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自古多情伤离别 ...

  •   寒风呼呼地吹,吹散了云,吹蔽了日,转眼又是一个月。

      政府对学校的假期是做了规定的:“暑假,专科以上学校以七十日为限(起六月二十三日讫八月二十四日)、中等学校以五十六日为限(起六月三十日讫八月二十四日)、小学以五十日为限(起七月五日讫八月二十一日)。寒假,各级学校一律定为十四日(起一月十八日讫一月三十一日)。

      理所应当,学校里放寒假了,这原本是最欢欣鼓舞的一天。眼看着宿舍里的姐妹们兴高采烈地打着包裹,苏潆霜的心里矛盾得很,像是打了个死结,压抑得教人透不过气来。

      自从那件事后,对床的李宣宣跟苏潆霜的关系一下子近了许多,两个人变得无话不谈。

      她还是做着原来的工作,只不过换了一家舞厅,而且生意出奇的好。她连唱带跳,拼命地赚钱,想尽快摆脱这个不堪的身份。说来也奇,换了新场所后,她每每最多被客人揩一下油,对她们这样的人来说,这是基本的,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没有人再动她的歪主意,也再没有人去找她的麻烦。她很疑惑,又很庆幸。

      苏潆霜好几次想劝她不要再去,可是,清白能当饭吃吗?在一家子人面前,一个人的平安喜乐是微不足道的。她只好一次次地将话咽回肚子里。

      这个时候,李宣宣拿出一瓶香水,悄悄地递给她:“喏,送给你,正宗的法国货。”

      苏潆霜诧异道:“宣宣,你?”说不出话来。

      李宣宣道:“这可是跟正经太太们手里的是一样的,左不过来源的途径不一样罢了。我只挑了这最好的一瓶,就给你留着了。”

      苏潆霜的目光中有哀怜有痛惜,她握着李宣宣的手,紧紧的,最后她抱了抱她。

      李宣宣嗔怒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做的这么伤春悲秋干啥?再过一个月又能见面了。我给你化个妆吧。”

      苏潆霜坐定,李宣宣拿出梳妆的镜奁、长圆形的大银粉盒子、鲜艳的粉红丝绵粉扑子、眉笔、刷子、唇红,在她的脸上涂涂抹抹,下了好一会子工夫。

      薛明珠凑过来:“呀!好一朵出水的芙蓉花。”、

      苏潆霜嗔怒道:“就你会取笑我。”

      薛明珠嚷嚷着李宣宣偏心,硬是要让李宣宣画,李宣宣道:“你家里的佣人还不够多吗?”

      薛明珠道:“再巧手的娘姨也比不上你呀!”

      李宣宣有感激,有庆幸。学校里并不是没有风言风语,但她的室友,一个个地都不嫌弃她,跟她做了很好的朋友。

      只有那周青,有些内向,平时不大说话。

      苏潆霜看着镜中全新的自己,看着看着恍惚了。心里摆了一架天平,左边是父母,右边是沈容。她努力地告诉自己,父母生我养我,恩重如山,别的不说,命都是他们给的,别说还有十八年的养育之恩。

      然而游说并不到位,天平还是重重地往□□斜了过去。

      她作势打了自己一巴掌,在心里大骂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又感慨自己没有张仪那三寸不烂之舌。于是她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被窝,仿佛能将烦恼也一股脑儿的埋了似的。

      该来的总是要来,该发生的总要面对。

      那日清晨,苏潆霜起了个大早。她穿着件高领青灰竖条纹夹棉棉布旗袍,又在外头裹了墨绿色的长款毛呢子大衣,拖着个行李箱准时出现在了杨宅门口。跟杨志城道了谢又道了别,过程十分顺利而又简洁。

      杨志城原本还要挽留贤侄女吃早饭,无奈苏潆霜晕车,打算将胃一直空到家里。

      苏潆霜出了杨府,冷不防有一阵冷风吹来,她缩了缩脖子,又将毛线帽一个劲儿地往下拉,只余两只黑白分明、骨碌骨碌的大眼睛。

      她搓了搓手,搓出了一点温度,深深地哈了一口气,眼前顿时白茫茫的一小片,像雾,又像云,朦朦胧胧,模糊了视野。她百无聊赖,呼一口,又呼一口。

      蓦然间,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围住了,随即后背贴上了一个温暖柔软的胸膛。

      她的呼吸一滞,眼泪就要掉下来,于是故作轻松,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转过身作调皮状戳了戳沈容蓬蓬的棉袄,笑嘻嘻地道:“不错嘛!又厚又软。”这简直是没话找话。

      沈容一把抓过她的手,放到嘴边使劲地哈气,要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一颗心心里翻腾着,像川面馆里的酸辣粉,又酸又辣,在火炉上架着,红色的油咕噜咕噜,带着汤汤水水沸腾了起来。

