高就？”
　　陈少白看着他，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我在哪儿做事并不重要，关键的是我能帮你，帮你顺利的到达北平，也帮你顺利的离开北平。”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又为什么要信你？”
　　“就凭我的一家老小，父母妻儿都死在了东北，就凭程程，就凭你我的命要留着对付小日本，留着回东北老家去。你没有别的选择。”
　　“好，我接受你的帮助，但我要先弄清楚一些事情。”
　　“许先生想知道的事情，明天程程会找你，会告诉你，今天晚上你回去只要养足精神，准备好东西，明天晚上就要出发了。”

　　第二天一早，许文强醒了，真奇怪了，他昨晚居然睡的很踏实，他真的相信那个陈少白，或许陈少白说的对，他相信的是程程，程程绝对不会害他。
　　换了衣服，洗漱完毕，正在吃着早饭，门铃响了。打开门，竟然是程程，“这么早？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文强又是一阵讶异，从昨晚到今早，太多的意外，他急于要知道，所有的答案都在程程这儿。
　　程程自顾自的往里走，她穿着一身洋装，而且居然是裤装，文强很少看到她穿裤子，倒是英姿勃发的。文强突然发现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皮箱，进了大厅，看到文强正在吃早餐，程程就坐了下来，“饿死了，一早就被少白叫起来了，早饭还没吃呢，我先吃点。”
　　文强却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天哪，她和他竟然住在一起，她一早提个皮箱到他这儿，是离家出走了？
　　他一脸讶异的看着她吃的那么高兴，“冯小姐，陈先生说你今天会把计划告诉我……”
　　“你不要着急，我吃完了就说。”程程急忙打断他的话，继续她的早餐。文强颇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她。
　　终于程程吃完了，“我们今天晚上走。”说着，掏出一张地图，“你看，现在花园口黄河决堤，日军过不来，也就是说我们郑州这条路已经不能走了，必须绕道山西，经太原转道石家庄，然后到北平，我算了一下，比较顺利的话，四天就可以到了。”
　　“等等，等等，我们？怎么回事？我们是谁？”文强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要和他一起去，开什么玩笑，他怎么能带她去冒险。
　　“对，许先生，就是我们，我和你。”程程故意一字一顿的对他说。
　　“不行，我绝对不能和你一起去。”许文强很坚定的回绝她。
　　“那我还告诉你了，这就是计划，不能更改，我箱子都带来了。”程程同样坚定的说，同时抬眼看他，又是那种挑衅的眼光，自信、坚决，不容质疑，文强觉得她像陈少白，却更像上海滩上她那个叱咤风云的爸爸，心陡的一沉，他和她的父亲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呢？他的妻儿全都死了。
　　“如果你要去，我就不去了。”许文强不是在开玩笑，他不能带着她去，太危险了。
　　“许文强，我告诉你，现在一切都计划好了，回不了头，你不去也要去。”程程坚决中竟带着些女孩子耍赖的腔调。“你先听我把整个计划说完，你再发表意见可以吗？许先生？”
　　“我们今晚走，少白给我们安排了一辆车和一个“司机”，从这儿到三门峡顺利的话要一天一夜左右，我们明天傍晚的时候就可以到了。一路上有很多的小路和山路，都是很难开的，可能还有一些散兵，所以我们三个人都要带上枪，还要轮流着开车。到了三门峡以后，前面就是日军占领区了。车和司机就不能再前进了，枪也不能带了，他会留在三门峡等我们回来。接下来就是靠我们自己了，我们在三门峡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去运城。三门峡到运城大概有半天的路程，我们自己坐当地的车去，目标比较小，不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到运城转火车到太原，到了太原还是走公路去石家庄，这也要一天一夜的时间，然后我们在石家庄再休息一晚后坐火车去北平。这样大概是四天的时间。”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去干什么？”文强看着她问。
