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第六十五章 ...
-
回到桃源洞,我去找弄月。鬼医说弄月去了河上游。
这段时间他总是在河岸边修习《归云集》。养伤和练功两不误。
我听了鬼医的话后,转身往河上游走去。
一路上,我低头思索着等会见了弄月说些什么,至少拉他去墓室救欧阳明日的事,我还欠他一个道歉。挟恩图报我一贯不屑,但这次却是做了。
就这么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我没有留意沿途风景。直到过了一阵,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从茅草屋到河上游不长的一段路,我走得有点久了,怎么还没到?
我停下来四面张望,荒凉凉的山,清冷冷的河,远处有山雾笼罩,视野看不遥远。是熟悉的景象,貌似没什么不妥。但我就是有一种熟悉的、怪异的感觉。
周围太静了。没有风声,没有水流声,也没有虫鸣声。山里尽管宁静,却一直不缺乏大自然的声音,悉悉索索,哗哗啦啦,咕咕咚咚……
我明白了。我是被困在了阵法中。
一直走不到尽头,难道是锁地阵?!
我扬声道:“弄月!出来吧,别躲了。”
这句话刚出。旁边的水面就哗啦一声巨响,一道白影从河里骤然跃出,扇面一挥,无数道水花顿时化为水箭朝我射来。
我挥袖一挡,雨箭立即化为水点坠落,在三尺外下起了一场小雨。
弄月又不见了。
陷在阵法之中人的幻觉要大于真实,不辨方位,不辨气息。所以我感觉不到弄月藏匿的地点。四周又变得清冷冷,荒凉凉的,鸦雀无声。
捕捉不到他,我便又喊道:“弄月!你想干什么?”
“我要打败你。”弄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追不到根源。
“……”打败我,我就依从他。这是我曾经向他许诺过的话。这个家伙……
我索性盘膝坐下,闭上眼睛。他不动,我不动。
就这样过了一会,周围渐渐起了风,风打着转儿,最后化为了飙风,平静的河流也怒涛汹涌了起来,像海浪一般拍打着岸边。
真厉害。弄月这家伙聪慧无比,这么短的时间,已参悟到了归云集的第三层。
我睁开眼,见凭空出现了十二道白影,分散在四周,将我团团围住。
十二道白影是十二个弄月,各个站立在飙风中,气定神闲,折扇轻摇,发丝不动一缕,有一种景象错落的感觉。我完全看不出哪个是真的,也或许全部都是幻影。
就在我发怔的时候,十二个弄月同时展开了攻击。
杂乱的人影从四面八方交叉而来。
这到底是什么阵法?这么诡异?每一道人影都如有实质,每一个攻击都带着力量。我如同遭到了十二个人的同时夹击。
既然找不到真的弄月,我就只好同时应付十二个弄月。
一时间打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我一边应付着他的攻击一边说道:“弄月,你闹够了!赶紧停下来!你伤还没好,别太用劲!”
“想要我停下,除非你认输!”十二个弄月同时开口,声音却只有一个,并不从任何方位发出,而像是从天上直接降落的声音。
“我不会认输的。你打不过我,别浪费力气了。”
“打不打得过,也要打了才知道!”
“你这是何必呢?”
弄月冷哼一声:“你倾慕赛华佗,是否就是因为他曾在沈家老井打败过你?”
“……你胡说什么?!”
“在福满门客栈的时候你还想杀他。但自从沈家老井失手被擒,你对他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
“……”那件事说来话长,我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
弄月厉色更甚:“赛华佗能做到的事,我不信我就做不到!”攻势陡然加剧,弄月用上了归云集中的疾风骤雨,将万千雨点化作了流弹。
我一时有了手忙脚乱之感,索性用上了金佛不坏身。哒哒哒哒哒,一阵急响,那是无数雨弹砸在金钟罩上被弹开的声音。
我看出弄月是在拼命,于是喝道:“还不住手!再打下去,你会受内伤!”
弄月置若罔闻,非但不收手,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我见十二道人影抬手作势,扇面起舞,竟是水龙吟的起手势!
水龙呤属水云集的秘招之一,威力巨大。但对修行者有着极高的要求。弄月刚修习不久,未能完全掌握,而且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哪怕没受伤时驱动这招也是勉强,更何况现在元气大伤后。
河水如同开锅的水,哗啦哗啦急奏。弄月一招还未能完全启动,嘴角已有鲜血溢出。
我心头焦急:“你不要命了!!”
