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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桂宫 ...

  •   未央宫的北面就是桂宫。略小的一座长方形宫殿,隔开了未央宫的威严和凝重,也隔开了君与臣父与子。这一日,丙吉下了朝就匆匆走向北宫门赶往桂宫。自地节三年被拜为太子太傅以来,丙吉终于慢慢获得了刘奭的接纳。
      身为孟珏的续任,丙吉初期的压力和来自太子的抵触都是巨大的。孟珏的才学广博自不消说,他的经历和意志更对孩童时的刘奭有种精神之父般的巨大影响。加上孟珏是许皇后的故人,当年孟珏的沧河遇刺,几乎对太子造成了母亲过世后又一重巨大的精神打击。
      所以丙吉第一次在桂宫见到的刘奭是一个极为警戒而沉默的少年。每次见到丙吉他都恭敬地行礼,但是丙吉却总在他的眼神中看到尺尺寒冰。丙吉有时会讲述一些他自己对天道和国事的看法,自然不尽与孟珏相同。丙吉也知道会不同,所以他很想听到刘奭质疑甚至反驳他。但是刘奭的眼神却总是很平淡,仿佛所有的知识与观点只是在他身旁流过,不曾在他的心里激起任何波澜。而作为孟珏的学生,他又是非常聪慧而勤奋的,以至于丙吉无法从习练和测试中找到任何与他对峙或者交锋的突破口。
      丙吉思虑再三,在刘询向他询问太子的文修与功课时,恳请他多以父亲的角色前往东宫与刘奭相处。“陛下是太子的君,更是太子的父。”丙吉如此道。
      从那以后,刘询有时会在丙吉授课之后,去含丙殿看望刘奭。但是没有了母亲角色的父子关系常常是尴尬的。而且不知怎的,刘奭有一天忽然明白了父亲的到来是新太傅的意思,但他把父皇的这种道访,看作是对他直接的监视和威压,于是面对丙吉时,他眼中的寒冰更深了几尺。
      丙吉觉得有些冤枉但也又无从解释。师徒关系就在这推掌的两侧僵持着。直到有一天儿子丙显突然给了他一些建议。
      “听说太子对边疆和西域的事一向好奇,父亲何不与殿下多论论我朝对异族的策略?”
      “你知道什么。我朝对西域和匈奴的策略自然重要,但岂可以太子的奇巧之心成为学习的理由。”丙吉斥责道。在他眼里,儿子丙显是个浪荡子,仗着几分聪慧对一切事情都有个取巧的心。
      丙显沉默了片刻,表情却很轻松,好似料到丙吉会有此斥责一般,“父亲自然与太子讨论过这些,只怕观点和角度都是从交战国的角度,不如换个角度论一下两边国民的生息方式的异同和互相的影响。这些虽不似国策和军事那么举足轻重,却其实是矛盾的根本。”
      丙吉没有回答,却听进了这句话。于是有一次在讨论了汉代的和亲政策之后,他也讲了讲匈奴人,羌人,乌孙人的生活习惯和生产方式。两个侍读的小童连连发问,感叹着异族人和汉人的不同。刘奭依旧沉默不语,但是丙吉难得地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锐光。
      丙显的建议奏了效,令丙吉对自己的儿子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隐隐地却又觉得似是有人指点过丙显一般。
      又过了一阵子,丙吉感了风寒,宫里的太医怕传染,便让丙吉闭门静养几日。既然难以授课,丙吉就命人到含丙殿给刘奭和几个侍读的小童布置了自修的内容,准备着等风寒好净了,回来再与他们讨论。
      谁知第二日便出了事情。
      原来有个小童是长安令杨兴的侄子,名叫杨竺,是几个小童中最坐不住的一个。这日看太傅不在,几个太监又有些松散,便偷偷溜出来爬到画堂外的一棵大树上摘果子吃。他爬上树后发现了一个鸟窝,便折回去招其他的几个小童同来。刘奭正巧去如厕。杨竺便决意不等他了。
      “为什么不叫太子?”另一个小童挠挠头,不解道,“太傅责问起来也有忌惮啊。”
      “哼,他若是犯了错,被责问的又哪次不是我们?”杨竺撇了撇嘴。
      这话可巧让正从外边回来的刘奭听到了,几个小童吓得都禁了声。刘奭冷冷瞥了一眼杨竺,只说了两个字:带路。
      几个孩子都爬上了树,谁知太重压断了树枝,连人带鸟窝一起摔下树来。这下子可吓坏了管事的太监。事情传到丙吉那里已是晚饭时分——几个小童都被关在了甲观的武堂里听后发落,太医已经都瞧过了没什么大碍,晚饭都没伺候。刘奭自然不在其列,但是听闻也自个儿跪在甲观的外边,把旁边贴身太监的脸都愁黄了。丙吉忙让人备了马车,正要赶过去,未央宫里已传了皇上的话来,说刘询已听闻此事,让丙吉全权处置不必有压力。
      这件事情本也不难处置,按照宫里的惯例,几个小童自然是先受罚再撵走。祸乱太子的人是不能留在太子身边的。然而丙吉明白,刘奭陪跪在甲观外边,便是一种求救的姿态。身居内宫内的他难得有几个外边的朋友,尽管他极少与这些侍读的小童玩笑。如何既警告太子和侍童,又不让太子寒心,还不能让小童们觉得以后都有太子这把庇护伞。丙吉正在宫辇前思量着,丙显却来了,衣服穿得很随意,发冠也像是仓促束好的。
      “父亲可是正要出门?”行过礼之后,丙显问道。
      “嗯,有件急事要处理。你去后堂拜见你的母亲吧。”
      “可是太子与书童爬树的事情?”