　　“我还没讲到关键的地方呢，我当然有很大的作用啊。”程程突然脸一红，眼神看向文强时也有点躲闪，文强许久没见过她的小儿女情态，倒有点失神。“我要和你演一出戏。”程程硬着头皮说，“我们要扮演一对夫妻，因为在由北平去重庆的路上，突然发现怀孕而只能折返回家。这样才能躲过日本人的检查，顺利到达北平。”她一口气说完，然后抬起头看向文强，双颊酡红，眼波流转。昨晚陈少白在告诉她这个计划时，她已经激烈的抗议过了，她认为这是一个最差的计划，但少白认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而且绝不容许更改，如果她不赞成，那他就不管许文强的事了。无奈，她只能答应了。陈少白便安慰她说她平时演戏演的那么好，这件事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看着程程，听着这个大胆的计划，文强的心似乎都要跳出了胸口，却不知怎的，带着一点狂喜的意思。夫妻，好诱人的计划，陈少白想出来的，他不怕他的程程被人抢走？“可是，这还是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许文强，我会保护自己的。”说着，程程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抛向空中，而在它掉落接住的一瞬间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卸下了枪中的子弹，枪和子弹都稳稳的拿在手中。“怎么样？还行吗？”
　　文强又一次目瞪口呆，他这才注意到她腰间被衣服遮住的地方鼓着，怎么没想到她带着的是手枪。怎么会这样？这是程程吗？那个躲在他怀里告诉他很怕鬼的小女孩，竟然把一把杀人的手枪玩的这么熟练，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程程，你这几年究竟在干什么？”
　　“如果你同意带我去北平，一路上我慢慢告诉你。”程程狡黠的笑了一下，他应该会同意了吧。许文强终于投降了，假夫妻就假夫妻吧，他很愿意照顾自己这个已经“怀孕”了的“妻子”。“好吧，就这样吧，不过一路上你要特别小心。”
　　“知道了。”出发前她说她害怕终究无法说服许文强执行这个计划，哪知陈少白一脸的深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告诉她只有这个计划，许文强一定不会拒绝。
　　出发前，程程和文强一起去向姐姐告别，姐姐看到有程程同行就放心了很多，一个劲的拉着她的手让他们小心，早点回来。她还决定暂时先不回美国，等到他们回来。
　　1938年夏 武汉到北平的路上
　　傍晚，一行三人出发了。武汉到三门峡的一段路虽然还不曾落入日军的手中，但是都是穷乡僻壤，车子难开的很，有的地方坑坑洼洼的，他们还要推着车子走，这一路上三个人高度紧张，生怕碰到一些散兵，倒算幸运，一路上都很平静。但轮流着开车，还是弄得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到达了三门峡。三门峡是河南和山西的交界地，过了三门峡就是运城了，那是日军的物资转运站，有很多日军驻扎。三门峡现在还是国统区，小镇上安静的很，能走的都走了，不走的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不就是根本没打算走的。他们一辆车三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真是很找人注目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间小旅店住下，程程和文强是扮演的夫妻，用那个“司机”的话说就是要提前进入角色，一定要先培养感情，于是两人就住了一间房。
　　“冯小姐，你先洗洗脸吧。”文强说，程程一头一脸的灰，样子极其好笑。他都忍不住要笑了。
　　“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叫我程程了，明天我们就要进入运城了，一定要叫习惯了。”程程边洗脸边说，抬头看着一脸脏兮兮的许文强就觉得好笑。“你也洗洗吧，怎么像张飞了？”
　　“你还说我，那刚才还叫我许先生呢？”程程这个称呼还需要练习吗？一张嘴不就来了，只是……，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的叫了，不用想这对不对得起阿娣，不用想她会不会不愿意，这次一定叫个够，叫出本来。
　　“我哪有，我的演技一向都比你好。”程程不太满意的嘟囔。“今晚我睡床，麻烦你打地铺了。”
　　许文强接住了丢向他的枕头和被褥，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两人实在是太累了，这一夜加一天不停下来还好，一停下来简直就是散架了，刚一粘上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得很高时，两人才醒了，吃了早饭和“司机”告别了，“许先生”和“许太太”搭上了一班去运城的长途汽车。
　　车子开的很颠簸，两人都是没睡醒的样子，车子晃着晃着就又睡着了，等程程醒来时，车己经到了运城，而她整个人都倒在了许文强身上，睡得毫无风度。
　　“我们到了。”程程不好意思的掩饰着。
　　“是啊，我们到了。”文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运城果然是戒备森严，这是进出山西的第一关，自然是有着重兵把守的。文强一手提着皮箱，程程都带了什么了，这么重。一手揽着程程的腰，他们走到城门口了，守城的日本兵是要查箱子和盘问身份的，他们既然是夫妻就要有个夫妻的样子。