“水龙吟,九天上,天雷动,百兽伏!”与此同时,弄月一声巨喝,十二道水柱如出水巨龙,冲出河面,张牙舞爪的朝我袭来。
噗,弄月一口鲜血喷湿了前襟。
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倔强!
略一思考,我跃上了半空,将长袖四面一舞,罡气荡出了一层气盾,十二道水龙被悉数震散。随后我翻掌向下,使出了般若神功里的‘普渡众生’。雄厚的气劲带着祥和的佛气,急坠而下。
嗡一声 ,气压落地,浪潮似的荡向四周。
被卸了真气后,十二个弄月同时晃了晃身躯,然后向后跌倒。一瞬间十一道人影消失,只剩下了其中一道。我看准了他的真身所在,在他还没跌到地上之前,冲下去接住了他。
他一直在轻咳,一口一口的血涌出口腔。
我连忙替他点穴止血,抵上他的后背迅速疗伤。一个时辰后,他才算是缓了过来。
他坐在地上像被抽尽了力气,这些天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精气神一下子全毁了,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似的,苍白憔悴得撑不起身躯。
“我还是不如赛华佗……”他颓唐的说道。
“你就是你,和他比什么?”
“也对,何必要比。我处处不如人。连半天月都打不过,又怎能和你斗。我太不自量力了……”他一脸心如死灰,是极为消极惫怠的神情。
“弄月……”事到如今,我必须得和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过去他为半天月办事,很多事情不方便透露,现在却是不一样了。“弄月,我不接受你,不是因为赛华佗,也不是因为任何人。”
他抬起头来:“那是为什么?”
“我和你一样,是命途多舛的人。”是时候让他知道神月教的真相。我从头说起,将一切事情都告诉了他。“月神才是神月教真正的主宰。”
弄月听罢有些动容:“那半天月……”
“只是一颗棋子罢了。”月神向往女权世界,她重点栽培的只有女弟子,男人在教中或为奴隶,或为暴露在世人面前为其办事和为其掩盖真相的棋子。半天月除了得传金钟罩之外,几乎没再被传授其他的武功,他的一身修为主要来自于他上一任师傅。
“月神是我的师傅,也是我的仇人。十二年前,她指使苍狼王在盘龙山上将我石家一门尽数灭绝,”尽管她对我恩重如山,但同时也仇深似海,十二年前的事情,以及皓月的死都时时在我脑海萦绕,“这些账,迟早也要清算的。”
“你打算怎么做?”
我默然半晌,含糊道:“来日方长吧……”接着,我转而道,“我如今内忧外患,实在是不想再添负担。”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
我不置可否:“我不想连累别人。”
“我不怕被连累。”
我一愣。这话听在耳中有些熟悉,欧阳明日也曾说过。
“影月?”
我回过神来:“但我怕被连累。当年无极庄主在与剑仙决战前夕,不惜杀妻弃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了心无挂碍。”弄月毫不迟疑道。
“对,心无挂碍。人只要多一份牵挂就会多一个软肋。只有无牵无挂的人才能无懈可击。”
弄月沉默半晌:“那他呢?”
“谁?”
“赛华佗。”
“都一样。我和他不可能。他爱的是女神龙。即便没有女神龙,我和他也是不同世界的人,迟早要分道扬镳的。”
弄月一声苦笑:“我到底是还有希望,还是更加无望了?”
我认真的看着弄月:“弄月,别成为我的负担。”
弄月极为动容,良久面容才恢复平和。他长叹不息,站起身来:“我就算私心再重,也不会恩将仇报。影月,你救了我一命,我不能再索求无度。我宁可做你的助力,也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我一笑。弄月其实胸襟宽广,只是他对人会分别对待,外人觉得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然而他对待亲人和朋友却会格外的包容和体谅。
站起来的弄月,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洒脱,执扇在手,白衣飘飘,只是满面的病容使其多了几分颓色。他将扇面一挥,四周的景致立即变得不同,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但山却更清了,水也更灵动了。
“阵法已解。我们回去吧。”弄月说。
我点头:“回去让鬼医给你熬几服药。你这伤又得养些天了。”
事情总是层出不穷。接下来,我在桃源洞只待了两天,就收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盈盈公主被害。
据说是在婚礼上,被半天月以毒针暗杀。欧阳飞鹰极为愤怒,派遣了一支队伍预备讨伐神月教。
这个消息让我惊愕。
欧阳飞鹰和半天月怎么会打起来?
