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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於兔舞(下) ...

  •   木架上的红衣少女忽然从方才的昏厥中苏醒过来,再一次挣扎而起,一个响鞭向大虎抽去。阿竹眼前一亮——好靓的鞭法,若不是她重疾在身,定能抽得大虎身上开花。红衣少女却力不自支,再一次失力跌卧在木架之上。
      大虎后跃躲过长鞭,却终于被激怒,一声震耳的咆哮,庞然的身体已向前扑去。阿竹身如迅雷,飞步移出掩身的雪堆,向那白衣少女跃去。谁知身旁的霍曜早以诡谲奇速快过她,隔在了白衣少女和大虎的之间。眼见那巨兽之爪就要自半空雷霆般落下,霍曜盘动掌心,直探虎头,在虎爪到达的毫厘前,重重击在大虎的额上。失了重心的大虎,如一团火焰跌落在雪地之上,又连滚了三圈方才重新站起,呲牙抖了抖身上的雪,将躯跨一掀,又如阔鞭一般甩将而来。
      没想到如此庞大的身躯竟有如此的柔韧性,已冲到霍曜身边的阿竹略略一愣,甩出长鞭横扫过去。大虎伏低躲过。阿竹的长鞭空落在雪地上,荡起一丈高的雪雾。雪雾还未落定,大虎已改变了攻势,左扑右跳,从旁侧绕袭而来,似乎看准了那白衣少女和红衣少女才是易于攻击的弱点。阿竹的长鞭也左追右截,却都被大虎闪避开去。阿竹见大虎虽然身形巨阔却敏捷聪狡,心下惊讶不已。
      “阿竹,右边。”负手护在白衣少女之前冷眼观战的霍曜忽然道。
      阿竹闻声向右而望,竟见那昏厥而去的红衣少女身后不远处,又踱出一只虎来。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连阿竹都浑身一个冷颤。
      “你去应付右边,这边交给我。”霍曜一边道,一边挺刀出鞘,指向正伏在地上低低咆哮的大虎。
      “是。”
      阿竹一个腾跃,落身隔在红衣少女和另一大虎之间。她手中的长鞭旋即舞出一个金钟罩,将自己和红衣少女都笼在了那罩中。然而新出现的这只虎似乎无心恋战,在雪地里观望了一会儿,竟慢慢走开去。走到不远处,又回头瞧了瞧,轻吼了一声。还在和霍曜对峙的那只大虎闻声扭头望了一眼,呲牙扬了一下前爪,终于恋恋不舍地小步跑开去追上另一只虎。它们并排而行,渐渐向西远去。
      阿竹忽然意识到这两只虎一大一小应为母子。她提气疾步赶到方才第二只虎隐身之地,看到远处有一片枯木林,林前一只被啃得只剩骨架的草原野驴横在一摊血污中。风卷起地上的雪沫,似乎正要将那一片触目惊心掩蔽而去。阿竹忽然明白这对母子虎,先已分食了那只野驴,若是饥肠辘辘,刚才断不会如此轻易而去。
      雪又零星地飘起来,裹在风里割得脸有些疼。阿竹望着空荡荡的西边雪地,已不见了那两只虎的踪迹。好半天,她缓过神来,拖着长鞭走回原地,看见三少爷正从白衣少女的手中将她紧握的杆子抽出来,一边抽一边冷冷道:“其实你刚才已经成功了。”
      白衣少女并没有一句话,依旧攥着手中的杆子,两腮紧绷,咬着下唇,似还浸没在刚才那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中。
      霍曜见状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皮酒囊,拔下囊塞,送到那少女唇边。见她没什么反应,霍曜便用两指在女孩的下颌一夹,撬开了女孩的嘴。
      “喝。”
      白衣少女颇为狼狈地吞了两口酒,呛起来,终于松手将那杆子掉在雪地之上。霍曜收了酒囊放回怀中,而后便低头静静看着那少女。阿竹以为被酒劲一激之后,这少女定会后怕得大哭起来。谁知她竟没有,垂首用手背慢慢擦净了嘴角,而后抬头看了看霍曜,低声道了句“谢谢”,便转身向那昏厥而去的红衣少女走去,把霍曜空空留在原地。
      阿竹急忙跟了过去。那白衣少女在同伴的身边俯蹲下去,撩起红衣少女的一角衣袖,对站在一旁的阿竹小声道:“她染了祁瘟。带来的使女已经病死了。”
      阿竹一愣,见那红衣少女的手臂上有许多簇生的红斑——这是祁瘟的典型症状。怪不得这个部落要将这两个少女送出寨来,又跳了於菟舞来驱邪。祁瘟,又被汉人称为羌花,是一种人畜皆可传染的疫疾,听闻曾有羌人部落和汉人村落灭族于此疫病,连寨中蓄养的牛羊都死绝了。不过这祁瘟在西域的武学之人当中并非不治之症,有个清血的疗法,需得在手臂上割一小口,每日由内力高深之人逼出回血,又要佐以汤药,五日便可大愈。只是那草药颇为罕见,且关内不生,又需鲜用无法干制储藏,所以才被关内和羌地之人看作是瘟疫。
      霍曜也走了过来,俯下身子察看了一番,见那红衣少女此时已不省人事,刚才那最后一鞭只怕是用尽了最后的心力了。
      “治病的事我们可以相帮。”霍曜起身淡淡道,“需要择一静地,用功力逼出回血,还要服些汤药,五日应可痊愈。”
      白衣少女一直颦着的眉头轻轻展开,眼中绽出笑意。她很郑重地站起身来,右手抚肩向霍曜和阿竹各行了个羌礼,道:“多谢你们。”她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们能将她送回她的部落中吗?”
