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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离别容易再见难 ...

  •   开学已经一周,姐妹们又熟稔地打闹成了一片。过了大年,又跟家人团聚过,大家的气色看起来都很好。

      早在几个月前,李宣宣跟原先“帮助”她的老头断绝了交易关系,不是她提出来的,而是那老头厌倦了她。

      她有怨恨吗?有,青春年少,一朵好端端的新鲜的花骨朵儿就这样被污泥玷染成了灰色,最后连污泥都嫌弃了她,从此生命中再也没有万紫千红。

      这世上有哪一朵鲜花,不期待绽放?

      她还没绽开花瓣,就凋谢了。

      零落成泥碾作尘,一切都不曾如故,回不了头了。

      哎!回不了头了!

      她感激着苏潆霜,又暗暗地小小地嫉妒着她。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是金枝玉叶,有的人就微如蝼蚁?命运啊命运,你是如此的不公!

      李宣宣的上铺周青也是忙忙碌碌的,脸上一派纯真,丝毫没有遇见不久之后轰动全城的血案。若是剧本提前知晓,是否还会有曾经的快乐?

      而明珠,此刻看起来正是人如其名,发着极其耀眼的光,眉眼盈盈处,水波微微漾。苏潆霜揣摩着是恋爱成功了。

      大家都有事做,都看起来很充实。

      各人有各人的悲哀,有的人已经知晓,有的人不曾预见。是知晓比较痛苦,还是不知道更为轻快?

      沈容还是没有来找自己。她低着头,拨着鬓角的乱发,有一缕子垂下来,散散的,遮住了紧锁的眉。

      苏潆霜原本还是想再等一等他,或许他有什么苦衷,或许他有难言之隐。但是此刻,她再也坐不住了,她看着明珠一脸的蜜罐流糖,再想想自己的形单影只,一分钟也忍不下去。

      越是对比,情感就越强烈。譬如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星期六在煎熬中缓缓来临,来得静悄悄,不带一丝暖意,阴沉沉的天,仿佛罩了一层旧砖楼里的浅灰的窗纱布。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潆霜就坐起来了。从阳台上望出去,外头好似飘着蒙蒙的细雨,因是隔着毛玻璃,看得不是很分明。早晨的空气并不新鲜,沉闷、无力,叫人快要窒息。然而,植物在经历了一个晚上的呼吸作用后精神抖擞。

      苏潆霜蔫蔫的,像过年时厨房里待宰的鸡鸭。她一直坐到了晨光发白发亮,按捺不住地起床洗漱,又找了身纹样精致的月白竹布洋装,扣了小银盘子,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美丽极了。

      明珠从身后探出来,“啧啧”两声:“哟,佳人要去见才子?”语气尽显揶揄。

      苏潆霜作势要打,明珠扭着腰一闪,两人闹作一团,于是,整个宿舍的姐妹都被吵醒了。

      苏潆霜撑了一把梁苏记的青竹油纸伞,漫步在烟雨霏霏的宁海路上。梁苏记是香港著名的老字号,制作出的竹伞精美小巧,轻便结实,油纸的外圈上还簇着一圈密密的蕾丝花边儿。雨珠沿着蕾丝花边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掉在凹凸不平的弹石苏面上,击打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她的思绪一下子就飞到了五个月前的那个下午,一辆莽撞的自行车撞上了她的屁股,那时她一门心思地望着电线,研究着电车是如何转弯的,竟没有看清来人的面孔。

      她叹了一口气,庆幸没有看仔细,否则,那定是一个不美丽的开端,也就谈不上所谓的一见钟情了。

      路上幽且冷。水花溅湿了苏潆霜的绣花夹棉鞋,她却全然不知。此刻的她浑浑噩噩,她想着沈容是不是病了痛了,又或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像陀螺似的在各大戏班奔波。

      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她的衣袖也渐渐地湿了,在往日里,她总会把袖子往里拢一拢,而今天始终忘却了,衣服上显出一道道模糊冰凉的水痕,湿气上涌,她依旧浑然不知。

      她拦了辆出租车,心急火燎地道:“师傅,梅园新村,开得快点。”

      那开车的司机不着痕迹地瞄了她一眼,筹措道:“您看,雨这么大,地又滑。”

      苏潆霜心中着急,道:“多付你几角总好了哇。”

      司机一听,乐不可支,眉目也变得和善亲切:“好叻,这就出发。”

      好不容易到了杨府,雨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车窗,苏潆霜从车子里出来,伞下的人儿,在风雨里摇曳着,像一只鸥。

      早就有下人迎将上来:“苏小姐,瞧你淋了一身,没冻坏吧,快去暖房里擦一擦。”

