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苏蔷薇

10、傅湮然

　　齐玦没有点灯，屋内一片漆黑。
　　他黯然默立，眼神有些涣散，唐紫悦的话依旧回荡在他的耳边。
　　——没有讨厌过你。
　　——连一丝，都没有。
　　她那样无奈的笑着，眼底却是一点点的希望。
　　他看到了。
　　她渴望幸福的模样。
　　齐玦将手缓缓的抬起，放在了自己的胸前。他闭上眼，心中仿佛是被什么痛苦撕裂开来，硬生生的疼，然后是一片空忙。
　　他长叹一声，那个名义上的妻子，其实依旧没有融入他的生命。他那些悲凉的过往，她不曾明白，也不会理解。
　　还是缺一块。
　　齐玦薄唇抿紧。
　　心里还是缺那么一块呀。

　　洛阳。不知名的小客栈。齐玉菡神色有些凝重的看着手里的情报。微扬起头，看向齐岩坚毅的侧脸：“这消息当真？”
　　“第八骑的消息万不会作假。”齐岩神情同样肃穆的点头。
　　修罗十三骑是自齐玦登上少主之位，齐玉菡暗中协助掌局后培养的杀手组织。而他们的任务，却不只暗杀，还有刺探情报等各种机密任务。
　　而第八骑暗映，虽然年少，平时行事却谨慎干脆，从不出半点差错。
　　“这……这不就是把齐玦八百万年前的那档子事又提出来了么？”齐玉菡蹵了眉，急急的拍了两下桌子：“我就说，齐玦这小子怎么自公开娶亲后就没安宁过，闹了半天是他……”
　　“大小姐，我们出手么？听说傅家公子已亲自动身了……”齐岩不容乐观的开口。
　　齐玉菡沉思了一会。
　　“算了。”她突然开口。
　　齐岩一惊：“大小姐？”
　　“我也想看看，这回我们修罗宫娶来的女子到底能不能坐稳少夫人的位置。”齐玉菡严肃起来竟意外的冷漠，似乎是事不关己。
　　“大小姐，这不大好吧？您还没和少主谈过这事……万一……”齐岩总觉得不妥。
　　“没关系。当是再试探唐紫悦一下罢。若她也是轻浮女子……”齐玉菡的身子颤了一下，继而又恢复冷静：“我也没什么好护着的了。现在……”
　　她忽然转过身，对着齐岩笑的烂漫若桃花：“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你跟我走吧！”
　　齐岩一怔。
　　那样的一瞬，他一向谦卑的眸里闪过一丝痴狂。

　　谁和谁。
　　真的不止谁和谁。

　　唐紫悦觉得自己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再次踏进云仙楼的。
　　一次还能逞个匹夫之勇，二次的话就有些自讨没趣了……
　　可唐紫悦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已经七日没有见到齐玦了。
　　前三日她还骄傲着，他不愿碰到她，那么她亦然！
　　又两日她虽有些着急，却按兵不动，她不是没读过兵书的，耐心之重要她总明白；
　　然，又是两日过去，齐玦依旧无声无息，这让她小小的惊慌起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想见到他。哪怕是见到他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块脸，她也觉得心里踏实了。
　　所以……
　　她让自己在修罗宫里才熟悉的贴身婢女准备海舟，一路摇摇晃晃的奔了过来，虽然晕的稀里糊涂，可她还是明白……或许只有在这儿，才能寻到他修长瘦削的身影。
　　也或许只有在这儿，她才能看到他的笑，哪怕只是牵起嘴角……
　　唐紫悦没有换男装。穿着修罗宫新裁的浅蓝色绸缎衫裙，她边叹自己不争气边轻松的越过云仙楼本就不高的围墙。
　　后园依旧清静。遥遥可以眺见前楼里灯火通明，那软玉温香都成了醉人的酒。
　　唐紫悦几乎是足不沾尘的朝绎心的住所奔去。
　　小楼的窗户上微微透出些光来，唐紫悦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两个身影。
　　身形滞了一下。果然，果然他还是在这里！
　　唐紫悦才靠近小楼窗边，就听到里面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绎心虽是青楼女子，身子依旧是……”
　　“干净的？”是一个男子轻佻的笑声：“别开玩笑了，不过是只服侍一个人而已。”
　　“这……用不着公子管！今日绎心定不会委身公子，请公子好自为之！”
　　“哟！脾性还挺烈？”
　　“公子若有心听曲，大可安分坐下，绎心照弹不误，刚才的事权当没发生过！若公子还如此轻薄绎心……那么绎心可要叫人了！”
　　“你，尽管叫。”男子的声音透出一丝慵懒，他似乎胸有成竹：“若有人够胆过来，必死无疑。”
　　“你……”
　　唐紫悦微一颦眉，听这声音和口气不是齐玦呢。但是……唐紫悦绞尽脑汁的想，依稀觉得这声音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熟悉……
　　在哪听过呢？
　　“公子，你放手！”绎心惊呼，屋里有衣帛撕扯的声音。
　　“伺候的了齐玦伺候不了我么？我可比他好的多。”他的话里有一些故作的无奈，更多的则是冷酷。
　　唐紫悦倒抽一口凉气——这男子知道齐玦？！看来，他是有意寻上绎心麻烦的。
　　踌躇了一瞬，她一咬牙，用力一撞，冲进了屋内。
　　破窗的同时，她迅速拔下了头上的一根银簮，手轻轻一送，就刺向了那猝不及防的男子。
　　绎心正被压在床上，以为清白无望时，竟看到了她。
　　那个人的妻子。
　　她眼神镇定得闯进来，居然救了他。