      丙吉瞟了一眼丙显,奇怪这件事情怎么已经弄得人尽皆知了。
      “刚才杨兴来过我的府上。”
      “是杨兴托你来的?”丙吉皱眉不悦道,“迟了。皇上已经知晓此事。”
      丙显未置可否,只道,“皇上信任父亲,定然会支持父亲的任何处置。”
      “我岂可愧对圣上的信任?”丙吉的眉纹皱得更深了。
      “父亲正为这事为难吧?”丙显却笑道,“既要有所惩戒,又不能使与太子的关系雪上加霜。
      丙吉一愣。刘奭对他虽有隔膜,表面却还恭敬,丙吉也从未向别人说起过此事。
      丙显见父亲低头不语,又道:“听闻他们都关在甲观,不如以武互训。”
      “以武互训?”
      “小孩儿坐不住,干脆就让他们打个痛快。而后以输赢定奖惩。。。如此他们定然心服口服,太子也会感激父亲。”
      “一派胡言。”丙吉斥道。
      “我去后堂拜见母亲了,父亲斟酌一下吧。”丙显不再多言,向后院走去,远远地又停下又补了一句,“我倒觉得这是个让太子明白父亲苦心的机会。”
      丙吉心头一动。
      甲观外跪着的刘奭看到宫辇远远而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丙吉下了车,却不并未走近,而是隔着七八丈远向刘奭行了个礼,直接向甲观里走去。刘奭有些懵。过了一会儿,一个太监走出来道:“太傅请殿下进去。”
      刘奭走进堂内,见武堂里已经摆好了各种防跌打的垫子。杨竺正在垫子的那一头望向自己。
      丙吉在一旁道:“我今日听说太子是特意为了从众而爬树,对自己与未来社稷的责任毫无顾忌;而杨竺又觉得对你们的处罚一向不公。那臣今日就让你们打一架,太子若是赢了,可以向臣提一个要求;杨竺若是赢了,就免去一切处罚。
      刘奭和杨竺的一头雾水,愣愣望着丙吉。
      “打!”丙吉大喝道。
      刘奭和杨竺都震了一下,彼此望过来,这一望眼里的狠就露出来了。杨竺想到打赢了可以免去一顿板子,也不必被撵回家;刘奭想到终于有机会教训一下这个表面恭敬私下瞧他不起的人。于是两个人都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当下就缠斗在了一起。太保教授武功不过也就是近一年的事情,于是两人打着打着,就回归了街头小孩的原始打法,啃泥的啃泥扯发的扯发。太监们吓得那眼睛直瞟丙吉,盼着他能快喊一声停。另外几个小童却看得惊心动魄,纷纷立起跪身,越凑越近。
      刘奭终于慢慢占了上风,骑在了杨竺的身上,可又不能完全制服他,只好俯身压着杨竺。
      “停!”丙吉终于道。
      几个太监如蒙大赦,上前七手八脚地把他们分开了。
      “杨竺你可服气。”丙吉问道。
      “嗯。”
      “大声。”
      “太子殿下的确胜我……我甘愿受罚。”
      “好,按照宫里的规矩,带出去打板子吧。”丙吉木着脸道,“明日撵出宫去。”
      “太傅答应我可以提一个要求的。”刘奭却忽然道。“不知现在可否兑现?”
      “殿下请讲。”
      “请太傅不要惩罚他们了。”刘奭拱手作了个请求的姿势。
      “殿下可有什么理由?”
      “此事也我也有份,若要罚就都罚,不罚就都不罚,不应有区别。”
      丙吉的脸上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那依太子说应该怎么办?”
      “太傅……可否在……文修上罚我们?别的就都免了吧。”
      丙吉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半晌才皱眉点了点头。杨竺跪下磕了个响头。另几个侍读的小童也纷纷跪下磕头。
      甲观中的几个太监都松了一口气。一旁的太子少傅和太子少保的表情却有些将信将疑。
      “我自会向皇上解释此事。”丙吉对他们道。
      后来,刘询果然对丙吉的处置大加赞赏。而此事之后,刘奭虽然也还是那副冷漠而警戒的样子,但是丙吉能感到他的抵触已有了融冰之势。
      丙显的建议两度奏效,丙吉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儿子——这些建议虽然与丙吉所秉持的理念相左,但的确都有其独特的角度。然而丙吉细细体会,还是觉得这不是儿子丙显的思量所能达到的。隐约有什么人的影子在里边,是谁呢?丙吉一时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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