就算他们二人已有裂痕产生,但在外患未除之前,也该抱团对付共同的敌人。也正是因此,欧阳飞鹰才会要求欧阳明日保住半天月。
可女神龙和鬼见愁还没解决,半天月怎么会去暗杀公主?这无疑是在挑战欧阳飞鹰。
想不出个答案来,我准备直接去找半天月问个清楚。
现在干戈已起,事关着神月教,我不能不管。
“岂有此理!真是可笑!可恶!!”神月教坛,半天月挥舞着黑色的长袖,气得满室乱转,“欧阳飞鹰自己干的好事,却把污水泼在我头上!”
我坐在一旁端着茶碗,斜眼看他:“真的不是你干的?”
“当然不是我干的,”半天月停下来,踱到我旁边坐了,一张黑白脸谱转过来对准我,“我一向奉公守法,从不滥杀无辜。又怎么会去挑战皇威,杀害一个弱女子!”
“……”奉公守法和从不滥杀无辜虽然扯淡了些,但他确实没有杀害欧阳盈盈的必要。
那张黑白脸谱又近了几寸,激动昂然的说道:“欧阳飞鹰同意将女儿嫁给皇甫仁和只是一个幌子!他的真正目的是借着大婚诱杀驸马!谁知道却误伤了自己的女儿!堂堂一个城主却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当然没法对外交代!只能找个替罪羊!”
“嗯……”欧阳飞鹰的确做得出来这样的事。听起来合情合理,半天月应该没有说谎。我转头看他,见那张黑白面具又近了几分,一张死板可笑的脸谱近在咫尺,乳白的眼眶里戳了两个细小的洞,半天月的眼珠子正躲在后面,像两个小黑豆似的鬼鬼祟祟的看着我。
半天月:“我很无辜。就这样被欧阳飞鹰扣上了屎盆子。”
我的个娘!我放下茶碗,按住他的面具把他推远了一些:“把面具给我摘了说话!”
“哦,我忘了。”半天月讪讪然的摘下面具,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再回过头来,便是一张刀疤脸,仍然不怎么好看,但比面具还是顺眼了不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品味,戴的这个面具还不如月奴戴的兽脸铜面。
“你是不是爱看大戏?”我问了他一句。
“是,尤其喜欢昆剧。楼主,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半天月奇怪道。
“没什么,”我摆了一下手,言归正传,“现在欧阳飞鹰要讨伐神月教。你打算怎么对付?”
半天月神态轻松:“你放心。公主死了是大事,他总得给四方城民一个交代。既然他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自然就得装装样子。这事很快就会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
“你是说欧阳飞鹰不会真的动手?”
半天月一拍椅扶手:“他敢动手!我名声被毁,还没找他算账,他又有什么脸来和我动手?!”
我真觉得半天月没什么名声可毁的。不过欧阳飞鹰只是在装腔作势的话,就用不着我多管了。他们两个要狗咬狗,便随他们咬去。
我站起身来:“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提醒你,最好不要惹出什么乱子。否则尊上会拿你是问。”
“楼主请放心。”
我转身往外面走。半天月站起来拦我:“楼主,请留步。”
“还有事?”
半天月讪笑:“是有一些私人问题想向你请教请教。”
“什么?”
“你对龙魂刀有研究,不知道凤血剑又知道多少?”
“略知一二吧。同一材质所铸造的雄雌刀剑,很多地方是相通的。”
“刀剑倘若合璧,威力会有多大?”
“这得取决于刀剑主人的修为,”我笑了一下,“据闻龙魂凤血是古木天所铸。古木天是刀神的传人。他的刀法怎样我没见过。不过他的铸造能力想必已是青出于蓝。龙魂刀和凤血剑是罕见的神兵利器。哪怕再过三百年,神兵谱上第一的排名也不会有变动,”我看向半天月,“单是一把刀剑,已能将主人的威力发挥逾倍。若刀剑再合璧,威力更得暴增数倍。”
半天月的脸色难看了不少:“那这么说,刀剑一旦合璧岂不是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我嗤笑了一声,“何至于!不出三招便能败了他的刀剑合璧。”
半天月把嘴张成了一个鹅蛋,半晌他迟疑道:“……楼主,你不是在诳我吧?”