      “票带了吗?”苏潆霜问道。

      “带了带了。”沈容解开棉袄,里头有个暗袋。他自告奋勇,提前了几天,去给她买火车票。

      人很多,很挤,一端连着售票的窗口,另一端排到了门口的花坛边,为了不影响秩序,门外的人便横着排,像一条折了尾巴的龙。

      花坛里的花都谢了,只剩下枯黄的叶子,他数着叶子,从早上一直排到了下午。

      “难怪丢不了。”苏潆霜低声嘀咕,她多么希望出点什么妖蛾子,好让自己留下来,哪怕是多一天也好。

      沈容买好火车票之后,宝贝得不行,揣在衣兜里怕丢了,放在裤袋里怕掉了。于是一个大老爷们坐在灯下,捏着缝衣针,做了一个奇丑无比的暗袋。

      这些,他没有让苏潆霜知道。

      苏潆霜自以为细弱蚊蝇,但嘀咕声还是不可避免地钻进了沈容的耳朵里。沈容的鼻头也有些发酸,他暖好了苏潆霜的两只小手,依恋地将她搂到了怀里,恨不得骨血相融,化为一体。

      沈、苏二人两心缱绻,出了梅园新村,叫了辆出租车,直往下关火车站。两人皆坐在后头,心里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出租车里的气氛压抑、沉闷,泛着难闻的油焦臭,他俩坐得格外端正,一时相顾无言。车子老旧,南京的路况些好些坏,有平稳也有颠簸。

      苏潆霜的心也随之起伏,她不敢言,不敢动,不敢想,唯恐情绪失控,花了脸面----她今天化了美美的淡妆。

      路再绵长,总有尽头;天长地久,犹有尽时。

      二人坐在椭圆形的车站大厅处,犹如两座木雕。下关火车站高大雄伟,气势轩朗,五年前,国民政府铁道部将之翻新重建,犹显得其飞阁流丹、出类拔萃。

      在强烈的视觉冲撞之下,苏潆霜只觉天地之间,唯有自己渺渺小小,可可怜怜,愈想愈是心酸憋闷。

      “叮咚!各位旅客,由南京开往绍兴的第XXXX次列车进站了,马上就要检票,请到XX号检票处检票。叮咚!”两声叮咚响起,苏潆霜打了一个冷战。她站在人流的后方,拖着脚步沉沉地前移,沈容站在一边,陪着她挪。

      苏潆霜已经走到了检票口,沈容更不能再前进半分。检票工作很单调、繁琐,检票员的态度很恶劣:“说你呢,磨磨蹭蹭的,把票拿来,后面那么多人排着队呢。”

      苏潆霜恶狠狠地把票拍在了检票台上,她要伪装坚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抻直了手递给沈容。人很多,很拥挤,有人不小心挤掉了她的书。

      她蹲下身,趴在密密麻麻的腿边一阵摸索,终于失而复得,然而还未还未来得及起身,又有人一脚踩上了她的手,在冬日的风霜里,她已不觉疼痛,只是一阵又一阵的麻木。

      沈容跻身上前,急急忙忙地推开了众人,一把将她扶起,她无助地喃喃:“书,我的书。”

      沈容一亮右手:“在这儿呢!”

      苏潆霜整个人都郁僵了,口将言而嗫嚅,害怕自己失声,又觉得再禁言就没有机会了,于是机械反复地说:“你要看,你一定要看。”

      检票员还在喋喋不休、骂骂咧咧。后面的人推了苏潆霜一把,她踉跄地跌离了人群,一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哪里还有沈容。

      “沈容,沈容……”她焦急地呼喊,眼泪控制不住,在脸上蜿蜒流淌。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沈容一跳一跳的,高昂着头,像个被吊起来的小丑。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再看她一眼。

      苏潆霜看着他的脑袋在人群上方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又出现,又消失。

      她语带哽咽,故意粗着声音,对人群喊道:“你一定要看啊,想我的时候就看一看,等你看完了,南京的桃花开了,我就会回来。”

      “你一定要看啊,一定要,看,啊,一定,要……”人声喧闹,她的声音逐渐被空气遗忘,飘走了,荡远了,像一阵风,刮走了便再也没有了。

      她走上月台,再也抵挡不住,满心的思念与眷恋一齐爆发,蹲在地上嚎了一声,泪水透明粘稠,像融雪后的屋檐,滴滴答答,没完没了。过路的人忍不住都要看她两眼,然而毕竟事不关己,看完热闹又自顾自走了。

      一个抱小孩的妇女经过,匆匆地想要躲开,无奈怀里的孩子跟着起哄,又嚎又哭的,妇女气愤不已,啪啪地打了孩子两下屁股,孩子嚎得更凶。

      细细听来,一大一小嚎嚎嚷嚷、大放悲声,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心灵深处最原始的哀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自古多情伤离别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