      苏潆霜一想也对,先跟着佣人去收拾了自己的仪表,再去找杨叔叔打探沈容的消息。

      她是来碰碰运气的。大多数的周末,沈容都会来杨府唱上一小段,离开的时候能多少赚点钞票。她在桌子底下绞着双手,极力地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若有若无地提到沈容。却不知听了杨志城一席话,苏潆霜几乎要目瞪口呆。

      沈容已有一月未来,杨志城也已经高攀不起。

      短短一个小年,沈容已成为金陵城内炙手可热的名人,红得发紫,紫得发烫。他的演出出场费很高,最高的时候竟达到了十条小黄鱼之多。然而尽管花费甚巨,却仍是有价无市,往往一票难求。

      苏潆霜衷心地为沈容感到高兴,相由心生,于是脸上也隐隐地现出了一朵灿烂的桃花,似蝶舞,若飞雪,粉妆玉砌,楚楚动人。她发自肺腑地为沈容骄傲,为他自豪,一颗沧海遗珠终于拂去了它全部的灰尘,在最好的年华里发了光,又发了热。

      她想,他一定是太忙了。她不是愚人,她是有忧虑的,但始终不愿意往另一处想。自欺欺人,也是一种快乐。活在梦里的人,总是要比现实幸福一些,以至于不肯从梦里醒来。

      跟杨志城道过别后,她马不停蹄地去往“首都大戏院”。那是一幢有着精美简约花饰的三层水门汀立面的建筑,高大恢弘,鬼斧神工,在夫子庙繁华的贡院街诸多粉墙黛瓦的明清式传统建筑中孑然独立,煞是醒目。

      她站在戏院门口时髦的水磨石地面上等待,心中满是兴奋、期待。

      等了许久,有一场戏散了,人流陆陆续续地从戏院口出来。他们的脸上带着饱足的神色,嘴里不住地赞叹。她想:沈容真的出人头地了。

      还记得她以前问沈容:“若是有一天你成功了,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沈容宠溺地看着她,刮一下她的小鼻子,故意逗她:“自然是娶一大堆的如花美眷。”

      苏潆霜气急,不肯再理他,沈容追上来,道:“你知道的。”声音低低沉沉,直入心窝。

      苏潆霜还是生气,嚷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沈容将她的身子掰过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等我成功了,我就来娶你。”

      苏潆霜哼了一声,道:“你娶个一大堆,我才不和一群女人一起分享!”

      沈容认真地道:“我只娶你一个,生生世世,只有你一个。”

      旖旎的话声还在耳边回响,她携着沈容的承诺,悄悄地溜了进去,在后台东张西望,却是没有看见熟悉的影子。

      一个搞后勤的老伯正在擦戏鼓,抬起头问道:“小姑娘,你在干什么呢?”

      “哦,我找沈容。”苏潆霜回答道。

      “沈老板啊,真不巧。”老伯低下头继续擦他的锣鼓,“他已经走了。”

      苏潆霜吃了一惊:“走了?怎么可能,他又没长翅膀。”

      老伯道:“的确是走了,刚走的,坐的薛参谋长的车,今日还有一场,该是在去大光明戏院了。对了,小姑娘,你还是回家去吧,像你们这样的慕名者太多了,可惜沈大师已经有女朋友了,喏,就是那个薛参谋长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唉,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这位好心的老伯年纪有些大了,一个人顾自喋喋不休地叨叨。

      苏潆霜脑袋里“轰”的一声,像是被雷劈了,感觉有东西“哗”地一下炸裂了,脑~浆溅得遍地都是,她忍不住要呕吐。她丢掉了梁苏记的青竹油纸伞,站在风雨里不住地战栗。

      面前有车经过,丑陋的炭箱沉重地拖在屁股后,黑色的烟雾将空气糊成一片片的混沌。苏潆霜还算神志清明,抖抖瑟瑟地伸出手拦了一辆。

      她的衣服并未湿透,雨不大,只微微地有些潮。她觉得很冷很冷,忍不住一阵瑟缩战栗。她安慰着自己道: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做不得数。

      她想要亲自问问沈容,他们的感情曾经像是十月里缀满院落、笑遍山岗的金盏花,明丽而芬芳。她想:一定不会这么快地凋谢了,那老伯一定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一定是,一定是。

      为了尽快求证,她给了双倍车钱,车子开得很急,一路掠过去,树木倒退得飞快,影影幢幢,隔着雨幕模糊了双眼。有警察吹了哨子警告,飓飓飓,飓飓飓,暗嗄、刺耳。

      但乱世的钱总归难挣,司机狠了狠心,一踩油门驶过去了。

      青色的天,水阴阴地,天上的云全换成了另外一副模样,降到了凡间。苏潆霜站在大光明戏院的门口,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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