“我什么时候诳过你?”
“上次的事……”
上次的事?哦,我想起来了。上次他让我去帮他找出龙魂刀排斥的原因。我离开青竹林的时候给他去过一封信,让他每天坚持蹲三个时辰的马步,如此十年,龙魂刀就不会再排斥他了。虽说我信里颇有些调侃的意味,但字字真言,并无半句诳他。
半天月却不这么想:“你诳我一次也就罢了,这次不能再诳我了。”
“没诳你。”
半天月:“你既然说刀剑合璧威力巨大。又怎么说三招就能致胜?”
我没好气道:“我说三招致胜是说我,不是说你!我之前也说了刀剑合璧的威力要取决于主人的修为。鬼见愁和女神龙的武功再高,也只是凡品。他们就算使出刀剑合璧威力也会大得有限。不过拿来对付你……”
半天月立即问道:“对付我又怎样?”
我沉吟道:“你等着受死吧。”
我抬腿往外面走,半天月一把拽住我:“等等,楼主,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你想怎样?”
“想向你讨教一下破解之法。”
“无招可解。刀剑一旦合璧便会严丝合缝,招数上没有破解的办法。要打败他们也很简单,你使出比刀剑合璧更巨大的威力来将他们两个打死就行了。”
“……”
我将袖子从半天月手里扯出来,但随即又被他一把拽住:“鬼见愁和女神龙妄图对本教主不利,你是暗月楼的楼主,不能坐视不理!”
“我没接到尊上的指令,”我向他耸耸肩,“无能为力。”
半天月懊恼道:“尊上为何不管?!”
我吸了一口气:“半天月,你好歹也是一教之主,不能事事都仰仗别人。就这么一点小事你就解决不了吗?你的办事能力呢?”
“我……”
“你的事尊上也发话了。”
“她说什么?”
“她说,让你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去。”
从教坛出来后,我去了欧阳山庄。
欧阳盈盈死了,欧阳明日怎么也该走出墓室了。想起他在墓室中的那番期待,我深感惋惜,本以为他还能幻想得更久一些,谁知道这么快就破灭了。也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欧阳山庄的大厅中,我见到了欧阳明日。
短短时间,他看起来黑瘦了一圈,整个人显得黯淡无光:“影月。我为了他背弃承诺,负了知己。做了很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我叹息:“或许这是一个教训。你不能再相信他了。”
欧阳明日苦涩道:“不相信他又能怎样?不相信他也依然是我的父亲。”
“这样的父亲你管他作甚?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你没必要夹在他和女神龙中间。”
“我做不到。孝义重如山,于他,我做不到不管。于神龙,我做不到不顾。命啊……”他咬着牙,闭目一声沉重的叹息。
明明已经疲惫不堪,他依然执着不改。女神龙是他的劫,现在看来欧阳飞鹰也是他的劫。看他一副倦入骨髓的模样,我不免担心,他再这样继续下去,迟早会被欧阳飞鹰和女神龙他们的恩怨碾压成灰。
该怎么办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到底也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自己要为难自己。女神龙动不得,欧阳飞鹰估计他更不准动。思来想去,我觉得毫无办法。
“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欧阳明日抬起头来:“的确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
“什么事?”
“盈盈还没有死。我师父给了她一瓶续命丹,随后她就被臭豆腐带去了沙漠之夢。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想让你替我去一趟沙漠之夢,将她带回来。”
“好。”
欧阳明日叮嘱道:“这件事不能被别人知道。世人皆以为她已死,那么就让她消失在世人眼中吧。只能这样才能让她躲过这些的仇恨和纷争,不再受到伤害。”
“我知道了。”我与这个小公主也算有些交情,为她做点事情不算什么。想起她当初念念不忘的找娘,我问道,“你告诉玉竹居士了吗?”
欧阳明日摇了摇头:“没有,这事谁都不能说。实在是苦了她了,她现在整日以泪洗面,若不是要陪着她,我就亲自前往沙漠之夢了。等所有风波都过去之后,我会再还她一个活生生的女儿。”
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做法。就像弄月一样,在眼下的局势中 “死了”要远比‘活着’更安全。
和欧阳明日辞别之后,我就踏上了前往沙漠之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