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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见不欢 ...

  •   民国十三年,西门寺大街歇渠路,大雪纷纷扬扬,柳絮般纷飞乱舞。

      一个小女孩在街上转悠,哼着歌儿,脚步轻快,憋闷了许多天,好不容易溜出来,她高兴坏了,左看看右看看,雪花钻到她的领口里,袖子里,她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玩乐,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虽然回去又要被老头骂,但是她满不在乎,珍惜当下才是最要紧的。想到老头发现自己溜走后暴跳如雷的样子,她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老头实在太搞笑了,胡子留得老长老长,却不舍得剪,一生气就会翘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山羊。

      街上冷得很,北风汹汹地刮,她将双手抄在蓝色爱国布棉服的口袋里,又看了看自己的裤子,也是蓝色的,蓝中透着灰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老头的审美实在太差了,偏偏又有洁癖,跟衣服有仇似的,每次都得叫家里的娘姨洗上好几遍,搓了又搓,揉了又揉,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上好的褪色药水,娘姨们如同机器般依令执行,还执行得很欢快,这个家简直匪夷所思。

      因为下了雪,所以马路上一片白,银装素裹,天地苍茫。唯一不白的就是黄包车夫和他们的车了。车上的雪掸得很干净,车夫们缩着颈子,披着破旧的灰布绒毯缩在马路边瑟瑟发抖,不时地来回张望。

      其实这样的天气客人并不多,也许一天只能赚几个铜元,也许一天的工钱连半斤米都买不起,但他们义无反顾。越是天冷,饿死的人就越多,他们更加要出来找生意做。

      每出现一个穿西装的先生或者穿旗袍的女士,他们就一拥而上去兜生意,赢了的人,要在这艰难险阻的雪地里一气未歇地奔上半个时辰,换来两个铜钱,也许会在路上摔一跤,那就一个子儿也拿不到,还会落得一顿踢骂;输了的人只好继续缩在破毯子里,看着从布鞋口钻出来的冻得通红的麻木的脚趾头,一边等待一边担心----今天的晚饭在哪里?

      雪景很美,雪落在洋梧桐的枝干上,有一种“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清冷美丽,叶子已经落光,光秃秃的,好在大雪弥补了这一缺憾,一咕嘟一咕嘟地搭在树枝上,层层叠叠,把整排树装点得晶莹玲珑。红棕色的树皮还保留着原来的样貌,只是有一点斑驳,远远望去,好像火树银花,绚烂了整条街道。

      路两边全是店铺,有一爿小小的暗旧的钟表店,再过去是百美佳人时装店,并排三间六个大橱窗,还有皮货店,家具店,小女孩一眼就见到了路的转角有一爿面包店,受了那香味的吸引,肚子突然“咕咕咕”地叫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她趴在透明玻璃的橱窗上,睁圆了眼睛往里瞧,那面包加了黄油肉蓉,格外地诱人。

      她低头掏了掏袋子,跟预想中的一样,空空荡荡的,娘姨们将袋子掏得干干净净,真是老头最忠实的好仆人。她无奈地脱下了毛绒绒的灰线帽,又解下了扎辫子的头绳,绳子上停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黑斑红翅大蝴蝶,她将蝴蝶的翅膀翻转过来,从夹缝里掏出一张折叠成小豆腐干样的纸币。还好夹缝够大,自己又够机灵,这私房钱存得正是时候!

      推开玻璃的大门,她挑了一个卷满奶油的法国式圆面包,喜滋滋地走出来。极其喜爱,又不舍得吃,只好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边走边舔。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拐到了一条胡同口。前方传来隐隐的狗吠,空气中似有血腥味传来,面包上的奶油香气扑鼻,馥郁袭人,掩盖了血腥气,所以小女孩并没有闻到。

      她又舔了一口,一个人影突然从一边窜出来,扑到了她的面前,她受了惊吓,奶油面包便掉到了地上,“骨碌碌”往前跑。她追了上去,口中念念有词:“你这人走路怎么如此不当心啊,哎,我的面包。”

      她捡起面包掸了掸,所幸雪下得厚,地面一片白,面包干干静静的,只是有些可惜,奶油被蹭掉了好大一块。她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想着不能再磨磨唧唧,否则一口都吃不到也是极有可能的,张大了嘴便要咬。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手中的面包猝不及防地被人夺走了。她愠怒地回头,审视着之前撞她的那人,穿着塌肩膀宽袖子的黑色毛呢大衣,瘦骨嶙峋的,裤腿上站满了红色的泥土,一双鞋子更是泥泞不堪,正低着头啃她的面包,狼吞虎咽,面目不清,一看就叫人生气。