      “你们不是同一个部落的?”霍曜皱眉。
      白衣少女轻轻摇头,“我们同来这里为质,相识也颇有几个月了。”
      阿竹方才曾猜测她们或是亲姐妹,方能在这般濒临险境之时仍不弃不离,谁道竟连一个部落都不是。阿竹一时肃然起敬。
      霍曜却冷冷嗤道:“既不是同族,又何须如此舍命?”
      “一同沦落在此,原应彼此照应。”白衣少女安然道。
      “那又怎么不将她送回部落中去?”霍曜微微嘲道,停了一下又道,“一起送完她,我们可以将你也送回你的部落中去。”
      白衣少女灵澈的眸中浮起一片感激之色,却摇头轻叹了一声,道:“我还有一个弟弟留在这寨中,还不能走。”白衣少女说着眼中已浮起牵挂之色,她向两人又郑重行了一个羌礼,便转身向坡地上的那个山寨走去。一会儿功夫,那一袭白衣的单薄身影似要融进这白茫茫的天地中。阿竹不知该如何计较,便回头看了看三少爷,却见他也在雪中呆立着,忽又转身跃上马背,追着那已淡成一抹薄玉色的身影而去。
      “三少爷……”
      “我去送她一程。”
      阿竹见那少女的身影被少爷的白马疾速追上,又被少爷轻轻提上马背,两人同那白马渐渐消失在皑皑天地之间。
      霍曜回来后便和阿竹将红衣少女带上乌修崖上的山洞中。由于大雪封山一时不便赶路,这红衣少女又奄奄一息,阿竹和霍曜便在洞中逗留了几日为她疗治。阿竹在她的臂弯割了一个小口,每日和少爷轮流用内力为女孩逼出回血,同时又送了雕儿飞出关外带了药草回来。到了第五日的下午,阿竹从雪地猎了野兔回来,看到少爷正站在洞外眺望崖下那石寨的方向,面上那镂银的面具被白雪映得熠熠发亮。
      听到阿竹的脚步声,霍曜转过头,道:“她醒了。”
      阿竹忙走进洞中,看见红衣少女正吃力地梳理自己凌乱的头发,看见阿竹进来似乎愣了一下,小声道:“怎么一个面具一个黑纱。”
      阿竹见她梳理头发的手仍是歪歪斜斜使不上力气,便走过去帮她梳理辫发;又见她脸上多有污痕,便从洞外取来一些雪块用篝火融化了,帮她擦净脸庞。待到收拾完毕,红衣少女浓烈而明灿的眸子在蛾眉下绽出生气来。虽然仍带有几分病容,那少女却如格桑花儿一般绽放洞中。
      “洞外的那位是……?”红衣少女忽然用小声问道。
      “我家三少爷。”
      “多谢你们相救……与我一同的……那个姑娘呢?”
      “她说还有个弟弟留在寨中,便回去了。”
      “你们……”那少女转了转眸子,“可要将我也送回那寨中去?”