　　当文强的手放在她的腰际时，程程一阵颤动，身体无力的靠向了他，“我这是装的，我不是怀孕了吗？我身体自然很虚弱，你搀着我一点。”程程踮了踮脚轻轻的在文强的耳朵边说。
　　听着她在耳边的细语，还有她的鼻息在耳边弄得他痒痒，他更紧的揽住了她的腰，低头也是轻轻的在她耳边说：“我这个也是装的，配合你的。”
　　他们很顺利的通过了关卡，进入了运城，买到了去太原的车票。三个小时后，他们登上了去太原的火车。在火车上，文强突然问程程：“我说大小姐，刚才开箱子检查时我看到箱子里好多华美的旗袍，我说你带这么多的衣服干什么呀。”
　　“我们是逃难的，当然要把喜欢的衣服都带上啊，而且这些衣服会派上大用场的。”程程得意的笑了一下，“你马上就会知道。”
　　火车开了一夜，程程就这样靠在文强身上睡了一夜，为了让她靠得舒服，他尽量的做的很端正，他睡睡醒醒，看着她睡的那么香也是一种享受，她睡觉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像一个洋娃娃。许文强突然的很感激陈少白想出的这个计划，他明白自己最后一定会答应的，因为他想和她这样的呆在一起，哪怕是假的，他也愿意，他找不到理由，找不到机会，一旦有了这样的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更何况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他在她会有什么危险，因为他会用命去保护她的。
　　太原，表面上看来没有运城这般的紧张，其实太原乃是山西最大的城市，是华北重要重工业基地，资源丰富。又是南北交通的要道，是两军必争之地。日军的防守比运城又严了很多，但太原毕竟是个大城市，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倒是显不出暗地里的波涛汹涌。
　　程程和文强是在中午的时候到达太原的，程程昨晚在火车上似乎睡的很好，现在倒是精神饱满，文强还有点倦意，昨晚光顾着让她睡的舒服，一个肩膀都有点发麻了，现在还要拎着他们的那个箱子，她还一个人都几乎倚在他身上了。这儿的关卡也很轻松的就过去了，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是夫妻没什么人会怀疑，而且程程演技一流，当然文强配合也非常的默契，外加箱子里也确实没什么东西值得怀疑的，除了衣服还是衣服，虽然女的衣服多点，男的衣服少点，但这也正常，女人本来就好这个。
　　“这儿倒是蛮热闹的，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然后再走。”离开关卡，文强的手就离开了程程的腰部，但还是靠在一起走着。
　　“太太，你这样的精神抖擞实在是不像有了身孕，身子虚弱啊。”文强忍不住要打趣她一下。
　　“我是食欲大增了，怀孕就是喜欢吃，知道吗。”程程一本正经的对着许文强说，文强突的就想起了他那个没出世的孩子，脸上闪过一丝阴云。程程没有忽略他的那个表情，往事都没过去，死去的人还是横亘在他们中间，她这两天的兴致一下子被赶得无影无踪。她慢慢的走着，渐渐的两人之间的距离开始扩大了，本来亲亲密密并排走着的两人现在中间还留了一个人的距离。
　　随便的找了一个小饭店吃了点东西，两人的好食欲都已经没了，接着就要去车站了，刚刚问过人，一点左右有一趟去石家庄的汽车，到晚上十点大概就能到了。
　　这一路的路程两人都出奇的沉默，程程似乎也睡够了，老是盯着窗子外面出神。文强看着她，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到了石家庄就快到北平了。”还是文强开口打破了沉默，车子在路上行驶的声音很大，轰隆轰隆的，吵得厉害，车厢里又很闷热，空气中是一股粘腻的发霉的味道，车上的一大部分人都在睡觉，程程无精打采的回了一句：“嗯。”
　　“你昨天说，到了石家庄要去找个朋友？”文强又接着问。
　　“嗯。”程程还是盯着窗外，连头也没回过来看他一眼。
　　“是什么朋友”
　　“一般朋友。”
　　“那跟我们这次出来有关系吗？”
　　“当然，不然我去找他干嘛？”
　　“你还有很多事没告诉我呢，你说路上说的。”
　　“嗯，你觉得现在能说吗？”程程还是压低了声音对着他，总算把头回过来了。
　　文强看着她，她在生气呢，为什么？刚才突然就生气了，他并没有惹她啊，是她吵着要跟他来的，他也没逼她来，是她说要和他演假夫妻的，也不是他想出来的。是陈少白想出来的，对了，陈少白，她怎么就这么听这个陈少白的话，对着自己就这样凶巴巴的、冷冰冰的。前两天的温柔依人真的是装的吗？他忘了她演戏演的很好的，那出在街头演的《放下你的鞭子》赚了不少人的眼泪。
　　晚上十点，两人来到了石家庄，在运来旅社住了下来。
　　两人都和衣躺下，文强还是睡在地上，程程睡在床上。
　　程程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明天要去城东的一家照相馆找那儿的老板，少白说那是他原来的老部下，现在是潜伏在石家庄的特工，他会安排他们去北平的一切，这样去北平就没什么危险了。可今夜怎么就是睡不着呢？黑暗中她能听到文强在地上翻身的动静，他也还没睡着呢？