　　唐紫悦银簪已脱手，她轻巧的落地，蓄势待发得盯紧那男子的动作。
　　那男子着深靛色长衫，手持折扇，正极力控制着绎心，见那银簮飞过来，竟也反应极快的转过了脸去，但那簮子仍是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留下了一条淡淡的血痕。
　　他惊诧的转过脸来。与唐紫悦四目相对。
　　“你……”唐紫悦又惊了一下，这也是位少年公子，看上去和齐玦差不多大。五官端正好看，却比起齐玦来多了一抹邪魅。那种坏坏的，挑逗似的眼神，是齐玦眼里不曾出现的。
　　真的似乎是见过啊……唐紫悦深深吸口气，拼命的想，这个人在哪见过呢？
　　少年公子——傅湮然斜挑了眉，有些恼怒的瞪着唐紫悦，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你是谁？”
　　“我……”唐紫悦边极力的辨认他的面容边心虚的回答：“我是齐玦的姐姐。”齐玉菡，对不起了，先借你身份用一下！
　　“姐姐？”傅湮然摆明了不相信，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笑：“我可不认为齐玦的姐姐是你。”
　　唐紫悦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白痴啊！对方既然连齐玦的女人是谁都知道，更何况是姐姐？但……不对呀……她是齐玦的妻子，他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还真是没什么重要性啊……
　　唐紫悦无奈的叹口气，才一晃神，傅湮然的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她抓来，稍稍被放开的绎心一时情急，大呼了一声：“齐夫人！小心啊！”
　　唐紫悦旋身躲过了傅湮然的手。对方却没有再追击，只阴恻恻的笑了一下：“原来……你就是唐门的小姐呀。”
　　笑得可真漂亮。唐紫悦惋惜的瞟了眼傅湮然，就是人品不大好。
　　“齐夫人……”绎心有些惊恐，却强自镇定的低下头：“对不起，我……”
　　“不关你事。”唐紫悦随意的挥挥手，又与傅湮然坦然对视：“不错，我就是新嫁的唐门小姐，请问公子是？”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傅湮然带着调笑意味的靠近唐紫悦：“真好……”他在她耳边低语：“齐玦又娶了这么个美娇娘。”
　　唐紫悦唇一抿，迅速退开三尺：“公子真不自重。”
　　“嘻……这话方才这位小美人已经说过了，我承认。”傅湮然慵懒得看她，眉目里一寸一寸的征服欲。
　　他像是一个不慌不忙的猎手，笃定了眼前的小狐狸会乖乖上钩。
　　“齐玦和你有仇？”唐紫悦白他一眼，懒得和这种人废话，直接问重点。
　　“哼……”傅湮然收起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真不幸，你是他的妻子。得不到爱，也得不到怜惜……”
　　“你！”唐紫悦握紧了拳瞪他一眼：“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你管不着！”
　　“是么……”傅湮然垂下眼睑，伸手从后面托住自己的头，微微后仰，让唐紫悦看到他狭长的眼缝：“不好意思，他的家务事，我一直在管。”
　　这个动作……
　　这个动作！
　　唐紫悦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什么模糊的记忆慢慢浮出来。
　　这个动作，好熟悉，好像小的时候，偶尔看到过。
　　因为不常见，反而长存于脑海深处。
　　是谁……
　　他是……
　　唐紫悦蹵了眉，看着傅湮然，差不多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在傅湮然要开口打破沉默的时候，她突然轻轻的吐出了三个字：“傅小因。”
　　傅湮然身子一僵。
　　他不可思议的望着唐紫悦，手慢慢垂了下来，他站的笔直，带着一种惊喜与悲哀共存的眼神扫视唐紫悦。
　　绎心诧异的打量眼前的状况。
　　他们似乎……是旧识？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她听到方才霸道的要欺辱她的少年居然温温和和的唤道：“阿紫……”
　　唐紫悦，轻轻的，笑了一下。
　　真的很轻。因为里面有凄凉的味道。

　　傅小因。
　　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