      阿竹轻轻一笑,“你的同伴让我们把你送回你的部落去。你既醒了,不妨告诉我们你的部落在哪里。”
      红衣女孩犹豫了一下,道:“沿忽图河西行便是。”
      阿竹见她说的含糊,知她有些对自己和三少爷的外族身份有所顾虑,本想问她的姓名,见状也就做了罢。
      阿竹扶那女孩重又卧下,将洞中的火堆烧旺,把猎来的兔子架在火上烤了。待到兔肉的香气弥漫洞中,她便走出洞外去叫三少爷。谁知覆雪的崖顶上却不见了霍曜的身影,连那匹白色的汉血宝马也不见了踪迹。阿竹只好又返回洞中,用匕首将兔肉分割开,递了一只兔子腿给红衣女孩。红衣女孩已经几日未进食,此时便捧起兔腿肉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二人正吃着,霍曜忽然从洞外走了进来,却干裸着一张清俊的脸,不见了面上那幅镂银的面具。他见红衣少女已经梳起辫发能够坐起来吃东西,便面无表情地点头道:“我又寻了一匹马,明日上路。”霍曜说完便合衣朝着一侧洞壁而卧,再也未发一言,倒像是在生谁的闷气。
      阿竹有些纳闷,寻马这种事情何需三少爷亲自去做。回过头来却看见红衣女孩愣愣地盯着霍曜的背影,一团绯红沁上脸颊。
      第二天一早阿竹便和三少爷一起带着红衣少女离开了乌修崖。由于红衣女孩身体尚弱,阿竹便与她并辔行马于后。而霍曜骑马远远在前,只留了个颀长的背影与她们。中午时分,三人来到忽图河岸边。河水早已解冻断流,覆雪的河面一路向前蜿蜒而去。又这样一前两后地走了一阵子,霍曜忽然缓了马速,候着阿竹和红衣少女的马走上来,与她们并行了一阵子。
      “那天与你一起的姑娘,为何还有一个弟弟留在寨中?”霍曜问道。
      红衣少女犹豫了一下,道:“先零是大族,所以……需交换两人。”
      “多久可以返回?”
      “不一定……看部落间的关系,也看局势。”
      霍曜沉默了一会儿,重又策马加速又向前驰去。
      “你是汉人吧?”红衣少女忽然冲着他的背影问道。
      霍曜却答道:“此处已是忽图河畔。姑娘自行归族去吧。”他说着催马向前,一会儿就又把她们二人远远抛在了后边。
      红衣少女有些窘。
      阿竹只好回她道:“我们是汉人。”
      “你家少爷的名字是?”红衣女孩又问道。
      阿竹不想卷入羌族恩怨,又觉得就是说也该三少爷自己作答,便犹豫着一时没有出声。
      红衣少女忽然笑起来,“我总会记得这个银狼面具的。”她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向南策马而去,“谢谢你们搭救,丽雅来日定会报答你们的恩情。也会带着山歌来唱给你家少爷听。”
      阿竹看那红色的身影在残雪枯草的河谷荒原间渐渐淡成一个绯色的小点。
      “小姐,这个公主说她叫丽雅,会不会是这丽史公主的化名?”阿竹在马上讲了这一路的故事,此时已是薄暮黄昏。
      “不。她的名字是阿丽雅。”
      这是云歌第一次知道阿丽雅是怎么认识三哥的。阿在羌语里是敬称。阿丽雅省去此字,显然在那时就已情根深种了。而阿丽雅手镯上那小小的银狼面具,定是她回去后求她父王依着她的记忆打造的。自己当年借用三哥的弈棋十八式与阿丽雅在汉庭上文斗武功,真真是让阿丽雅和她的心上人隔着时空对打呢。回忆又将云歌带回到那个衣香鬓影的宫宴上,幽幽鹿鸣的宏大歌声中,刀剑相搏的毫厘间,彼时的种种忽然像这草原的夜风一般呼啸而来。不!不!不要回忆!云歌甩甩头。
      “那个白衣少女才应是丽史公主。”云歌终于对阿竹道,同时努力静心梳理着思路——那个不会武功,用饼子丢大虎,却又在三哥的指导下几乎成功伏虎的先零公主就是哥哥的心上人。云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她虽未见过丽史的样貌,然而她明白,三哥是一等一的武者。武者尚勇,勇自何处?除了外力与武功,还有纯定善良的内心。自己那骄傲似阳的三哥啊,定是被那外表单薄内心纯勇的羌族少女收去了心儿。
      正想着,一直平缓的草原在云歌和阿竹的马蹄下忽然收成一道陡坡,而前方的墨蓝夜空也透出一团如炙如燎的暗红色。阿竹忙示意云歌下马,两人跃下马背拖着马缰小心翼翼地爬上坡顶,杨玉的营地豁然展现在她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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