　　“睡了吗？”程程轻轻的问了一声。
　　“没，你也没睡吗？”文强回了一句，又接着说，“顺利的话，我们后天就能到北平了。”
　　“嗯，明天去找刘老板，他会帮我们买好车票的。”
　　“刘老板，干什么的？”
　　“开照相馆的，少白的朋友。”
　　“陈少白？陈少白？”文强连念了两遍这个名字。
　　程程听着他的语调，故意不接他的话。文强突然问：“他是戴笠的人？”
　　程程有些吃惊，看来是她小看了许文强了，少白曾跟她打过赌说许文强对他的身份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了，可她不信，还和他赌了一顿饭，看来回去要请吃饭了。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和我握手，他手上有老茧，还很厚，应该是军人出生，而且当兵的年头一定很长。他气度不凡，又去过法国，听他的谈吐现在一定也是身居要职了。他把我们家的情况摸的这么熟悉，除了情报部门还有什么部门有这个能耐。等到你讲完你的计划时，我就确定了他的身份，这样的行动计划是特工惯常使用的，很简单却很奏效。戴笠的特工现在主要对外，对付日本人，cc派的更多的是清查党内异己。我们家这件事和日本人关系密切，当然是归戴笠的人管的。”
　　“我要回去请他吃饭了。”
　　“原来小看我的人不是他，是你啊。”不知为何文强说这句话时有点酸意。对他来说，特务处虽然干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但现在是在为民族抗日，所以即使他怀疑陈少白帮他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帮他保护国宝还是特务处也觊觎这份价值连城的宝贝，还是接受了帮助。
　　而陈少白正是笃定了他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才会想出让程程同行的主意，如果没有这样的身份，无论如何，不管程程的枪玩的有多好，他都不会带她一起来北平的。而且如果没有这样的身份，陈少白又如何舍得程程来冒这个险？他们可已经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朋友了。
　　“我和他是里昂第一大学情报研究所的同学。”
　　程程听到了文强在黑暗中的动静，然后灯就亮了，他就站在她的床前，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这种表情她是第二次看到了，第一次是她在他面前展示她玩枪的技术时。
　　他原以为她只是陈少白的朋友，她的玩枪技术只是她向他的炫耀，原以为她只是因为关心他的安危才让陈少白出手帮他，才陪着他来的北平。所以不管陈少白的目的何在，他都能信任他，因为程程永远都是能够信任的。那么现在呢，她居然是特务处的情报人员，那么她所作的一切是为了他的安危还是仅仅为了完成这个行动，那么行动的目标是什么？帮助陈少白得到那批国宝，然后升官进爵吗？他和她的关系……不，程程不会这样的，程程绝不会骗他的。
　　想到这儿，许文强脱口而出的一句：“没想到我们家的那点东西，还需要戴笠出动那么多的精英。”
　　听到他的这句话，程程唰的一下就从床上起来了，站在了他的面前，然后挥手就对着他的脸一巴掌。“啪”，很清脆的一声响，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的清晰，，“许文强，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给我出去，你出去。”
　　文强呆立在那儿，程程动手打他了，为了他说的这一句话，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又用力的关上了门。
　　门重重的关上了，他居然暗示他们的行动是为了得到他们家的宝贝，难道她就这么不能让他信任了，她什么时候想过要害他，他怎么可以这样想她。她拼了命，陪着他走这条千辛万苦的路就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她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一阵的委屈袭来，她扑到在床上哭了起来。
　　许文强走到门外听着房内的哭声，停住了脚步。他不知道该进去说什么，他不该怀疑她的，摸着红红的脸颊，他就那样失神的站着。
　　第二天一大早，程程就起来了，昨晚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他好像一晚没回来。她决定帮他取回国宝送他回武汉就再也不和他联系了，就当是从来没有和他重逢，就当是这个人已经死了。
　　推开门准备去见老刘，哪知许文强正呆呆的站在门口。文强见她推门出来，动了一下，才发现站了一晚腿都麻了，动不了。
　　看他这样好像在门口站了一晚呢，程程的心有些软了。
　　“对不起，我收回昨天晚上的话。”看她出来，文强说。他的那句对不起说的很轻，但是程程知道那是他真的认错时的样子，心里倒是有点心疼他站了一夜了。