      据她所知,本地还没有赤红色的泥土,只有城西倒还有些虾粉色的,是用来培育珍惜的绣球花的,心中甚是疑惑。但她没心思关心这个,怒目圆睁道:“你是谁?敢抢我的面包,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在县城里是一点名气也没有,此刻这样说不过是想吓吓对方,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又是个虽瘦却高的男人,她心里有些发悚,又想讨个公道,便诈他一诈。

      那男人只怔了一下,头都没抬,继续吃,并不理她。

      小女孩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侮辱,于是双手插腰,狐假虎威道:“你可知我家老头是谁?”她极力想装出凶巴巴的样子来,但飘散在空气中,却是奶声奶气的,毫无压迫之感,画虎不成反类犬,可爱极了。

      那人还是不理她,她三言两语的工夫间,那人已经将面包吃完,终于抬起头来。小姑娘怔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抢劫犯”长着这样的一张脸:他很瘦,面庞看起来如精刀细刻,坚毅果断,眉宇之间尽是凛然之气,一双眼睛清俊矍铄,如平静的湖面般,没有涟漪,也没有波纹,双唇紧紧地薄抿着,更添英气。只是他一身的打扮,透着落魄。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狼狈的人,会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怒气顿时消散不少。美色真是一张百试百灵的通行证,走到哪里都适用。无论男女老少,都是那么的“好色”。

      她看得有些入迷,那人冷不防倒在了地上,她又是一惊,今天受了太多的惊吓,几乎快要麻木。她试探在走到他旁边,用脚打了前锋,轻轻地踢他的腿,纹丝未动。她又从雪地里扒了颗石子儿,用力一掼,打在他的手上,还是一动不动。她疑惑道:“这人莫不是要讹我?赖上我可就不好了。”但是转念一想,万一是真的晕了呢?他长得这样好看,她有点于心不忍。

      他的身体向下躺着,是拥抱大地的姿势。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翻过身来,不由得一阵喘息。这不翻还好,一翻还吓一跳,这人的大腿根处破了一个洞,黑漆漆圆溜溜的,似是枪伤,真了不得,鲜血汩汩从洞里钻出来,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一时思绪纷乱。

      大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思来想去,她还是不舍得将这一位英俊的男子就地抛下。狗吠声越来越近,她急中生智,将男子拖到就近的一处楼房,里头上了锁。院墙不高,但上头杂乱稀疏地撒了玻璃渣子,她思索片刻,脱下了棉衣里面的背心,在石上打磨片刻,最后扯做两半,裹住了双手借着大树爬了进去,背心上有大红的血珠渗出,她瓷牙咧嘴了好一翻,摧心摧肝地疼,痛彻心扉。

      然而时间紧迫,她顾不得疼痛,打开了后门,将男子安置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灌木挨挨挤挤,虽然没了叶子,好在有雪,仿佛开了一丛丛纯白的茉莉。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似是失血过多,她在男子的伤口上敷了厚厚的雪,用来止血,好延缓他的伤势。

      做完这一切,她从院子里拿了一把竹丝扫帚,掩好门又原路折回,用扫帚扫起路上的雪,将沿途的鲜血遮盖住,手心碰到扫柄,锥心蚀骨地疼。空气中隐隐地还存着一丝血腥味,对于这个,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将扫帚扔到旁边的垃圾堆旁,如此一来,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掩饰的工具。她尽可能往反方向跑。

      寒气逼人,狗吠声近在咫尺,她的心“砰砰”乱跳,慌乱无比,却又不能不强自镇定,男子命在旦夕,她不能够软弱。她扯下了以背心将就的临时“手套”,玻璃渣子一粒粒嵌在了肉里。她狠狠心,咬住牙,将碎玻璃一颗一颗拔了出来,一边拔一边扔。雪下得更大了,冻得清水鼻涕都流了下来,她拿袖子一拭,继续拔。

      这样是要感染的,她知道,但是箭在弦上,情非得已。殷红的鲜血从稚嫩的小手掌心渗出,血腥味更加的浓重。眨眼之间,大狼狗已近在眼前。狼狗的身后,是一小队别着黑色□□男人,看他们的衣着,像是什么帮派的爪牙,面带戾气,凶神恶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见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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