　　她没理他，直接的从他身边走过去了，“我现在去风华照相馆。”
　　文强跟在她后面，可怜他在房门口站了一晚，腿麻的都没感觉了，程程偏偏还走的那么快，他只能紧紧的跟着，旁人看来倒真像是一对吵了架的小夫妻。
　　风华照相馆在城东，是一家老字号了，今天生意还可以，程程和文强推门进来，“哪位是老板，我们要照相。”
　　老板老刘快步走来，对着程程和许文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先生，太太，贵姓啊？”
　　“我先生姓许。”程程答的很快。
　　“哦，那先生太太里面请。”程程和文强跟着老刘往里走，“先生太太是要照合照吧。”
　　“是，我们照合照。”说着文强拿手去揽程程的肩，程程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好太太，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这句文强说的比较轻，前面的老刘估计是听不见的。
　　进了内室，老刘拿出一支钢笔，“先生太太来这儿填个名字吧。”
　　“我用我自己的笔。”说着程程从包里掏出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在一张纸上写了起来。
　　“冯小姐吧，我猜你们这两天就能到了，这是去北平的车票，我买了头等包厢的。今天下午的，今天晚上就能到了。到了北平就住在六国饭店，就以花旗银行天津分行许先生的名义订房，晚上会有人来联络你们。还是以钢笔为记号。记住了，千万别搞错。”老刘压低着声音说。
　　“许先生，许太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亲热一点，好，笑。”老刘又拉开了嗓门说着。
　　“许先生，许太太，慢走啊。”许文强满足的搂着程程走出了照相馆。

　　石家庄到北平的火车，头等车厢，程程和文强衣着光鲜，他们从旅社出来时就换上了体面的衣服，石家庄到北平这段路比较好走了，因为早就是日本的占领区了，所以只要没有什么重大的事件，一切也很平静的。
　　两人坐在包厢里，程程还是不愿意理他，虽然一路上他卖力的演出着体贴丈夫这一角色。
　　“我真的说错话了，你就不能和我说句话吗？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行了吗？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还要怎么样？”
　　“许先生，我不敢怎样，只是这件事完了以后再也不敢和许先生有什么瓜葛了，我们从此各走各的，互不相干。免得你以为我贪图了你家的家产。”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没骗我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许文强打住了最后那一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那个陈什么，谁知道他会不会利用你。”
　　“他是我朋友，不准你侮辱他。”
　　“他是你朋友，我就不是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是我朋友了，如果不把你当朋友，我这么辛苦干什么？还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是他说他们不是朋友的，在上海他的家里，他断绝了他们的一切关系，现在倒来倒打一耙。
　　他其实真的不是怀疑她，他知道她是为着他好的，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她对他更好了，他一直都这么想。可是，她现在不是他的了，他想要，却再也不能要了。那个陈少白，她是他的了，他害怕，他真的害怕她因为那个陈少白再也不对他好了。他害怕她帮着陈少白而不帮着他，可是这怎么能说的出口，他的妻儿死的那么冤。
　　“如果你当我是朋友，你就忘了我昨晚说的那句话，我真的没有怀疑你，我可以对天起誓。”
　　其实，程程心里早就原谅他了，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做了多么伤害她的事，只要在她面前一站，认个错，她就再也没法怪他了，看来这辈子是被这个人吃定了。
　　“算了，算了，你也不用发誓，我还想把这件事漂漂亮亮的完成呢。昨晚的事就别提了，我们尽快完成回武汉吧。”
　　“如果原谅我了，那你就不能不理我。”
　　“我从来也没想过要不理你。”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多久前的事了。许文强真有种冲动不顾一切的把她搂进怀里来。程程也意识到了，忙加了一句：“不理你，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理也要等回了武汉。”
　　火车一路行驶，很快就到了北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